“云都要变天了。”
唐泽突然说的这么一句话，让柳林翰的脸色瞬间严肃了起来。
他意识到，自己这个外孙今天来找自己，并不是为了来和自己叙旧的。
而是的的确确有正事要做。
他主动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坐吧。”
能够让柳林翰主动让座的，都是在柳林翰心中有相应地位的。
至少四大家族之中其余三大家族的家主，都还不够资格让他主动说出“坐吧”这样的话。
因为他们不够资格。
唐泽也没有客气，直接坐在了柳林翰旁边，单刀直入的开口道：“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我直说这次我来的目的。柳老爷子，我希望你可以带着柳家人，至少带着我父母以及我的堂兄，离开云都。”
如果换成另一个人过来，让柳林翰离开云都，离开这片他守了一辈子的家业，那柳林翰肯定立刻就会拍桌子了。
但是唐泽不一样。
唐泽说完之后，柳林翰先是沉思了一下，旋即才问道：“云都，是要出什么事情了吗？”
“以您的情报，这件事情应该多少也有些耳闻了。”
唐泽这么一说，柳林翰又是回忆了一番，忽然低声喃喃道：“难道……是天魔一事？”
虽然为了避免云都的百姓们民心慌乱，天魔一事一直都没有正式对外公布过，但是对于柳林翰这种地位的人来说，这件事并不算是什么秘辛。
更何况，柳家本来也是玉龙宫天魔事件最大的受害者之一，关于这件事自然了解的比外人更加清楚。
听到唐泽说云都可能要变天，而且事态严重，柳林翰略加思索之后，便想到了天魔一事。
唐泽点了点头，这位柳老爷子能够将柳家做到这种地步，稳居四大家族之首位，除了本身破体境的实力之外，也的确很有眼光。
说是四大家族，其实现在的四大家族已经名存实亡了。
唐家爵位被贬，虽然明眼人都知道这只是陛下做戏给外人看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唐家现在的地位已经比不过另外三大家族了。
至于风家，其实比唐家还要惨些。
风家直接参与了玉龙宫事件，甚至可以说是玉龙宫在云都的代言人，自从上次柳老爷子寿宴时，风家家主便被赵鸿下令关进了大牢。风家如今更是人人自危，表面上还顶着四大家族的名头，却比过街老鼠还要害怕外人的指点。
岳家倒是一如既往，只是他们岳家的天才小辈岳山在试练幻境之中死于了唐少白之首，对于他们岳家也算是沉重的打击。
就算是柳家，柳行一虽然还活着，但柳家旁系不知多少子弟死在了玉龙宫之中，甚至连尸骨都找不到，柳家本家虽然没什么大碍，实则整体也是元气大伤。
好在柳家又找到了唐泽这么一个外孙，靠着唐泽的出众天赋，这才勉强维持住了四大家族该有的尊严。
而且唐泽的名声，也只有天云帝国上层圈子才比较熟悉，像是暴风佣兵团和狂狼佣兵团这种中上游圈子的，有些人甚至都没听说过唐泽的名声。
所以现在四大家族的处境其实都不是很好。
“天魔之事，我曾经找孟磊会长询问过，孟磊会长说，天魔如今可能就潜伏在云都之中，莫非你是担心这天魔突然出手，危害柳家的安危？”
柳林翰说完，唐泽却是摇了摇头。
“老爷子想的太简单了，如果只是天魔，还不是这么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人心。”
唐泽将季瘟的计划告诉了柳林翰，柳林翰一听，眼中也是流露出了震惊之色。
“同为人类，凭什么他要将我天云的人命视为草芥！难道我们只配做他名声远扬的垫脚石吗？”
唐泽叹了口气：“这大概就是拳头大的说了算吧。”
“虽说凌墨前辈说了，他会想办法跟季瘟谈判，如果实在不行就直接和季瘟动手，也要阻止季瘟的计划，但不论如何，我觉得还是应该小心为上。”
“如果四大家族同时从帝都云都之中撤离，那季瘟和天魔两方心中肯定都会有所怀疑，不过如果只有一个家族中的部分人悄然离开云都，应该不会有人发现的。”
柳林翰听着唐泽说完，好半天之后擦笑呵呵的摇了摇头。
“我会让人带着你父母，和你的堂兄离开，但是我们柳家人，不管是我，还是行一，都不会离开云都半步。”
