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仁拢了拢身上破旧的棉衣,昨晚下了一场大雪,今天一早,地上的雪积得更厚了,马车的速度慢了许多。
“杨相公,风雪太大了,前面似乎有个破庙,咱们在那歇一会吧?”赶车的刘老汉呵了口气往车后询问。
“嗯,天色也不早了,赶紧吧。”杨广仁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
“呼呼,杨兄,越往北走,这天就越冷啊。”韩德正冷得直哆嗦,牙齿开始打颤,“杨,杨兄,多亏了你把棉衣借我啊,要不然这样的天我估计能冷出病来。”他指了指身上穿着的那件簇新的棉衣,这棉衣真厚实真暖和啊。他娘虽然也给他准备了冬衣,但都是往年的旧衣,不暖和。在老家那会还好,如今到了这边,当真不御寒。
杨广仁瞄了一眼冷得脸色苍白的韩德正一脸,“没什么,你先穿着罢,待买了新的再还我就行。”两人结伴上京,他总不好见他冷得都快生病了也不管。多亏了二哥二嫂细心,给他准备了两件棉衣,要不然也没法借他一件的。
谢云姝当时给他准备的时候,就考虑到北方那会肯定很冷,新制的棉衣里放足了新收上来的棉花。就是旧的那件,她也放了一些新的棉絮进去,认真地翻新过的。
马车在破庙外停了下来,车外的刘老汉见了破庙里的情景怔了一下,下意识叫唤杨广仁,“杨相公?”
杨广仁探出头来,见了此情此景,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入眼所及,破庙里外,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难民或摊坐在地或挣扎着前行,更有甚者穿着薄薄的单衣躺在雪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瘦弱的孩童坐在地上或哭泣或推搡着地上的大人。没有例外的是,这些难民双眼无神,麻木地看着同伴或走或留。一眼望去,小小的破庙里竟然住了二三十人,没有丝毫生气。
“这,这都是怎么了?”韩德正站在白茫茫的雪地上,估计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的场面,声音透出一股惊讶和同情。
刘老汉拿出一张简略的地图瞧了瞧,指着图上的一处标声,苦笑道,“杨相公,韩相公,我想我们走错路了。这里估计是通县附近的一个小县,名叫杨梅镇的。”刘老汉想起刚才赶车经过时一眼掠过的石碑上的刻文。
看到此处这么多灾民,杨广仁心里也料想到了七八分,“老刘,走吧,这里太挤了。趁时间尚未太晚,折回刚才的岔道往另一条走。兴许能赶到镇上找个店打尖。”不是他心狠,留在这也于事无补,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好心的小哥,给点吃的吧?”一位佝偻着背部的老妇人扯着韩德正的裤脚,哀求着,声音沙哑,显然是许久未开口了。
“这里没吃的,快走!”韩德正未尚反应过来,刘老汉就大声喝道。
杨广仁见了,眉头紧皱,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
那老妇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结果了,默默低下头,不做争辩。
“等等。”韩德正谴责地看了刘老汉一眼,叫住了准备离开的老妇人,“我这里有一袋干粮,你拿去吧。”只见他侧过身子掀开车帘,拿了一袋子馒头包子之类的,全塞到她手里。
这老妇人让他想起远在老家的老娘,不忍心见绝望染上她的双眼,他打算将自己的那份干粮送给她,大不了他在下一个小镇再补上便是了。
刘老汉惊呼,“不可!”声音里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焦急。
韩德正推开他横过来的手,一手将那袋干粮塞到那老妇人的怀中,“吃吧,不够车上还有。”
“你这是害死我们啊。”见阻止不得,刘老汉长叹。
“刘老汉,这点子干粮而已,至于吗你?等到下一个小镇,我买回给你便是了。”韩德正同样火气不小。
“不说了,快上车,咱们得赶紧跑。杨相公,赶紧上车。”刘老汉已经坐了上车,急急招呼杨广仁。
那老妇人愣了一下,手哆嗦着捧着那袋子干粮,眼睛直直盯着那露出来的半块馒头,干裂的唇一抖一抖的,“老头子,快来,咱们有吃的了,咱们遇上贵人了,不用挨饿了。”
老妇人的声音不大,可以说得上沙哑难闻,但这声音给安静的雪地里投下了一道雷般。激起那些饿到极点的难民们求生的渴望,原本绝望的眼睛冒出了如狼似虎般的目光,盯着他们那辆马车的眼神让人觉得很可怕。
动了,四周的人动了。
杨广仁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立即敏捷地往车里钻,中途拉了已经傻了的韩德正一把,“赶紧上车!”
