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琛率领士兵进入方山后埋伏起来,等到午时却还不见朱允炆一行人通过,几百人蹲在嵩草稞子丛里被热辣辣的阳光晒得头发懵,再加上长时间没有喝水,有些人都快虚脱了。
孟琛尽管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态,内心却是比士兵更加焦虑,按理说朱允炆那些人即便是走得再慢,到现在也该到了,他眺望着山下的那条山路,路上却连个人影都没有。
“将军,这些逆党会不会在我们到来之前已经通过这里?”张文清看到孟琛也是热得满头是汗,便有些忐忑地问道。
“他们是步行,不可能比我们的马快。”
张文清犹豫了一下,想要再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孟琛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不是担心他们不走这条路?”
张文清点了点头。
孟琛就说道:“他们如果想要南下,除了从这里绕行,那就只能走秣陵关,秣陵关现在虽然说守卫空虚,可四个城门和闸口的守卫加起来也有一百来人,再加上天时地利,想要把他们困在秣陵关也不是难事,所以,这一次朱允炆他们那些人插翅难逃。”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已经是午后申时,有个士兵骑马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禀报将军,军营不小心走水,三十多间房舍被烧,大火现已被扑灭,有十余名弟兄受伤,无人伤亡。”
孟琛不由暗自叫苦,他终于明白在这里为什么等不来朱允炆一行人,原来他们真的由秣陵关南下,方山这条道才是他们放出的烟雾弹,但是他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实情,要不然就会有损于他的名声。
孟琛连忙带兵回到秣陵关,发现军营最后面的那排房子已经被烧得一间不剩,看到有些士兵愁眉苦脸,他叹了一口气,承诺会给住在里面的士兵补发半年的薪俸,那些士兵的情绪这才好了些。
张文清看到孟琛自从回来后就寡言少语,犹豫再三,对孟琛说道:“将军,要不然我带兵去追吧!”
孟琛深邃的目光盯着张文清看了好大一会儿,平静地问道:“你怎么看待此事?”
张文清也是明白人,他当然清楚孟琛这句话的含义,迟疑了一下,说道:“在下受将军提携,却没有机会报答,如果谷王和李大帅怪罪,在下情愿担下所有的责任,以死来报答将军的提携之恩!”
孟琛却是笑笑:“你是良将之才,我怎么会舍得让你去死,你放心吧,即使他们怪罪,也是因为我中了那些人的奸计,理应由我承担全部罪责。”
“将军万万不可!”张文清连忙说道:“只要能不连累将军,在下死又何妨?”
孟琛很是感动,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张文清身边,拍了拍张文清的肩膀,然后在屋里踱来踱去,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朱允炆那些人是朝廷要犯,如果让皇上得知是因为我们办事不力让他们逃走的话,即便是你替我承担责任,我作为统帅,也是罪责难免,同样落得身首异处的死罪,甚至连秣陵关的所有兄弟都要受连累。”
“那……如果不让皇上知道此事,他就无法怪罪我们。”
孟琛醒悟似的看着张文清,很是激动地说道:“文清,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此计甚妙!”
孟琛停下来思虑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你马上安排士兵对秣陵关的各门和秦淮河的闸中严加防守,不要让别人知道曾经疏于防守过。”
张文清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个客栈的老板怎么办?他可是对这件事儿一明二白的。”
孟琛想了想,狠狠地说道:“不光是他不能留,就连他那客栈里的所有人都不能留!”
张文清一愣:“一下子杀掉这么多人,要是皇上知道了怎么办?”
“皇上现在深居皇宫,怎么可能会知道?再说了,我们就说店老板窝藏逆党,你说还有谁敢替店老板打抱不平?”
张文清迟疑了一会儿,说道:“我安排好秣陵关的防守后就带兵去客栈。”
孟琛满意地点了点头:“文清,你不要觉得我们做得太绝,皇上如何对待对手,你心里也很清楚,方孝孺被他夷灭十族,你说下手狠不狠?成大事者,不可拘于小节,店老板和客栈里的那些人不死,皇上如果知道朱允炆还活着,那将是成千上百的人被杀。”
“将军,在下心里面明白!”
