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吹东风,昨天吹南风,今天不知吹了哪股邪风,把这二位吹进了警察局。刘炘然是个明白人,堂堂一个警长,当然不能让一个疯子同一个娇小姐给唬住。可这两位要是在这胡来,他的人也就不必办公了。
陆云旗一介莽夫,自以为拍上两板斧子能镇得住场子,殊不知这里头配的都是枪械,哪里会怕他个疯斧子?
刘炘然清清嗓子,先将那斧子往外推了推,之后才站起身来正了正衣领。他看看方又琳,又瞧瞧站都站不稳的陆云旗,慢慢吞吞由打桌子后头走上前来,负手而立是摇头晃脑。
“二位!二位!都消消气。”他道。“你们二位在上海滩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公家的地方胡闹,不成体统。”
他说着,一手搭上陆云旗的肩膀,继续道:
“这俗话说得好,好男不跟女斗。陆少爷,依我看,您就给方小姐赔个不是,这事儿就算了了。”
“了了?我们少爷这……”
“你们他娘的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嘶……”陆云旗抄起斧子横着就拍在那多嘴的头上,力气不大更不至于伤人,却吓得刘炘然倒退了三步。当然,他自己也不长脸,这一耍狠似乎又牵动了腿上的伤势,斧子尚未落下人先痛呼一声弯下腰去。方又琳轻笑一声摇摇头,伸手摸了那铁家伙一下。冷,好似杀过人那么冷。
她小时候在天津摸过枪,是父亲手把手教的枪法。届时用手()枪尚且能百米中靶,那子弹仿佛长了眼睛。如今来了上海,见着的枪多了。若用当下最好的狙()击()枪,她自信能不输那些个当兵的。
可斧子不同。
这粗糙的铁东西不长眼,难免伤了自己人,纵了敌人。
她屈指敲敲那斧子,又敲敲陆云旗的脑门,忍俊不禁又是一笑,道:
“果然,一样铁。”
陆云旗被敲得一怔,刘炘然见状赶紧借坡下驴,绕到二人中间,堂堂警长竟活脱一副和事佬的样子。
“哟,瞧我这还当真了。您二位……是闹着玩的吧?我早就看出来了,行了,闹完就走吧,我这儿还得办公呢!”
“谁说我和他闹着玩!就是他……”
“方小姐,我们少爷伤还没好,一听您喊抢劫连追了两条街!您不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
又是一人打断了方又琳的话,这回陆云旗倒不急着骂娘了,他背靠着办公桌坐在地上,将斧子随手搁在一边,颇有些缴枪投降的意味。
“得,我这算哪门子少爷。追个贼被送了警署,自己的兄弟又一个一个不听话。刘警长,你随便给我找个罪名毙了算了。”
“陆少爷这说得哪里话,我们都是秉公办事。”刘炘然抓紧拦着,这陆少爷浑起来口无遮拦,不定能说出什么浑话来。他虽未必从来秉公办事,但这么堂而皇之开诚布公的道出来,多少有那么点难堪。
他说着,忙给方又琳使了个眼色。毕竟是商人的女儿,不做赔本的买卖,事已至此多纠缠无益。若再折腾下去,便是同那些个混混一般见识了。何况刘炘然此刻是给足了双方面子,若要不知好歹让一个警长没了面子,那就不是丢几样东西这么简单了。原本只想给那小疯子一个下马威,可不能因小失大,为自己寻了麻烦。
她白了一眼陆云旗,两手背到身后踱了几步走到楼梯口拎起那几件东西,嫌恶似的掸了掸,这才道:
“今天看着刘警长的面子我既往不咎。但是陆小疯子,新仇旧恨,我一并给你记着。”
“行!”陆云旗闻言并不恼,脸上反而生出一丝笑意来,“你记着我,千万别忘了!”
一个人住进心里是什么样子,他想,大概就是望着她两手提着纸袋子、穿着沾了土的旗袍的背影,都觉得会发光。
“少爷,您看……”
“看什么看!后边跟着,方小姐再让人欺负了老子要你们的命!”
一澜入海平,一波乱江洪。陆云旗的兄弟们都去护送方又琳了,他腿伤未愈不良于行,一副赖皮相坐在桌子前头似乎并不打算走。末了还是刘炘然派车将他送回陆家,一来实在碍事,二来陆襄亭的老脸须得看一看,难保往后有用得上的地方。
陆姓的码头不多,陆襄亭为人也低调平和。素日不好与人为敌,忍气吞声的窝囊得很。但此人就凭着一副好性儿,落得个平安清闲,就连他那倒霉侄子陆云旗做的疯事也宽恕了不少。
刘炘然清楚,这样的人未必真窝囊,却实实在在的有手段,他一趟车的顺水人情委实算不得什么。
陆云旗回了那宅子,一众兄弟早早站在了陆襄亭身后。他自知理亏,话不多说,犹自朝着楼梯去。
“今天回来早啊。”
陆襄亭端起装满了咖啡的茶碗,学足了古人品茶的模样饮了一口咖啡。可惜那味道太奇怪,又涩又苦,难以下咽。他仅咂了一口,便搁回了原处。
“二叔,您今天这么好雅兴啊。”
陆云旗一面赔着笑脸,一面艰难地爬着楼梯。陆襄亭侧目瞥了一眼,立时摆出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愁眉苦脸模样,连连捶着茶几,悲道: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弟兄们都和我说了,你又去招惹那方丫头,还让人家送了官了!你让我这老脸哟,往哪儿放啊!”
“不是,二叔,这事儿它是个误会……”
“误会?”陆襄亭气极,转过身抄起茶碗就扔了过去,“好,你说。你救那方丫头,你得着什么了?”
“您别说,她今天告诉我,说她记住我陆云旗了!”
“你!”陆襄亭闻言还想打,无奈找不到趁手的家伙,只得咬牙切齿指着他,半晌才憋出一句:
“我造孽呀!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疯子!我对不起你父母啊我……”
陆云旗听惯了老家伙的哀嚎,也不欲劝阻,索性自顾回了屋。
总是入眼,总是动听。如方又琳的旗袍,如方又琳的声音。一入夜,这城市又是一片辉煌绚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