“啪,驾!”刘老汉用力在马背上抽了几下,车子飞快地跑了起来。
可惜来不及了,马车后面被人拉住了,马儿疯狂地嘶叫着,求生的掠夺的本能让这群饿了许久的难民暴发出难已置信的潜力。
虽然马车在疾行,但车厢后面已经坏了,四五个男人前后挟击,爬上了车厢,杨广仁守着车厢后面的口子,用力将爬上来的人推下去,嘴里喝道,“韩德正,傻愣着干嘛,赶紧推人呀。”
刘老汉赶着车,时不时地抽旁边抽一鞭子,帮着韩德正。
可惜双手难敌四拳头,最终还是被三个男人上了马车。
韩德正被推到一旁,惊恐地看着他们将他们所有的干粮和衣服等都扔了下去。
“啊,我的书,我的盘缠!”韩德正痛心疾首地呼叫。
那两男人见韩德正穿的一件棉衣甚是厚实,眼中贪婪毫不掩饰,两人对视了一眼。开始拉扯起来。
“你们想干什么?快放开我!”他的手腿不断地踢打,可惜没用,棉衣最终还是被剥了下来。
这边杨广仁也是自身难顾,他眼睁睁看着一只眼熟的包袱被扫到地上,接着便把追上来的难民捡了起来。杨广仁发了狠,毫不留情地推搡踢打着那其中的一个男人,人的暴发力始终是有时限的,那些难民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加上杨广仁在老家也是经常干农活的,力气不差。没两下那男的就被他推下了马车,还有一个男人见杨广仁身旁放了一个开着口子的木箱子,想伸手。
杨广仁见他竟然向他死命护着的书起意,心里恨极,和他撕打起来,每一拳每一抓都下了狠劲,没一会也被他揣一脚,翻下车。
在马儿的惊叫狂奔中,刘老汉带着两个书生远远地逃去。
待到了安全地带,马车才徐徐停了下来。韩德正仍在那叨念他的书和他的盘缠,看他的表情像悔得肠子都青了。
可以说,在刚才的搏斗中,除了杨广仁护着的那箱书,几乎全部的家当都被一扫而光。
“别念了!要不是你烂好心我们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这下好了,你满意了?”杨广仁大声吼道,他很生气很心烦!一百多两的盘缠全放在衣服里面,那包衣服是和姓韩的放在一块儿的,一开始就被难民扫下了地,当时他恨不得跳下车去捡,可惜马车后面还追着七八个汉子。单打独斗,他不怕,但他还没盲目到以为仅凭着自己一人之力便能放倒十个汉子!尽管他们枯瘦如柴!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韩德正呆呆地道。若是,若是早知道,他一定不会烂好心地将食物拿出来的,他只是想帮帮那位老妇人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发泄过后,杨广仁一拳狠狠地打在树上。
刘老汉仍旧坐在马车上,叹了口气,“人性啊。”声音里充满了萧索的意味。
良久,刘老汉才开口打破了平静,“走吧,老汉把你们拉到镇上,俺就回老家咯,你们自己找马车上京吧。杨相公,别怪老汉现实,实在是...”
杨广仁看了刘老汉一眼,沉默地点了点头。至少人家还肯拉你到镇上,没把你扔在荒郊野外不是吗?
“你们只给了去京城的路费,老汉也不占你们的便宜,剩下的钱就抵了这马车的车厢修理费吧。”
韩德正呆呆的,显然不能适应这种转变,他口一张,一些圣人云的大道理就要出口。被杨广仁横了一眼,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走吧走吧,天色晚了,赶紧到镇上。”
杨广仁坐在前后透风的马车里,闭上眼养神,对对面冷得直打颤的韩德正视而不见。他捏了捏衣角才觉得略为心安,心里叹了口气,好在还有这个,多亏了二哥二嫂了!书没有丢,恩师写的推荐信也还在。
“杨相公,咱们再会!”刘老汉朝他拱了拱手,便驾着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韩德正呆呆傻傻地看着,无措地问,“杨兄,这...”
杨广仁见他那个样子,一阵头疼,自己当初怎么头脑发热和他一起结伴而行了呢?一百多两银子,即便是做官,也是一年的奉碌了。说没就没了,若说不恼恨他,那是假话。
杨广仁不理会他,摸了摸口袋里还有十来文钱,那是在上个镇补给干粮时随时塞进口袋里的。背起书箱,慢慢朝一家看着不怎么样的客栈走去。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小二不甚热络地招呼。
“住店。”
“咱们这上房是五十文一间。”
五十文?杨广仁不动声色地问,“通铺呢?”
“通铺便宜,五文钱一人。”
杨广仁掏出铜板,见韩德正一人打着冷颤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他默默地掏出十枚铜板后,又扔给小二四枚,“来四个馒头。”馒头份量足,不容易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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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家种了多少亩地的棉花呀,咋会那么多?”他进了大厅随便瞧了瞧,少说也有二三十亩地才种得出这么多的棉花吧。但姐夫家的地没那么多的,莫不是租别人的来种了?可是,这样不划算。
谢云姝笑笑,也不瞒他,把他们种植棉花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下。若说在这里,除了二郎和糯米团团等,她最信任的恐怕就是这个弟弟了。
谢云岭听了,吃惊地看着她,“还有这样的说法?”
“对呀,天工造物那本书说的,当时我也不怎么敢信,还是你姐夫咬咬牙,种了十亩地呢。”
谢云岭感叹了一声,“还是姐夫够魄力啊,可惜了那本书,里面指不定还有其他的好点子呢。”
谢云姝看着他一脸惋惜的样子,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