张文清离开后,孟琛有些疲惫地坐下来,想想这一天里发生的事儿,简直就如梦境一般,他不明白自己怎么都觉得自己为何如此的陌生。
孟琛从小不喜欢诗书,却喜欢弄枪舞棒,梦想着有一天能驰骋疆场,他的家境不错,他父亲见此情形,倒也开通,还给他请了武师指点传授武艺。
建文元年,他是朱允炆亲点的武状元,这是一件非常光宗耀祖的事情,他也暗中发誓,一定要做一个人人敬仰的英雄,俗话说时势造英雄,燕王朱棣叛乱造反,他自己以为这正是一个大显身手的机会,却没有想到他虽然是武状元,但是在其他手握兵权的藩王、大将面前,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介莽夫。
后来,孟琛明白了,这是因为他没有靠山,就好像是一匹千里马一样,如果没有伯乐,千里马就只能混在马群中间,和普通的马没有区别。
于是孟琛就投靠在李景隆的门下,说心里话,他看不起李景隆,不过李景隆虽然没有什么本事儿,但是却有个好爹,曹国公李文忠虽然已经早逝,但是凭借着是朱元璋的外甥这一点,不管谁当皇帝,都不会为难李文忠的子嗣,所以李景隆位列三孤,官至太子太傅,孟琛心里面清楚,如果成为李景隆的门人,也就相当于和朱家王朝有了联系,再说,李景隆还和谷王朱橞的关系不错,有他们两座大靠山,何愁前途暗淡。
人做事一旦没有了原则,那只会是更没原则,他现在一心就是想要飞黄腾达,至于是不是救世的英雄,短短的三年时间,早已经被他忘记得干干净净。
孟琛也清楚,如果没有功绩,即便是投靠了李景隆,他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如果能抓到朱允炆,那将是大功一件,暂且不说能不能封侯,至少也能混个兵部侍郎的职位。
孟琛换了一件素衣,独自一人出了军营,徒步去了督卫府,他昨夜就已经听说方天化死了,原本打算今天上午去府里祭奠,却没有想到客栈里的店家向他禀报朱允炆的事情。
他满面悲戚地给方天化上了三柱香,又烧了纸钱,陈灵芝随后请他坐下来用茶。
他先是哀伤地对陈灵芝劝慰了一番,然后犹豫了一下,说道:“今天我得知梁田玉那伙人的行踪,便率兵前往方山埋伏,想抓住梁田玉以祭方镇抚的在天亡灵,很可惜我们到达那里的时候,他们已经绕过方山不知所向,我听客栈里店家说起他们的行踪,梁田玉那一伙人很有可能要去溧水县,我原本想带兵赶往那里,只可惜没有谷王的命令,我不能私自离开秣陵关。”
孟琛此话刚一说完,方淑媛便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我去溧水杀了这个奸贼!”
孟琛连忙阻拦道:“方姑娘万万不可意气用事,我听说梁田玉武功高强,你到了那里又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有什么意外怎么办?我看还是等我将此事上报给谷王,征得他同意后我再带兵前往溧水县。”
方淑媛却紧咬银牙,恨恨地说道:“杀父之仇一日不报,我爹爹就一日不能瞑目,哪怕丢掉性命,我也要亲手杀了他以替父报仇!”
