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眷北村中的十字路口,左转第三家就是周盈缶租住的地方。
眷北村的房子大多是两三层的小楼,周盈缶租住的房子是一个二层的小楼。上到二楼,中间是客厅。客厅的东侧有两个房间,西侧有两个房间,北边有一个房间和一个卫生间,南侧是一面玻璃墙。二楼的五个房间中有三个住着租客。西侧的两个房间空着,其中西北角的房间放置杂物。西南角的房间有人租着,人却早已经离开,那曾是宰玉的房间。
周盈缶的房间在二楼客厅北侧中间的位置。
周盈缶房间的北墙上有一面双扇推拉的玻璃窗,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窗子的左右对称放着两张旧书桌。东墙的旧书桌上放着一些书籍和笔墨纸砚,西墙的书桌上放着电脑和一些杂物。东墙的书桌旁是一个简单的衣柜。西墙的书桌旁是一张单人床,床边放着床头柜。
房间很小,看起来仅仅能容下一人居住。
苏结缡却知道,宰玉在时,房间的布置与现在并不一样。曾经,房间靠窗的位置有一张双人床,房间中有一张书桌,一个衣柜,一个床头柜,房间中常常有两个人。
在苏结缡十八岁那一年,这个房间,是她最不愿来到的地方。因为房间中已经有两个人,再也容不下其他人。还有一只黑猫,名字叫取砚,苏结缡很讨厌它,它也很讨厌苏结缡。
水杯的碎片依然躺在簸箕中。窗外的阳光照进来,碎片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
‘佳人难再得’字帖还和昨夜一样铺展在东墙边的书桌上,桌角处育沛制成的打火机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润如玉的微光。
房间的地板上扔着几件杂乱的衣物。
周盈缶从地板上拿起昨天穿的长袖T恤,略有些羞愧道:“房间比较乱。”
苏结缡并不理他,站在书桌前含笑看着书帖,轻声道:“《李延年歌》与《曹全碑》,汉隶配汉乐府,堪称良配。可惜写字帖的人,书法不怎么样。白白糟蹋了绝妙的书体与佳句。”
“字是写得不怎么样。”周盈缶挠挠头,笑说:“我看还是和衣服一块烧掉算了。”
苏结缡将字帖折起,白了周盈缶一眼,轻声道:“衣服烧掉,字帖我收下。”
“不好吧。”周盈缶有些尴尬,字帖是写宰玉的,苏结缡收起来恐怕有些不妥。
“宰玉不在,她的东西,我会替她保管妥当。”苏结缡意味深长的看着周盈缶,轻声道:“等她回来,我会毫发无伤的交给她。”
“谢谢你。”周盈缶默默低下头,涩声道:“对不起。”
苏结缡指尖撩着耳边的长发,眺望着窗外,柔声道:“我说过,你永远不必对我说对不起。”
最难消受美人恩。周盈缶或许在某一时刻,也曾将苏结缡当做自己的家人,想着长大后娶她为妻。当然周盈缶现在依然觉得苏结缡和家人一样,只是已经与以前不同,更多的他把她当做自己可以信赖的姐姐。两年前,宰玉出现在周盈缶的生命中,那一刻她是雪中唯一的颜色。宰玉在雪中埋葬折纸,她的眼中充满悲伤与寂寞,周盈缶忍不住想要靠近宰玉,将她生命中所有的不幸驱散。
“给我吧。”苏结缡收回目光,转身接过周盈缶手中的长袖T恤。她拿起桌上育沛制成的火机,点起火焰,将长袖T恤点燃。
火焰并不猛烈,彷如收敛的食客,正在品尝诱人的美味,甚至显得有几分温柔。火焰一点点将长袖T恤吞噬,只余下燃烧后不多的余烬,纷纷落在地板上。
“周盈缶,和以往的世界告别吧。”苏结缡轻声道:“你将面对一个新的世界。充满杀戮与死亡的世界。”
蝮虺猛然睁开蛇目,它疑惑地吐着蛇信。椿象留下的印记消失了。它从枝丫间探出脑袋,下午的阳光依然猛烈。蝮虺焦躁地扭曲着蛇身,身上的兽纹剧烈地变幻着。许久,蝮虺身上的兽纹凝定下来,蝮虺盯着不远处走来的行人。
行人是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男人的脸圆圆胖胖,脸上透着几分困倦。男人身上穿着印有一品阁字样的白色衣服,是附近一品阁饭馆的厨师。今天新生报到,一品阁离学校不远,吃饭的人很多,中午忙得不可开交。刚过饭点,吃饭人渐少,他实在有些困倦,午饭也未吃,准备回去午休一会儿。
男人行到柳树下,突然感觉脖子里掉入一根冰冷黏腻的东西。他也没有多想,随手一抓,吓得猛然一机灵,大叫道:“蛇!”
男人猛然挥手,想把蛇扔出去,可惜已经晚了。
蝮虺鼻尖的长刺,刺入男人的脖子,毒液瞬间麻痹男人的身体。蝮虺盘旋在男人的脖颈上,兴奋地吐着蛇信,它已经许久未品尝过人的血肉。蝮虺蛇目微微眯着,压下体内贪婪的欲望,慢慢爬入男人的口中。
片刻后,僵直不动的男人,眨眨眼睛,眼睑中蛇目一闪而逝。他活动一下脖颈,转身向村外行去。
男人从一品阁的门前走过。正在门口嗑瓜子的老板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老板娘吐出口中的瓜子皮,冲着男人喊道:“老六!你不是回家睡觉去了吗?又出来做什么?”
