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羡鱼抱着小猫慢慢站起来，深黑色的眼珠一眨不眨盯着提出“交易”的人鱼，正要思考这句话的含义，这时，停在她身旁的扫帚飞过来，不满的嚷嚷，“谁稀罕你的命了？我告诉你，你现在全身上下最有价值的就是你的眼泪！你再哭不出珍珠，团长就把你关在这里一辈子……”
“我去救。”茶羡鱼想了想，朝人鱼走近，一脸认真，边走边继续说：“我不要你的命，也不要你的眼泪，但首先，你得告诉我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扫帚被茶羡鱼出其不意的打断，顿时目瞪口呆，“傻丫头，你……”
“扫把头，你可别忘了，刚刚我溺水，要不是这位人鱼姐姐出手，我和小猫早完蛋了。”茶羡鱼轻声提醒，“我觉得她不是坏人，事情定有委由，听说无妨。”
话毕，茶羡鱼对人鱼扬起笑脸，轻轻点头示意，“你也一定有想要传递给我的话吧。”
一直默默观察茶羡鱼和扫帚对话的人鱼，听闻此话后，突然往后退了几步。
她低下头，漆黑如丝绸的乌黑长发遮盖了半张脸，看不清表情，只有幽黑的发丝在水池里轻微浮动。
“……我叫扶摇，我的弟弟叫扶风。”
“我们来自洪荒国最南端的琼海，是传说中的生物「鲛人」，南疆的异域人都称我们为「人鱼」。”
人鱼开口了，面容深深的藏进发丝里，声音疲倦又沙哑，“我的弟弟扶风，因为贪玩，在一次大部队的捕食出行中落后，被埋伏许久的马戏团捕猎手设下圈套捕获，我为了救回弟弟，顺着大江大河一路追到此地，从最南端，到最北方，气候的干燥和水源的稀少让我日渐虚弱，最终搁浅在岸边昏迷过去。”
“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也被抓进了马戏团。脖子上被套上了控制行动的电流项圈，关押在这个马戏团的最底层，这个不见天日，潮湿阴暗的石窟之中。只有表演活动时，会把我装进水箱运出去。”名叫扶摇的人鱼就像在描述着别人的故事一般，平静的叙述着，但茶羡鱼还是看到，她藏在水池里，苍白的指关节深深掐进肉里。
“一开始，我挣扎，反抗，愤怒的攻击那些所谓花了大价钱进马戏团来观赏我的人类，然后被迅速制服，只要我不听从指挥，不愿乖乖表演，等待我的就是整宿的施暴，鞭打，电击，甚至要命的断水。”扶摇的声线开始微微颤抖，茶羡鱼的心也随之揪紧，怀里的小猫似乎感应到气氛的沉重，蹬着腿往她怀里钻。
“直到有一天，我在这个马戏团发现了扶风。”
说到这，扶摇突然抬头，那双漂亮的眼眸一片空洞涣散，她想去捕捉茶羡鱼的脸，却眼神游离，嘴唇发抖，浑身颤抖，“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他被钉在木板上，动弹不得，鱼尾被割破了，有人在食用他的肉，用刀叉大快朵颐，鲜血顺着鱼鳞流了满地，却依旧疯狂的啃食。他的嘴被贴上胶布，几个赤身裸体的彪形大汉，正坐在他身上发泄**。”
茶羡鱼冷汗缓缓往下流，少女死死咬住下嘴唇，几乎要把唇瓣咬出一个洞，却依旧有点站不稳——她多希望是自己听错了，可是扶摇的表情是如此悲痛，面如死灰，痛彻心扉，她都不敢去想象那个令人心碎的画面。
“然后，我发疯了。”
扶摇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她自嘲般垂下眼，淡淡的开口，“目睹了亲生弟弟被人类玩弄于股掌的惨状，我伤心欲绝，不吃不喝，整日以泪洗面，然后整座水池里都是起起伏伏的珍珠。监视我的团长惊呆了，心生一计，为了搜集更多的珍珠，命人每晚把我抬到一间玻璃房门背后。”
“玻璃……房门？”茶羡鱼突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一颗人鱼的眼泪化成的珍珠，就可抵万两黄金，这可比又打又骂才能逼我勉强出去表演挣的钱好赚多了。”扶摇冷笑一声，别过脸，垂下扇睫，空空落落注视满池的黑水。
“为了让我哭，扶风每晚被男人压在身下，强行交合的画面，不知道上演了多少次，我也不知亲眼目睹了多少次。”