“这里，是我们的家啊。”
苍老的身形站了起来，柳林翰负手，走到了大门前。
门外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甩下了长长的阴影。
“我们生在这里，也注定要死在这里，这片土地，就是我们柳家的根。”
“人，可以死，但根，不能断。”
“不管是季瘟还是天魔，不管敌人有多强，有多么不可战胜，我也愿与这片土地陪葬。”
柳林翰缓缓伸手，伸向了空中的太阳。
“泽儿，你不知道吧？其实我当初跟你师兄刘东来，还有先皇，都曾是结拜兄弟。”
柳林翰忽然笑了起来，爽朗的笑了起来：“当时我们就立下誓约，要为了三弟守好这片疆土。”
“前些日子，我被玉龙宫蒙蔽之时，你师兄曾经来找我谈过，当时他就把剑架在我的脖子上，问我还记不记得当初的誓言。”
“等会你回天云学院，帮我跟你师兄说一声，我柳林翰还记得！”
“一个字都没忘！”
唐泽望着柳林翰的背影，良久之后，才轻叹了口气。
他往常并不算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可看到现在的柳林翰，却觉得心中有些酸楚。
现在他的背影，似乎放下了一切的包袱。
他不再是柳家的家主，也不再是实力强大的破体境强者。
他只是当初那个跟兄弟结拜，立下誓言的懵懂少年。
为国生，为国死。
国在我在，国亡我亡。
以柳林翰的头脑，不是不知道，一旦季瘟的计划真的开始执行，会有多严重的影响，也不是不知道，以他和柳家的实力，不管是在天魔面前还是在季瘟面前，都渺小的如同蝼蚁。
可即便是小小的蝼蚁，也有为了保护身后的巢穴，背水一战的心。
人，总是向死而生。
他走到了柳林翰的身边，沉默片刻后，将一瓶丹药递给了柳林翰。
“给我丹药做什么，我这老头子的潜力已经耗尽，这辈子，也就只能是个破体境的修炼者了。”
柳林翰哈哈一笑，语气中却没有多少失落。
唐泽却眯着眼睛道：“我师兄实力无法长进，的确是因为他的潜力到了，此事我师兄明白，我也看得明白。想必师父也看得明白，所以才将天云学院交给了他，让他能有个寄托。”
“但外公，你的潜力还没有用尽。我能感受到，你体内是有淤伤在身，堵塞经脉，加上这些年你操心柳家之事，无心修炼，才导致了你现在实力止步不前。而在你体内，其实已经拥堵了相当庞大的灵力，只需要用一枚引子将它们引导出来，你的实力就会再度提升。”
唐泽说着，晃了晃手中的药瓶：“这，是我在试练幻境之中找到的丹药，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用，但对你来说，应该大有裨益……哦，这大概是枚七品的丹药。”
换一个人站在这里，现在的注意力肯定都被唐泽口中的“七品丹药”给吸引住了。
可柳林翰愣了片刻之后，率先问出的一句话却是：“你刚才……叫我什么？”
“外公，”唐泽吐出口气，又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觉得不太合适的话，我还是叫你柳老爷子吧。”
“合适……合适啊！”
柳林翰的眼眶此时竟然湿润了，他望着唐泽手中的药瓶，伸手过去，却没有立刻将其接过。
而是抬手，抚摸向了唐泽的头顶。
这小子，已经比他高了啊。
婉儿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似乎还不到自己的肩膀吧。
“好，好……天不薄我柳家，天不薄我柳家！”
柳林翰仰天长笑，笑着笑着，眼泪也顺着流了下来。
望着感慨万千的柳林翰，唐泽心中也是颇为触动。
他突然愿意叫柳林翰外公，其实并不代表着他就原谅了柳林翰曾经的所作所为。
只是，当他看到柳林翰望着太阳说出那番话时，唐泽忽然意识到，这个老人其实还有一面。
除了那个把柳家的利益当做一切的柳家主之外，还有一个单纯又年轻的灵魂藏在他的体内。
坚守着当初和兄弟的誓言，坚守着这片寸步难让的故土。
他愿意承认的，是这个柳林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