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为何,近来李牧来的次数却是越来越少了,只是还是每日安排人来送药,我想着他大概还在一直忙着与秦求和,直到确定了日期,直到那个确定的日期只剩下两天。
等到最后一日,我等来的却不是李牧的告别,而是大王的召见,于我而言,他见我简直是多此一举。那个曾经抱过我,疼爱过我的人,在我离开的时候还能同我说些什么呢?
赵偃没有在王后的宫中见我,而是选在了他平日里处理政事的中殿,也许是太过疲惫,也许是真地病入膏肓,他整个人都靠在软榻之上,此刻的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帝王霸气。
听到我的脚步声传来,赵偃也只是勉力睁开眼睛轻声道:“是阿房来了吗?”
我一愣,他的一声阿房让我的思绪不自觉就飘回从前,那时候他还是疼爱我的父王,就算我扯他的胡子,就算我到处调皮惹祸,就是王兄母后追着要教训我,他也会抱起我高高举起笑道:“你这个小鬼头,调皮地让人头痛,以后寡人就封你为阿房公主。”那时候我不懂阿房为何意,不过自我感觉挺好听的,以后他便一直唤我阿房,母后一直觉得阿房这个称号不太正经,且寓意小鬼,所以只他一人这样唤我,直到母后被废自缢的那天。后来他便再也没有与我说过话,就算是那屈指可数的面见他也再没有给我一个眼神,从此只有君臣,再无父女。
我没有立刻答话,按规矩面见王上应先行大礼,虽然从前我从未在意过,不过如今我还是规规矩矩地跪地行礼。
他似乎愣了一下,之后才淡淡道了声:“起来吧。”
我缓缓起身,低头立于一旁,赵王偃微叹了口气道:“我记得阿房你小时候从来不重这些礼节,进了中殿也是先找糕点果子,想来都是好多年前了。”
原来他都还记得,只是他可能忘了我最后一次来中殿寻他是个什么场景,一纸诏书,母后自缢于宫中,阿姐带着年幼的我来中殿求父王去见母后最后一面,那时候我也是如往常一般扑在他膝边央求他,只是这次他没有将我高高举起,高高在上的君王冷冷将我拂开,他身后是他的新王后与聪慧的儿子,对我他甚至都未曾看上一眼,只是厌恶道:“贱妇之死,何足道哉?”
时隔多年,无数个夜晚,我都在想,那时他的心中到底作何想法?
我恭敬道:“王上是君,以前是阿落僭越无礼,还请王上恕罪。”
他没有理会我的请罪,只是自顾自道:“寡人的身体也不知能撑上多久,明日按制寡人无法送你,也许这辈子就见不到了吧,以前虽然也不常见,但好歹你就在宫中。”
公主大婚,帝王自然要送,就算是和亲,帝王也是要出面的。只是我这次,不是和亲,只是送给秦国的一件礼物,一件可以任秦王随意凌辱,随意送出的礼物,我的存在只是为了显示赵国的诚意。
赵王偃的声音有些无力,听到此我淡淡道:“王上自然万寿无疆,阿落无论在何处,都会日日为王上祈福,为赵国祈福。”
他只是微微一笑道:“人终有一死,这一点寡人明白地很,只是作为赵国之君,就像天下所有的君王一样都会留于史册让后人评说,可笑地是寡人一辈子都是个昏君。”
我没有答话,他的确不是个好王上,也的确不是个好父亲,日后在史书上他能留下的大概也只有他对倡后的深情不改。
他见我不说话也没生气,只是叹道:“阿落,身为赵国公主有太多的不得已,你愿意为赵国奉献一生的这份大义寡人要谢你。”
我心中想笑,赵国的公主自小锦衣玉食,各个都是尊贵无比,不得已的大概也只有我与阿姐这两个倒霉蛋吧。
我望了一眼他,淡笑恭敬得体道:“阿落身为赵国公主,能在赵国危难之际为赵国为王上效一份力才算对得起赵国十几年对我的养育之恩。”这句话我还算是出于真心,赵国百姓是李牧割舍不了的牵绊,卑微如我也是一样。
赵王偃听了我的话似是松了口气道:“阿落有如此心胸实在不输男儿,日后你到秦国,若能留于秦王身侧,望你能不忘母国,时时规劝秦王与我赵国和睦,若能为秦王繁衍子嗣,你当好好教他得秦王看重,日后与我赵国后世代代友邻。如此,寡人就算不在了,也会嘱咐你迁王兄善待你阿姐,善待公子嘉。”一口气说完,这大概才是赵王召见我的目的,其实他大可不必,就算为阿姐,为王兄,为赵国百姓,还有……李牧,我也会做到这一切。而我那所谓的父王为的不过是公子迁能将这赵国江山坐稳。
我很是配合地回道:“王上所说阿落会时时谨记。”
听到想听的话,赵王偃似是松了口气,从塌上取出丝帛,淡淡道:“你去秦国必要有个封号,你哥哥被贬在外,就由你为他选个封地吧。”
这算是在施恩了吧,我拿过丝帛,定睛一看,用粗墨写出来的几个字,却是哥哥他一辈子的前途。我又瞧了眼座上之人,他又咳了几声才道:“晋阳,代郡,榆次你选哪个?”
我深吸了口气,所谓父子一场,最终也不过一场交易,一字一顿,像是我作为赵国公主最后的尊严:“敏代叩谢赵国王上天恩,愿王上长乐无极。”
赵王偃似是累极了,整个人比方才的精神更差,听了我的话,却是一愣,随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摆摆手,示意我可以离开了。
我知道他肯定不解我为何选了代郡,即不富庶,又极为偏远。而我也只是希望哥哥他能离邯郸远一些,离王上,离倡后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