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多久了？”时歌主仆三人坐在红袖楼门口的馄饨铺子上一边吃着馄饨一边等着荆溟他们出来。
像这样的摊边小吃时歌平日里是最爱吃的，尤其是这里的馄饨还是由炖得雪白的鲫鱼汤做汤料，上面撒了一点葱花，一清二白赏心悦目。
可时歌心里记挂着荆溟，今日这碗馄饨别说吃了，光是看着都觉得很不是滋味，筷子一直搅着馄饨，最后干脆把筷子一丢，不耐烦道：“他们怎么还不出来！”
“罗公子好不容易找到了颜姑娘，应当有许多的话要说吧。”蕊心吃着馄饨，含糊道：“听说这种地方是什么温柔乡销金窟，让人流连忘返。”
蕊心自顾自的说着，完全没注意到时歌脸色的变化，还是素雪拉了拉她的衣角她才意识到，连忙闭上嘴，脸都埋进了碗里。
完了完了，溟大人还在里头，她这个时候说这个不是纯粹给公主找不愉快么！
果然，蕊心话音一落时歌当即便拍案而起：“不行，我得进去看看！你们在这等着。”
“小姐，荆侍卫说不定很快就出来了，这种地方……您还是不要进为好。”知道时歌肯定要冲动，素雪急忙伸手想拉住却只碰了个衣角人就跑远了。
“我们不跟着公主么？”蕊心生怕时歌出事心生焦急，却见素雪叹了口气缓缓坐了下来：“里面有荆侍卫，真要有什么事他带着小姐出来倒是不难，我们要是都跟着去了只怕更是添乱，等等吧。”
红袖楼大门正对街市非常热闹，但旁侧却是一条无人问津的暗巷，墙根处堆放着许多杂物，大多都是些不用了的家具，时歌蹑手蹑脚的搬了两张椅子垒上，挽了挽裙边后手脚并用的翻了进去。
楼里，老鸨收了荆溟的银票喜滋滋的领着他们到了颜柔的房门前敲了敲：“柔儿啊，这有个公子要见你。”
“妈妈，我不是说了不想见人的么。”屋里传来颜柔略显疲惫的声音，却让罗呈为之一振。
“颜姑娘，在下罗呈，颜姑娘你还记得在下么？”
屋内沉静了片刻，随后房门缓缓打开，颜柔一身浅粉色罗裙，眉眼温柔，与书生画卷上的人儿分毫不差。
罗呈和颜柔见了面，荆溟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一旁的老鸨见荆溟转身欲走，眼珠一转立刻贴上前去：“哎哟这位爷，既然来了不如点个姑娘作陪？我们这里的姑娘可都是一等一的尤物啊。”
说着往楼下一招手：“来来来姑娘们，都上来！过来给这位爷挑选一下。”
“来了来了……”姑娘们应和着。
进了红袖楼，男男女女莺歌燕舞，时歌低着头随手拿了一块挂在栏杆上的面纱覆在脸上寻着荆溟的身影，乍一听见这动静，抬头便瞧见一群姑娘涌上楼，围着男子个个巧笑嫣然，只是那个男子似乎看着眼熟的很啊。
“你，就你。”目光扫过下方的时歌：“你是哪房的姑娘，还不快点过来！”
“我？”时歌瞧了瞧周围，确认了老鸨喊的是她后，只能低着头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学着其他姑娘的样子压着嗓子喊了句“妈妈”，生怕被看出破绽。
虽然遮了容压了嗓，荆溟还是一眼便认出了时歌。
“果然是一等一的尤物。”荆溟唇角带笑，声音却好似冬日霜雪。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时歌也是心头一惊，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被荆溟拉着进了隔壁的空房。
“哎哟喂，这么着急的客人还真是少见啊。”本来被当成青楼的姑娘就已经让时歌很羞愤了，这会儿门外老鸨的调侃更是让时歌涨红了脸。
然而荆溟从进屋后就松了手，沉着脸站在她面前不发一语。
时歌再迟钝也知道荆溟这回是真生气了，不自觉的绞着衣摆解释道：“我、我就是在外头等的久了，怕你们出什么事，才、才进来看看的。”
“……”荆溟不语。
“我真的只是进来找你的！”时歌以为他是不信，心急之下拉上了荆溟衣摆，仰着头眼泪汪汪的看他。
荆溟见她手足无措的模样到底还是心软了：“走吧。”
走？
“等等等等。”见荆溟揽过她的腰身欲跳窗离开，时歌连忙挣开：“我们就这么走了？罗呈和颜姑娘呢？”
“在隔壁。”
时歌眼睛一亮，立刻将耳朵贴在墙上想要听点动静。毕竟什么结果都还不知道，她怎么能甘心就这么走了呢。
“我们离开丰沛已有三日，再逗留下去恐怕就耽误行程了。”荆溟跟随公主多年，时歌的这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他。
“可是……”时歌咬着下唇似乎是在考虑荆溟的话。
一阵瓷器摔落的脆响突然从隔壁传来，吓了时歌一跳。那个书呆子该不会是做了什么惹恼了颜姑娘吧？！时歌这么想着，和荆溟对视了一眼后匆匆往隔壁屋赶去。
“颜姑娘，在下真的是真心想娶你为妻的，你……”
“够了！公子还是请回吧。”打断了罗呈的话，颜柔转身进了内室，留书生在原地挠着头干着急。
虽然不知道他们之前都谈了什么，但光听后面两句时歌也听出了问题，书生也没有隐瞒，一问之下也都一五一十的说了。
罗呈虽然惊诧颜姑娘是青楼女子，但也明白高山流水知音难觅，更何况他也是真心爱慕颜姑娘，并不介意她的出身，况且罗家家境也不算差，想要为颜柔赎身办场风光的婚事还是做得到的，只是颜柔也不像是对罗呈无意，却一再拒绝了罗呈为她赎身一事。
