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羡鱼愣了一下，“……巨、巨人？”
是她想的那个巨人么？
这个奇特的异族词汇，被如此郑重其事丢到现实世界中，带着一股子狂轰滥炸的突兀，青云直下，缓缓的、后劲十足的在少女脑瓜子里炸了一朵蓬勃的蘑菇云。哪怕此刻寒光闪闪的刀刃已贴紧皮肤，茶羡鱼的表情都是一副隐藏不住的浮想联翩。
巨人啊……又是一类与人鱼相似，只出现在神话杜撰里的名字呢……自从出宫来，就见识到了各式各样神奇的事情，奇奇怪怪的生物和奇奇怪怪的人，好像每回自己都是最大惊小怪的那一个……啧啧啧，没吃过猪肉，净看猪跑了。羞愧难当啊！逃宫的选择果然是对的！这人啊，还是要尽早到外面的世界来长见识啊！
脖子上架着刀子的茶羡鱼很感慨。
双脚踏在车箱上方，在窗口拿匕首勒住茶羡鱼脖子的“路霸”刚要不耐烦催促，“叫你拿钱出来没听到吗？！磨磨蹭蹭的……不想活命了？只要小爷一声调令，爷的巨人就能用火将你连人带车烧得干干净净……”
“你说的巨人，是指他么？”一声惊呼后，茶羡鱼脖颈处一空，被利器压迫的感觉消失了。她惊讶的抬头，森林间葱郁的半空上停着罗容季，他一手揪着不住胡乱蹬腿挣扎的黑衣蒙面人的后衣领，另一只手松松举起，指着不远处，面无表情，“的确很会用火，但是个傻大个。”
“打了两下就眼泪汪汪的了，没意思。”
茶羡鱼伸长脖子往后方看去，好家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她一跳——只见距马车停下位置不超过二百米的地方，森林的小径延伸处，冲天苍翠大树底下五花大绑着一个体型巨大，脑袋直戳树顶，瘫坐在地面身体洒满落叶的巨人。
巨人的脑袋上肿起好高一个包，就像一块红彤彤的小山丘，皮肤皱皱巴巴，眉毛就像浓黑的杂草，那像青蛙一样鼓出，长在两颊左右鱼泡似的大眼珠里盛满了眼泪，就像晃荡着两碗颤巍巍的酒，鼻孔抽抽搭搭往外喷洒热气，震得大地一阵摇晃。巨人被绑在树干上动弹不得，噼里啪啦直掉眼泪，厚厚的酱色嘴唇里传出模糊不清的呜咽，“好疼……好疼呀……阿奇疼……阿奇疼……”
“阿奇！！”被罗容季抓住的小个子黑衣人顿时急了，拼尽全力扭动身躯，“放开我！！放开我！放手啊！……你们这帮坏人，不准伤害阿奇！！”一边咒骂一边撒泼挣扎，张大嘴作势要咬向罗容季手臂。
罗容季冷哼一声，把手一松，那个小个子黑色身影发出一声尖利的尖叫，直直往下坠去，茶羡鱼没来得及细想反手撑在窗栏上跃出去，脚底发力施展轻功，一伸手就拽住了那人一只胳膊，“咚！”一声闷响，两人悬悬扑倒在地。
“哎哟喂……师傅你太狠了！人又不是芋头，说丢就丢……嘶——啊疼疼疼……”茶羡鱼被摔得眼冒金花，撑在地面上好半天没缓过气，膝盖和手掌隐隐作痛，尘土飞扬中，她半眯着眼睛，龇牙咧嘴问身侧，“欸，那个谁……你有没有事？”
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的黑衣人头也没回，像没听到茶羡鱼问的话，一瘸一拐就往绑着巨人的那棵大树赶，急疯了似的喊，“阿奇！阿奇！你怎么样了阿奇！……”
十二虹惊奇地挑着眉毛，如玉般皎白的双手搭在马车窗沿，男人坐在车里，顺着窗外望了望身后，又望了望砸地上的，可怜巴巴的茶羡鱼，红唇一勾笑眯眯道，“还真是巨人呢！鱼儿，这次遇到的路霸可真好玩呀！”
茶羡鱼：……
罗容季跳上马车，掀开帘子低身钻进来，盘腿坐在十二虹身侧，“吴止雅还在巨人那里，说是第一次见血统纯正的火之巨人，要好好研究一番。你去不去？”
