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啊等,等啊等,等了大半载,等到了平王府送来的厚礼,却没能等到落生回来看看大家。
先生告诉她不必等了。
她想也是,毕竟落生哥哥现在的身份不同往日了,哪是她一个平民小百姓高攀得起的。因她小小年纪便明白许多人情世故,心性如止水般平淡,她很快就释然了。
身份不同的人是很难聚到一起的。她的落生哥哥于她,再好也只不过是生命里的一个过客罢了。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又是秋分。
近些日子,天气逐渐变凉了,这日的余生只披了一件鹅黄色外袍,是花灯节那日穿的那件。余生的衣服很少,也很素,这样明亮的颜色她极少有,她也不是会选这样颜色的性子。但落生说好看,这是落生替她选的。她便选了。
这书院里的女学生少,她只跟艾静最是熟络,可艾静除了是书院的学生外,还是一个侍女,身份又比余生低了些。便是吃饭也不能同一桌的。她吃饭时,艾静便站着。
艾静也不是话多的性子,但为人良善,又心思细腻。虽余生不怎么说话,但艾静也能对余生的想法猜出个七八分。
“姑娘是想见落生了吗?”艾静忽然问道。
余生发愣,突然想起来,似乎她也好久没见落生哥哥了呢。
她微微一笑,回应艾静:“自然是想的。”只是介于身份,并不好直接去找。便是真的能找,她也不是会主动找的那一个。她从来不是主动派,也未曾想过去找他。人各有命,她不会去随意打扰别人的生活轨迹,即便那人是她的落生哥哥。
艾静沉默不语,只是盯着看了余生一会。余生长得很好看,因是十四岁花一般的年纪,眼睛清澈又明亮,看着很是惹人喜欢。
余生是个小美人儿,这是邻里街坊的人们说的。初见便有些惊艳,一双美目含神,让人不禁生出几分怜惜之情。可惜是个不爱说话的,若是性子活泼些,定是更惹人喜爱。于是大家都开玩笑般说她只是腼腆。
实则差远了,谁曾想过她真是个胆小的性子。
虽然失了记忆,可她时常想起零星的一些片段来。于是常常在夜里做噩梦,醒来又是一身的冷汗。早上起来偶尔会沐浴,这些只有艾静知晓,连落生也不曾知道这些。
过了好久好久,有一天,又有人上门来拜访书院。来人自称是李尚书府的高总管,说他们失踪多年的二小姐在这书院里,便要来接走他们的二小姐。
那高总管口中的二小姐,你说巧不巧,竟然是余生。
余生怕极了,不敢出来,先生便随意应付了几句。可来者诚恳十足,不像是个撒谎的。先生叹了一口气,便去敲她的房门。
“余儿,”先生说道,“那李尚书府兴许是你的亲人。”
“我不信。”余生不愿出来,只是靠在门边站着。
先生轻叹,道:“可他们说,你身上有一个银色胎记?”先生模糊的印象里,似乎帮她疗伤那时,有看过这样一个胎记。在她的左肩头,停留着一只银色的蝴蝶。
余生沉默了许久,终于打开房门。
先生摸摸她的头,道:“好孩子,我们师生的缘分暂且就到这儿了。”顿了一会儿又说道,“收拾好了就走吧,尚书府其实也挺不错的。”先生心里明白,那李尚书府是清流人家,他们家在十年前也确实丢失了一个女儿,看那总管的样子并不像是在说假话。
余生低着头小声道:“我走了,先生就一个人了,怎么办?”虽然她平时少言寡语的,但还是有一点点的不舍。
先生于她,是师恩,也是救命之恩。
“我这儿的学生可不是只有你跟落生两个。”先生淡淡地回答。其实他和余生都明白,先生最为亲近的两个学生便是余落两人,他们三人的关系甚至有些像是跨过了师生这一道坎儿,没有血缘关系,却好似亲人。
余生舍不得书院,舍不得先生。她不想成为什么李尚书府的二小姐,她觉得做余生,一直在银雨书院待着,跟先生一起平平淡淡地生活,就很好了。
但是没办法,那边说是她的生身父母,听说李尚书府的夫人因十年前痛失爱女,病了好几年,近两年才好了些。她有些好奇她的“娘亲”会是什么样子。
余生站在银雨书院的大门口,抬头看着那牌匾出神。高总管微微俯身道:“小姐,我们可以回府了。”
余生回过神来,点点头,在丫鬟的搀扶下慢慢地上了轿子,她坐进轿子后又掀开了帘子,眼睛微微发红,看着先生。先生只是对她微微一笑,眼神似在安慰,让她别担心,别怕。
余生放下帘子。高总管喊了声“起轿”,一行人渐行渐远,抬着轿子下山去了。
先生松了一口气,原来余生是李尚书府的千金。那日的那身伤又浮现在先生的脑海里,他眨眨眼,有些挥之不去。
余生在回尚书府的路上便听高总管讲了一路关于尚书府的事,她心里渐渐了解有个大概。原来她不是孤儿,她跟落生一样都是父母双全,她还有个哥哥,也同她的父亲一般在朝廷任职,名唤李继扬。
下了轿子,她便看见大大的牌匾,上面写着“李尚书府”四个大字。余生吞了吞口水,有些害怕。但毕竟是来了,也没有回去的道理,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门前有两个等候着他们的小厮,他们打开门让余生和高总管他们进去,然后又关上大门守着。余生走进府里,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好大。
这尚书府很大,比银雨书院不知大了多少倍。大门进来的左侧有个小小的池子,中间是一座檀木做的拱桥。余生走上桥,看见小池里有许多鲤鱼,红的黄的金的,甚是好看。
走过了那座拱桥,高总管领着她去了偏厅。高总管道:“小姐先换身衣服,再去正厅看看夫人吧,老爷和少爷上了朝还没回府呢。”顿了顿,高总管又补充了句,“夫人想小姐想得紧,不过小姐不用太急。小姐受苦了,回了府,还请小姐宽心。”