老六停下脚步,歪头看着一品阁门口的女人,迟疑片刻,艰涩地吐出几个字来:“出去,看病。”
老板娘扔掉手中的瓜子皮,拍拍手站起身来,插着腰喊道:“又怎么了?今天新生报到,你可别给我整些幺蛾子,晚上可还指着你炒菜呢!”
“感冒,抓点药。”老六艰涩开口道:“晚饭前,回来。”
“滚吧滚吧!”老板娘不耐烦地挥手,嘟囔着:“一天天就你屁事儿多!下午四点半之前滚回来,听见没有!”
老六点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奶茶店中。
小艾穿着粉色的公主裙,低着头羞怯地走出休息室。苏玄围着小艾啧啧有声,赞叹道:“真可爱。真想把你作成洋娃娃抱着睡觉!”
“不行。”小艾怯怯地退后一步,小声说。
“是不是该绑两个马尾辫啊?”苏玄不顾小艾的抗拒,摆弄着她银色的长发,笑嘻嘻地说:“等奶茶店的新牌子做好,重新开张时。小艾你就站在店门口做吉祥物,生意绝对火爆。”
“不喜欢。”小艾捏着裙角,小声说,“粉色。”
苏玄笑问:“小艾,你几岁了?”
“十岁。”小艾小声说,“十一岁,生日,15天。”
可能是西方人个子普遍比较高的缘故,小艾看起来应该有十三岁左右的样子。小艾实际的年龄,比她看起来的样子要小许多。
“十岁,就应该穿粉色啊。”小艾笑嘻嘻地数着指头,“15天,9月21日。姐姐记下了,到那天一定送小艾一件非常非常特别的礼物。”
“吊坠吗?”小艾盯着苏玄的手腕。
苏玄捏捏小艾的小脸蛋,笑嘻嘻地说:“吊坠还不能给你。姐姐还要用一段日子,小艾你别着急,姐姐会还给你的。”
小艾撇撇嘴,小声说:“骗子。”
苏玄并不在意,笑嘻嘻地把小艾推到吧台里面,让小艾坐在凳子上。她从吧台下面翻出一个化妆包,拿出梳子,梳着小艾的头发,笑说:“姐姐给你扎两个马尾辫。”
老六停在奶茶店的门口,眼睑中的蛇目凝视着‘停止营业’的灯牌。
苏玄收起笑容,眼中闪过凌厉地光芒。
在眷北村中,苏结缡从蝮虺藏身的柳树下经过,却不曾发觉蝮虺。但是老六一出现在奶茶店门前,苏玄就感知到一股危险而贪婪的气息。气息的主人来自南山。
并不是苏玄比苏结缡要强大多少,只是十多年来她们所处的环境截然不同。命运偏爱苏结缡,自她降生东极,除七岁以前命运带着她见过几个东极囚徒外,几乎不曾让她过问东极的事务。七岁之后苏结缡被命运放在周盈缶的身边,过着人间安稳的生活。苏结缡几乎不曾真正面对过凶险。
苏玄与苏结缡不同,自降生在东极,她就生活在危机之中。近十年来,命运已经很少亲自过问东极的事务,苏玄代命运行走在东极囚徒之间,她一刻不曾放松警惕。
小艾的身体也微微僵直一瞬,她抬起头看向店门。小艾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一个人生活在东极,数年来也见过不少世间的阴暗面。这促使着小艾养成非凡的知觉,她感觉到店门外一丝阴冷黑暗的气息。气息的主人给小艾一种几欲作呕的厌恶感。
“谁?”苏玄冷声问道。
苏玄的声音在老六的耳边响起。老六眼睑中的蛇目微微眯着,它没想到厄运女神如此警惕,它藏在人的体内,还未进门就已经被她察觉。
“厄运大人。”老六艰涩地开口道:“司命大人,派我来东极,完成椿象未竟的工作。”
“青丘濡尾已经被我杀死。”苏玄冷道:“命运大人已经带着虚无之石去往神域。还有什么未竟的工作?”
“椿象并未跟司命大人说实话。”老六艰涩的声音道:“还有一个人,被椿象留下印记。不久前有人毁掉椿象的印记。这件事我要查清楚,上报司命大人。”
“这里是东极!”苏玄冷道:“东极的事务,一向由厄运处理!”
“厄运大人!”老六艰涩道:“我无意触犯您的神威。只是蝮虺有命在身,在下告退!”
奶茶店门外。老六眼睑中的蛇目凝视‘停止营业’的灯牌片刻,转身离去。
门外气息消失了,蝮虺无疑比椿象要可怕的多。椿象那个没脑子的东西,回去复命,还惹出事端!苏玄冷声低喃:“蝮虺!猨翼之山!”
苏玄不是没想过此时将蝮虺杀掉,却又担心蝮虺死在东极,触怒司命。
如今青丘濡尾残魂在魂匣之中沉睡,不知何时才能苏醒。周盈缶也才刚刚得知自己有某种能力,想要觉醒他的能力,更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此时与司命正面冲突,绝无胜算。
蝮虺应该还未发现周盈缶就是被椿象留下印记的人。苏玄想着,如今只能赶在蝮虺发现之前,先想办法把它打发回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