十二虹听到黑发男人对吴族大人直呼其名，很是惊讶，“你竟然叫吴大人为吴止雅了？看来我和鱼儿先行的这几日，你与吴大人交好不少。”金眸男人淡淡的笑着，语气带着轻轻的调侃，“奇怪，你原本不很亲近人的。”
罗容季听了，扭过头，一双红沉沉的赤眼眸定定盯着十二虹，“这和亲不亲近无关吧。不就是个名号么。”
“要论奇怪，怎不提你。我可是自你第一次转世起，就唤你『十二虹』的了。”
从第一个300年，到第十二个300年，沧海桑田，日月繁复，无论每一世自己的容貌如何变化，身份如何不同，面前这个一脸冷淡的家伙都会在某个节点出现，喊着自己的名字，在自己失忆时冷嘲热讽几句，再毫无预兆消失踪影。不知去向，也从不惦记，两个人被奇妙的轨迹牵引，又干脆的互不拖欠，就像无足轻重的过客，总归是要各过各的命。
十二虹从不认为自己和罗容季是朋友，即使两人认识的时间跨越了不可思议的千年有余。如果不是这最后一世遇上了茶羡鱼，又因茶羡鱼重新缔结上罗容季，大概这一世也和上一世无异——他和罗容季心照不宣，既保守对方无边生命的秘密，又坚决不互相靠近的分离。
“徐虹这个名字……是我取给自己的么？”十二虹斜斜的倚靠着卧榻，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话语间，乌黑的长发顺着薄薄的肩线倾泻到腰际，声音哑而轻，“……我好像，连这部分记忆也忘记了。”
罗容季点点头，嗯了一声，车厢内光线忽明忽暗，照衬得男人神情有些捉摸不透，“是你自己取的。你被打入十二轮回后，我就叫你十二虹了。”
十二虹还想问什么，微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露出柔柔的笑容，垂下了眼睑，“这样啊。”
“你跟我说过，这名字，你是为了一个女人取的。我不愿叫你姓氏，是因为你选的姓氏，是我最讨厌的。”没料到一向寡言的祭司大人会主动透露关乎自身的情报，十二虹一惊，抬首征询，罗容季却转过头去，语气蓦地疏离冰冷，“最开始的那一千年，我大抵是恨你的。因为你选的姓氏，离剥夺我最重要东西的地方最近。”
这一句，掷地有声，似平地炸起一颗小漩涡。金眸黑发的白袍男人身形一瞬间僵硬了，好半天，他才晦涩的，艰难的开口，“……这样啊。”
砰砰砰！！
马车箱外侧传来一阵拍打，十二虹回过神来，拂开广袖靠近窗口，探出身，脱口而出，“鱼儿？”青天白日的外头，茶羡鱼仰头，满脸愁容指着车前方，一排横七竖八躺倒的马说，“少爷……车夫被那小个子路霸用狼牙棒敲晕了，现在还没醒……马儿也被短箭射中绊倒了，摔得不轻，我刚刚去检查，没有一匹可以好生赶路的了……”少女擦了一把汗津津的小脸，眉毛皱得乱七八糟，茶羡鱼很是忧心忡忡，“这可怎么办呐？”
罗容季不知何时翻身跳出了车，几秒不到，他插着手臂悬空踏在茶羡鱼身后的半空中，朝马车身后的方位，轻轻扬了扬下巴，“这有何难，那儿不是还有巨人么。”
欸？茶羡鱼目光呆滞，半张着口，巨人？？她傻愣愣转身，确认高高在上浮着的罗容季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这才不可思议惊呼道，“师傅！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向他们……借巨人？！”
十二虹趴在窗边，歪着头枕着下巴笑，笑得那叫一个春风和煦，“为何不能？巨人的脚程可比马车快多了，与日逐走，日行千里。那个稳当，可是千里马、万里舟都不能相提并论的。”
“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看看巨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