余生点点头道:“谢谢您,高总管。”
高总管笑道:“小姐不必谢,我在李家做事许多年,这些都是我分内的事儿。”
于是一群丫鬟领着余生去了后院,一行人在沉香小筑的门口停了下来,一个看起来级别高一些的丫鬟说道:“小姐,以后您就住在这沉香小筑里了。”
余生微笑着说了声谢谢,丫鬟们看了都有些失神。
这笑容跟夫人真的很像……
果然是美人生美人。
她们领着余生换了身浅紫色的衣裙,有个话多的丫鬟说了,紫色是夫人最喜欢的颜色。
余生点点头,心里悄悄记下了。
丫鬟们给她梳洗打扮将近一个时辰,一个清新脱俗的少女模样便印在了铜镜中。余生看着镜中的自己,似乎也有那么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余生没想过,自己打扮打扮也是好看的,她想,她的娘亲一定很好看。
刚刚那个级别高些的丫鬟现在又道:“小姐,奴婢是夫人身边的丫鬟碧儿,以后这些丫鬟都任您使唤,”碧儿这丫头又道,“这个叫小玉的便是您的贴身丫鬟了。”话音刚落,一个丫鬟便走近来,“奴婢是小玉,任凭二小姐使唤。”
余生点头,然后碧儿便带余生去见夫人了。小玉跟着余生一起去的,其他的丫鬟都留在院子里。
走到正厅门口,余生突然有些不敢进去了,她有些紧张,就要见到“娘亲”了,她该说些什么呢?
忽而听到一个柔和的妇人声音从里面传来:“依儿,是你吗?”
余生怔住,碧儿在一旁提醒道:“夫人在唤小姐的名字呢。小姐的名字叫李依落。”
余生反应过来,哦,她又有了一个新名字。
前者是先生取的,后者却是她的真名。
不过,这真名来得也太晚了些。
她便踏进正厅,只见一个美妇人拿着帕子看着她,那妇人一副温温柔柔的容貌,余生看着呆了。妇人向她招手,余生便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只听那妇人柔柔地说道:“好孩子,你终于回来了。娘好想你。”说着便流下了眼泪。
妇人站起来抱住了余生,余生在她怀里,竟有种想要掉眼泪的冲动,她不想哭的,却也哭了。她被妇人抱着,汲取着来自娘亲怀抱的温暖。
她软软的道了一声:“娘。”
妇人哭得有些厉害,她心想亏欠了这孩子许多年,却还能得回自己的女儿唤她一声“娘”,老天也算是有心,能把孩子送回她身边。
一旁的碧儿提醒道:“夫人,您近日才好得差不多了,眼前小姐回来可是喜事,您可别又哭坏了身子。”
美妇人擦擦眼泪:“你说的是。”然后拉着余生坐下,“好孩子,让娘看看你。”余生顺从地坐下,一双黑目也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妇人。
近了看,这妇人跟她确实是有七八分相像的。也许这真的是她的娘亲。
余生鼻子一酸,可为什么她不记得她是李尚书府的千金呢?她是被丢弃的吗?
可传闻又说……不是。
美妇人说道:“依儿,你可知道,你的父亲是尚书大人李锡。我是你的娘亲,柳府嫡女柳熙莹。”
余生点点头:“方才高总管同我说过。”
柳氏便拉着她讲了许多话,她渐渐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以及自己是怎么“被丢失”的。
怪不得他们,是那恶人的错。
余生脑海里闪过一些片段,她血淋淋的身子被绑在木架上,她感到一阵头痛。柳氏看她突然这样,便有些焦急地问道:“依儿,你怎么了?”
余生摇摇头:“娘,没事。只是想起了些回忆,可是我记不清。”她坦白告诉柳氏,自己在银雨书院那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她没有说自己是被救回来的,因为怕柳氏担心。但她娘亲早就知晓了,当时便昏过去一夜,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痛心,只是这些都过去了,孩子也没有说,她只能更加疼惜怀里的孩子。
“孩子,既然回家了,娘亲便不会再让你受苦了。”柳氏说道,“想不起来的就别想了,别为难自己,以后我们好好过,好不好?”
余生乖乖地应了声好。
柳氏又拉着她讲了好些话,才道:“那你去休息吧,待到晚膳时娘让人去唤你,你便会见到你的爹爹,还有你的哥哥了。”余生应允,然后跟小玉回了沉香小筑。
待到晚膳时,余生见到了传闻中的李尚书——她的父亲,还有她的大哥。余生怯怯地唤了声爹,李尚书便鼻子一酸,抱住了余生:“我的好女儿,这些年你受苦了。”
余生不知道该做何种回应,只能回抱了一下李尚书,道:“爹爹,女儿不苦。”然后又退出来,看着李继扬。
“继扬哥哥。”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唤哥哥就行,不必连上名字。”李继扬也抱了抱余生,但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我们是一家人,别紧张。”他看出余生的紧张,心里觉得又好笑又心疼,只是他不善于表露。余生本有些怕,但看他这张与娘亲相似的温柔脸庞,想来不会很凶。李继扬摸摸她的头,她觉得这哥哥也许不爱表达,但对她没有讨厌就好了。
“好了好了,再不吃饭就凉了。”柳氏提醒道。
于是李尚书一家子入了座,开始用晚膳。
第二日,李尚书府寻回爱女一事便传到了各家各府那儿,邻里街坊也都传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