“一开始，我实在忍不住，敲打玻璃放声大哭，落泪成珠，被一一拾走。后来，我逼自己忍住眼泪，即使扶风在我眼前被万般折磨，为了不让他们得逞，我咬破舌头，掐断指甲，也没有落一滴泪。”
“扶摇……”茶羡鱼眼眶红红的，说不上一句话来，扫帚也在一旁沉默。
“既然扶风的痛苦不能让我哭，就在身体上折磨我。我被严刑拷打，拔去鳞片，肺被刺穿，每天浸泡在丢满垃圾的污水池里，腥臭让我无法呼吸，垃圾阻碍我游动……不仅如此，他们还立了一个规矩，绝不能伤了我的脸。因为我还得出去表演，所以我被长发遮盖的背部伤痕遍布。”
扶摇转过身，背对着茶羡鱼，轻轻撩起长发，茶羡鱼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个娇柔女子的背吗？！化脓的伤口与发丝黏在一起，黑紫的伤疤密密麻麻，未愈合的部位源源不断渗出血水……原来，就连和她对话的此时此刻，扶摇都在忍受莫大的痛苦。
“人鱼的自愈能力有限，而我身上，旧伤添新伤越来越多，愈合的速度也越来越缓慢……终于有一天，我虚弱到了极致，不仅无法落泪成珠，连正常的表演都坚持不了，马戏团生怕我断气，就抓了各种各样的野味给我，希望我通过摄食，加速自愈。”
茶羡鱼歪头看了扫帚一眼，“所以……我就被抓进来了？”
扶摇苦涩一笑，面色苍白，“人鱼的主食是海底的鱼类，若误食了陆地生物，性情就容易变得嗜血残暴。为了不失去理智，我一次也没有动过他们给我抓进来的“食物”，但即使我不吃，那些鸟兽也无法逃出去，最后统统在石洞里饿死。”
“那，那你刚刚想吃小猫是……？”茶羡鱼回忆起初次见面时，扶摇露出獠牙，双目浓黑的模样。
扶摇沉默了。
过了好半晌，她的双肩颤抖不止，“对不起，我实在……太饿了。”
“在攻击那只小猫之前，我吃的都是人。”
？？！
茶羡鱼心脏“扑通！”一声剧烈抽打了一下，双目圆睁。
“第一次，他们把人杀死后，把肉剥下来，剔成一片片，伪装成鱼肉的样子，送进洞来哄骗我吃，我那时已经奄奄一息，无法多思考了……一时糊涂，半信半疑，竟天真的以为他们为了不让我死去而作出了妥协，送来了真的鱼肉……后来察觉不对劲，已为时已晚，人鱼的禁忌是——绝对不能捕食人类。”
“因为一旦沾上人肉的滋味，就会疯魔癫狂，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想追求人肉的滋味，再无法进食其他，更不能恢复如初。”
茶羡鱼脸色煞白，“扶摇，你的意思是，在我之前你已经吃了好几个人类……”
扶摇低头，眼眸闪烁，最后咬着牙，嘶哑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一直没吭声的扫帚，这时突然开口了，“但是，团长说得果然没错吧——人鱼吃了人肉，就会加速自愈，只消一晚时间就可恢复。前几天我看到你出演时，后背光洁没有一处伤，是因为吃了人肉才愈合的吧。”
“我听山鬼说，你强忍着不吃人，他也就不需要天天去抓人，省了他不少事。但也有失控的时候吧？饿肚子的感受可不好受，所以你断断续续，吃了不少人类吧？”
“这次到达眠州，团长又对公开表演很看重，你再不吃人，伤口可就赶不上在表演之前愈合了，所以山鬼就奉命出去寻找鱼饵，不偏不倚，恰好抓了傻丫头进来。”扶摇听了扫帚的话，没有多说什么，把脸深深埋进发丝里，似乎在为自己犯下的罪行悔恨愧疚。
茶羡鱼紧紧搂着喵喵呜咽的小猫，脸色凝重，心绪剧烈起伏，犹豫着该不该继续履行承诺，去救她那被关押在马戏团某处的弟弟。
可是她毕竟吃了人……
“傻丫头，你要是还想去救她的弟弟，那我陪你一起。”
茶羡鱼一惊，抬头，只见扫帚已经扭身，朝铁门处悠悠飞去，空中缓缓传来一句，“她食你同类，确实可恶，但你别忘了，是人类先抓了她的家人，百般刁难，逼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变成如今这般田地。”
扫帚停在铁门前，细长的杆身隐没在阴影里，不见竹色，披尽冰冷。
它一改之前的戏谑，语气淡淡说了一句，“你去不去？这马戏团，我可比你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