“我儿,你还是听孟将军的话吧,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让为娘怎么活呀!”陈灵芝也阻拦道。
“娘亲,你放心吧,昨夜你也见了,那奸贼的武功也高不到哪里去,如果不是爹爹大病愈,昨夜就让那奸贼见了阎王,再说他在明处,而我在暗处,定然让他猝不及防,你和弟弟在家里等着,等我杀了那奸贼的狗头,拿来祭奠爹爹的在天之灵。”
“方姑娘,我看我们还是从长计议为好,我觉得不能急于一时,我先派几个人去溧水县摸清情况,然后再商议对策。”
“多谢孟将军的好意,不过此事不用麻烦你,我家的事情就由我去做。”
方淑媛说完便回她的房间换了衣服,收拾好随后应带之物,骑上马就赶往溧水县。
孟琛望着方淑媛急冲冲地离去,不易觉察的冷冷一笑,方淑媛果然不出他所料地赶往溧水县去杀梁田玉。
孟琛心里很清楚,朱允炆一行人既然过了秣陵关,溧水县则是他们的必经之路,但是,他现在还不能将朱允炆在溧水县的消息告诉给朱橞和李景隆,原因很简单,他现在不能让人知道朱允炆是从秣陵关逃走的,再说就凭他带来的一百多人,到溧水县也是杯水车薪。所以,他决定让方淑媛去溧水县,不管方淑媛最后是死是活,只要闹出动静来,他就可以向朱橞和李景隆禀报,说朱允炆已经绕过方山逃往了溧水县,这样不但隐瞒了他失职之责,反而还会因为找到了朱允炆而得到奖赏,朱橞也会派兵前来支援。
方淑媛到达溧水县时已经是黄昏,毒辣的太阳只剩下火红的余晖,尽管天气还是闷热,不过已经没有白天时那么晒人了。
方淑媛牵马进了溧水县的县城,寻了一家条件好的客栈住下来,然后外出打探朱允炆一行人的下落。
孟琛猜测得非常准,朱允炆一行人离开秣陵关后便沿胭脂河一路南下,不过由于坐船走水路要比骑马走陆路慢得多,当方淑媛到达溧水县的县城时,他们还在县城外几里的胭脂河上,直到天黑时分才进城,如果是冬天的话,城门早已经关闭。
进城之后,他们寻了一家客栈住下,世上竟然有如此巧合的事儿,他们所住的客栈竟然就是方淑媛选的那家客栈,这一路走来,他们午饭也就是在船上吃了些干粮,此时早已是饥肠辘辘,住下来之后,他们便让店家尽快生火造饭。
吃过饭后,大家都上了楼,朱允炆将众人喊叫到他的房间,商讨下一步的行动方案,其实众人心里面都清楚,名义上说是商讨,其实就是告知,在船上时杨应能已经将计划告诉给朱允炆,大家都知道朱允炆已经同意了,到如今再商讨,也就是想知道大家是否有意见。
看到众人迟迟不表态,杨应能便说道:“大家也都看到了,溧水县地理位置非常重要,距南京仅有百余地,并且是进可攻退可守,顺胭脂河、秦淮河北上可直达南京,向东可退至东庐山,向南可至高淳,向西可至太平府,并且溧水县城坚墙固,即便是死守,叛军三个月也无法攻破城门,我们可以以此为据点,尽快联络各方势力,趁燕王在南京还未稳定之际反攻南京。”
朱允炆看到大家仍旧不说话,就问程济道:“程爱卿,你意下如何?”
程济思忖了一会儿,缓缓地说道:“臣仅知晓些周易八卦之术,对军事不甚了解。”
王之臣说道:“皇上,臣觉得杨大人的话有不妥之处,溧水虽然位置重要,但仅是弹丸之地,虽为交通要冲,却不是当据点之地,这里四处坦荡,叛军如果围困溧水县城,我们则是无处可退,再者说了,溧水也仅仅是一县之地,距离各州府和卫所路途遥远,不适合及时掌握最新情报和发号施令,很容易错过最佳时机。”
杨应能听后有些不满地看看王之臣:“王大人,按你的意见,我们应当如何去做?”
王之臣想了想,说道:“燕王刚刚攻占南京自立为皇帝,此时叛军正是士气正盛之际,我们已经失去与其针锋相对的机会,此事还应从长计议为好。”
“从长计议?你打算等多长时间?”
王之臣看到杨应能面带讥讽,叹了口气,然后便摇了摇头。
朱允炆说道:“我们既然是要南下联络各方势力,最好还是实地去做这件事情,不管怎样,我们既然已经到了溧水,我觉得还是探听一下溧水知县孙贺洲的态度,如果一味南逃,也不利于士气,明天就由梁田玉陪杨爱卿到县衙去见孙贺洲。”
杨应能说道:“皇上,茅山五仙在此一带久负盛名,我看此事还是由茅山五仙陪臣前往更合适些。”
朱允炆想了想,也就同意了杨应能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