罗呈是个书呆子不懂女儿家的心思，时歌话本子看得多，闻言摆摆手就想跟进内室去替书生说服颜姑娘，刚迈出步子就被荆溟拉了回来，冲着书生颔首道：“此事我们外人也不便相劝，就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管时歌情不情愿，揽过她在书生惊讶的目光下直接跃窗而出，消失在了浓浓夜色中。
没能促成有缘人终成眷属，时歌一路上都在生着荆溟的闷气。
到了晚上，时歌刚要睡下便听到楼顶有细微的瓦片声响，吵得时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本以为许是野猫上了屋顶，但这声响时有时无的好一会儿都不见消停，时歌不觉警惕起来，移步到窗前往屋顶看了看，试探道：“谁？”
细微的声响顿时静住了。
果然有人！
时歌握着窗框的手紧了紧，心里正在盘算着如果现在喊荆溟还来不来得及的时候，上头便传来荆溟冷冷清清的嗓音：“是我。”
大半夜的，在屋顶干啥？没听过荆溟守夜是在房顶上守的啊。
时歌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问。
也不知这客栈的主人是不是也爱做“梁上君子”，客栈里居然还建有一条能上到屋顶楼梯，这会儿倒是方便了时歌。
这秋夜闷热，想必屋顶上夜风凉爽，既然自己也睡不着，到不如也去上边吹吹风好了。这样想着，时歌转头也上了屋顶，只见荆溟拿着一坛酒坐在瓦片上，离她也不过两步之遥。
荆溟见她上来，便朝她伸过手去，莹莹月光洒落了一片的银白，照得屋顶连粗糙瓦片都好似染上了光泽。
时歌就着他的手到他身边坐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眼角瞥过他一直拎在手中的酒坛，心一横，拿过来仰头灌了一口。
“咳、咳咳……”陈酒又香又烈，辣得她嗓子生疼。
荆溟见状拧了拧眉，想要接过时歌手里的酒坛却被她躲了过去。
“你说罗呈那个书呆子究竟能不能说服颜姑娘嫁给他啊？”又是一口酒下肚，时歌侧过头好奇的问道。
“属下不知。”
“我看那颜姑娘也是喜欢书呆子的啊，要是我喜欢的人找上门来求娶，我肯定开心坏了。”时歌意有所指，亮闪闪的目光看的荆溟呼吸一滞。
见荆溟一语不发，时歌停了停：“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么？”
“颜姑娘拒绝他自然是有自己的顾虑的。”
“什么顾虑？不就是她自觉出身青楼身份低微配不上罗呈么？！”时歌有些激动道：“论身份，暗门是皇帝的密卫，历代门主又兼禁卫军统领一职，官居正二品，你是本宫的人，身份地位仅次司影。而我不过是将军的女儿，光有一个不顶事儿的封号，到底和货真价实的公主是不能比的。”
“公主就是公主，从来都是货真价实的。”荆溟低下头，淡淡道。
“没关系，反正我爹手握重兵皇兄是不会让我去和亲的，我爹娘也都开明，驸马身份低些他们不会介意。”时歌本就不胜酒力，这会儿酒劲儿上来了，倾起身凑到荆溟跟前笑意盈盈道。
明明是酒量极好的，但现下荆溟反而觉得眼前目眩，似乎比时歌还要更醉上几分。
时歌等不到荆溟的回答，便干脆直接伸手捧起荆溟的脸，目光迷离的和他对视，语气清浅：“你难道不想娶我吗？”
两个人靠得极近，荆溟几乎能闻到时歌呼吸间薄薄的酒气，一双明眸在月光的映衬下宛如星子，满满的都是他的影子……
娶她……
这原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眼下时歌骤然提及，让荆溟错愕之余，这样的想法也如洪流突然决了堤一般，在心中汹涌肆意。
如若能娶时歌，便是让他倾尽所有，舍弃性命他亦心甘情愿！只是——
荆溟低了头，笼在月光的阴影下看不清神情：“公主为何喜欢属下？”
荆溟这一问倒是把时歌给难住了。
为什么喜欢他，时歌也说不上来。若是林裴澈，她可以说是因为他的温文尔雅，文韬武略，又或者是他的儒雅俊朗，才华横溢，但荆溟……
时歌歪着头想的眉头皱起也想不出什么原由，最后干脆抱着酒坛子往荆溟怀里一滚：“喜欢便是喜欢嘛。”
“那……公主是从何时喜欢属下的？”斟酌再三，他还是问了出口。
若是细听，还能听出荆溟的声音中带了丝颤抖，他害怕从时歌的口中听到那个他逃避许久的答案，他害怕他只是时歌心中另一个自己的替代。
毕竟时歌的曾经，哪怕和如今的萧灵均一模一样，也是他不曾参与的。
听她一个回答，比受刑还要煎熬。
荆溟头一回这样不依不饶，时歌虽然不解，但还是认真想了想，道：“许是从你救我出火海，替我挂花灯，又或者——还要更早？”
“虽然我们不曾有过过去，但我们可以有未来啊。”见荆溟在她提到“更早”二字时的神色异常，时歌突然好像明白了荆溟一直以来的心结，绞尽脑汁的想要开解他。
殊不知荆溟波澜不惊的外表下，为这句话翻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未来……多么蛊惑人心的词。
有时歌的这句话，即便未来是万丈深渊遍布荆棘，他亦无怨无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