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晌午，原本应是用午膳的时候。
陆家上下却一片安静，只有大房的映雪阁，是个例外。
陆若兰一边用衣袖擦着眼泪，一边拉着大嫂的手不放，不停控诉陆景珩的罪行。
“我家璋儿险些就让他给杀了！那么长的剑，直接就往心窝捅……”
“不肖子，你给我跪下！”坐在上首的陆沉旭动了怒。
陆家大老爷和大夫人回来了，这是半个时辰前的事。
陆沉旭携爱妻回府，因着昨夜下雨，便在山下某处客栈休息，今日才上山回府。原本舟车劳顿，回到家心情愉悦不少。谁知守门的小厮看到他们回来傻了眼，不敢隐瞒，将昨夜发生的事说了，老太太病倒了，大少爷险些杀了二少爷。
临岳山庄本就鸡飞狗跳了一整夜，如今庄主回来了，大家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二房夫妇都往大房的映雪阁去，想为儿子讨个公道。
陆沉旭直接黑了脸，加上陆若兰又在一旁反复哭诉，于是就有了刚才一幕。
“我没做错事，不跪。”陆景珩道。
整个前厅鸦雀无声，连陆若兰都愣住了。
陆明雪也觉得儿子有些陌生了，两年没见面，陆景珩浑身透着疏离和冷淡。
陆沉旭动怒，“来人，请家法！”
“爹，您别忘了，我现在是族长。”陆景珩毫不畏惧，“我不会给自己动用家法的。”
陆大老爷都快要被儿子给气死了，一旁的陆二老爷就算平时再懦弱，如今也忍不住帮腔，“景珩，你二弟现如今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何事让你如此狠心，伤害手足！”
陆景珩没跪，陆海却先跪了。
“大老爷，陆海以性命做担保，绝无虚言。二少爷昨夜亲口承认，少主的两次科考都是他一手策划，故意耽误的。半月前少主送三少爷进京赶考，也是被二少爷的人所伤，命悬一线！”
“你胡说！你一个下人竟敢拿这些话来编排璋儿！”陆若兰气急败坏，“昨夜若不是我及时去寻璋儿，你只怕就成了帮凶！”
理智告诉陆沉旭夫妇二人，若不是陆景璋犯了天大的错招惹了陆景珩，自己的儿子绝不会向亲兄弟下毒手。
可在情感上，陆景璋受重伤已是事实，二弟和弟妹为人父母感到痛心，他们也需安抚一番。
各执一词，难以决断。陆沉旭只好先安抚二房夫妇，让他们先回去休息，并承诺会还他们一个公道。
二房带着满身怒气走了，映雪阁只剩几个自己人。
陆明雪走到儿子面前，有些心疼，“你这两年瘦了不少。”
陆景珩低下头，“让母亲担心了。”
陆沉旭也不再拖拉，知道从儿子口中问不出什么，就让陆海起了身，要他把事情前因后果都讲一遍。
陆海有些犹疑地看向少主，陆景珩却点头，“都说了吧。”
陆海从自己收集的信息情报开始讲起，讲到后来三少爷落榜老夫人病倒，二少爷在少主面前承认了桩桩罪行，于是少主才动的手。
只是事件牵扯太多，陆明雪也听得有些晕头转向，“昨日放榜的？”她和陆沉旭回程时并不经过京城，并不知道放榜结果。
陆海点点头，“属下一得到结果就往山庄赶，但二少爷却先得知消息，还特意派人去与老夫人说了。”
陆明雪也有些为小儿子感到委屈，“罢了罢了，来日方长的事。”
陆沉旭也听着，“且慢，陆海你方才说母亲她老人家昨日连着晕了两次，那前一次是……”
陆海又去看陆景珩，陆沉旭有些不耐烦了，“你就直说，不用看他眼色。”
“说来话长，蔷薇姑娘她并未身亡。”陆海答道，“只是神智有些不清醒，为着这事老太太昨日有些动了怒，后来，后来三少爷又跑去福寿堂，说要娶三小姐……”
陆蔷薇没死？还回来了？夫妇二人皆是讶异，“那陆蔷薇这些年是在何处？”
陆海低下头，“二少爷说，他一直将蔷薇姑娘囚禁着。”
陆明雪捂着胸口，又看了一眼儿子，这才明白他为何对陆景璋下了杀手。
陆沉旭也眉头紧锁，“你方才说的三小姐，我竟不知府上还有位三小姐。”
琰儿向祖母求娶三小姐，这话也让人听得一头雾水。
话说到这程度了，陆海也不再隐瞒，“回老爷夫人，三小姐是少主四个月前在山下的时候救下的一位姑娘，后来带回府上。老夫人很喜爱三小姐，三少爷也与她交情很深。”
陆海避重就轻，没提陆琳琅的身份，也略过了少主和陆琳琅，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陆明雪闻言起了身，“那这位三小姐现下在何处？”
“昨夜被陆景璋的人带走了。”陆景珩出声答了这个问题，“母亲，现在府中有你和父亲做主，我便要下山去了。”
陆沉旭闻言又有些生气，“这时候下什么山，你祖母都还没醒，你给我老实在家里待着！”
陆明雪却是懂了儿子的意思，他是想亲自下山去寻人。忙对陆沉旭说回正题，“老爷，现下您要如何处置景璋，他做了这么多恶，哪怕珩儿真要了他的性命，我也是丝毫不反对的。”
陆沉旭方才听了那么多，也觉得这侄子实在是可恶，若不是他如今已经受了重伤，他定是要将他押送官府的。
“分家吧。”陆沉旭道，“先去看看母亲，等她好些了，再议此事。”
陆家大房二房，就此决裂。
陆景珩对这结果已经不再关心，陆景璋现下有父母护着，他也不能将叔叔婶婶也一并砍了。但他已经不再想看到这人，若是下次见到，必定不会放过他。
只是如今，琳琅到底被陆景璋送去了哪里？府中里里外外都找遍，搜寻范围已经扩大到了临岳山的山前山后，依旧一无所获。
陆明雪见儿子心事重重，也大概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忙道，“珩儿，咱们先去你祖母那边看看，好吗？”
陆景珩定定的看着母亲，“母亲，孩儿害怕。”
他怕了，怕蔷薇的事再次重演，怕琳琅连性命都丢了。
陆明雪忍着泪水，“我这就去锦绣苑，定要从陆景璋口中问出来！”
陆沉旭想阻拦妻子，却是没拦住，又怕她吃亏，只好让陆海跟着。
妻子去了锦绣苑，他这个做儿子的必须要去福寿堂走一趟了，这会儿面对儿子现在的模样，也有些心软了，语气缓和道：“你娘她比你管用，你先随我去看看你祖母吧。”
说来也巧，似是为了迎接陆沉旭，在他进门的前一刻，老太太醒过来了。
林嬷嬷喜极而泣，忙问着老夫人还有哪里不舒服，这时小厮急忙闯进来通报，说大老爷和大少爷来了。
老太太的意识原本还有些模糊，听说大儿子回来了，此时神智清明了不少，忙让林嬷嬷快请人进来。
“儿子不孝，未能在母亲身边侍奉！”陆沉旭见了老太太，先是下跪磕了头。
“快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太太也有些欣悦，让林嬷嬷扶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待陆沉旭落了座，陆景珩却还站着，老太太看着长孙，不由得想起小孙子，现下身体恢复了些，气也消了，“景珩，你弟弟呢？”
“昨日冲撞了祖母，现下还在听雨轩禁足着。”陆景珩答道。
老太太叹了口气，“科考之事是我心急了些，那七八十岁的都未必考上，景琰毕竟还是个孩子。”
陆沉旭连忙接话，“儿子日后定会督促琰儿用功读书，母亲要快些养好身子才是。”
“我这把老骨头还有什么好与不好的。”老太太与儿子说起体己话来，忽的又想起一事，“琳琅那丫头，你见着了没？”
陆琳琅是入了陆家族谱的，名正言顺的三小姐，照理说是应该来拜见父亲的。老太太拉住林嬷嬷的手，“让人去把三小姐请过来吧。”
满座俱寂，鸦雀无声。
昨夜动静闹得很大，事情又是从福寿堂起的，林嬷嬷自然知道这些糟心事。大少爷捅了二少爷一剑，三小姐又失踪了。
只是这事，如何能向刚醒过来的老太太说？
老太太也察觉出不对劲了，“怎么了，是不是琳琅丫头病了……”她知道陆琳琅身体不太好，只能往这个方向想。
陆景珩忽的在她面前跪下，“祖母，琳琅她不见了。”
这件事陆家上下人尽皆知，要瞒住老夫人，几乎是不可能的。哪怕今日瞒住了，明日她也会从别处得知。
“什么叫不见了！好端端的一个活人怎么就……”老太太有些喘不上气，陆沉旭见状慌了，忙上前宽慰，也有些气儿子的鲁莽。
林嬷嬷也是急得心乱如麻，“老夫人您先放宽心，大少爷已经派了不少人手去寻了，定会将三小姐寻回来的。”
老太太喝了口汤药才平复下来，脸色非常不好，“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一并说了吧。”
林嬷嬷心里咯噔一下，头疼无比，又去看大老爷，想请他出个主意。
“母亲……”陆沉旭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况且二房的事终究是要提到台面上来说的，于是主动开了口，“母亲先答应儿子不要动怒，这事儿子听着也是非常痛心。”
陆沉旭将陆海说的一桩桩，陆景璋的恶行，都向老太太原原本本的说了。
老太太越听脸色越黑，但还是压下心中怒火，听了许久才平复心情，“这畜生！陆家竟出了他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陆景璋自小腿部有残疾，老太太也因此多怜爱他几分，好吃好喝的从来都不短着他，只是这孩子越长大，就越不往她这个做祖母的这处来了，老太太有心怜爱也无处使。只是她却不知，这孩子心底藏着这么多恶毒的主意！
老太太咬着牙，“定要从他口里问出琳琅丫头的下落。”
陆沉旭忙道，“明雪已经去了锦绣苑那边，这才怠慢了母亲。”
老太太摆摆手，“无事。只是这景璋要如何处置，你有什么主意就说吧，这山庄本就由你做主的。”
“儿子的意思是，分家。”陆沉旭道。
老太太闭上眼，“那便分了吧，明日让他们夫妻二人来见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