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旗。”陆襄亭闻声进了门,恰好同方又琳打了个照面。他的确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先前满口说着“陆家人如何与我无关”的方二小姐,竟然能“屈尊”亲自前往。他迟疑了半晌,终究还是目光一凛,面色微寒,冷言道:
“方小姐怎么有空过来?这是你的本意,还是方先生的意思?”
方又琳未理会陆云旗,反而上前对着陆襄亭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陆先生。”
“用不着道歉。”陆襄亭心下一横,“这次的事,陆某就权当是个意外。既然你方家看不上我陆家,那日后形同陌路、再无干涉就是了。何必还要特意来羞辱一番?”
“二叔,人家来看我,您怎么这么说话!”
“老爷,方小姐还给少爷送了鸡汤来,您不能……”
“就你多嘴!就你多嘴!就你多嘴!”陆襄亭说着,抄起手中折扇瞄着程青的头便是三下。后者捂着脑袋悻悻让到一边,这第四下就落到了陆云旗的头顶:
“没出息的,一碗鸡汤就把你降住了!”
方又琳心知是自己有错在先,陆云旗重伤,陆襄亭心有不满亦属情理之中。便不与之计较,颔首道:
“是,是我方家不对。还请陆叔叔大人大量,不与小女子一般见识。”
她一言毕,却是陆襄亭不知所措。
诚然,方又琳的自命清高、骄矜做作令他百看百厌,但低下头认错的时候,的确乖巧许多,教人不忍苛责。他已经一把年纪了,蓄意为难一个小姑娘,实非大丈夫所谓。可他不能不恨,不能不怨,不得不狠心。
因为方又琳的态度、情感乃至别有用心,都无异于螳臂当车,于事无补。方陆两家的恩怨,绝非一朝一夕的笑脸相迎,抑或以德报怨所能化解的。
不过,当年他利欲熏心,不惜以孟璐的家庭和未来做筹码,换得与梁喻楠狼狈为奸,今时今日方家为报此仇险些害了陆云旗的性命,也算得是两不相欠了。
他且将陆云旗往一旁推了推,为方又琳让出一条去路,道:
“陆某担不起方小姐这一声‘叔叔’。道不同不相为谋,还请方小姐自重,放过阿旗。”
“二叔你……”
“住口!”陆云旗还要劝,却又挨了一扇子狠狠捅在心口。这一戳不要紧,还真把他脾气给点起来了,当即夺过那把扇子摔了个七零八落,道:
“二叔,你打我我认了,可是她没惹着你罢?你冲她耍什么狠!”
陆襄亭登时也怒火中烧,扬手还要打,一迎上陆云旗灼灼目光,也唯有堪堪顿在空中无法动弹。前些日子这小祖宗病中难捱,说得话多动听,而今有了精神,更有本事胡闹了!
“来人!”他怒吼一声,“把少爷拖出去绑起来,没我命令,不准放他!”
“我看谁敢!”陆云旗话音未落,已被众人一拥而上拖出了门。双拳难敌四手,纵然陆小少爷好大本事,遭人捂了嘴绑了手臂,一样难以挣脱,似条垂死的鱼一般狼狈极了。程青看不过,为难道:
“老爷,少爷病还没好。”
“我看他好绝了!”陆襄亭分毫不留情面,转而与方又琳道:
“你也看见了,陆某是个粗人,没有多少耐心。方小姐,请罢。”
入秋之后总不会有太久的晴好天气。
来时艳阳高照,归去时已是细雨蒙蒙。这是这座城的无奈,亦是它的浪漫。
回去的路上方又琳一言不发,徐丽雯自然不敢多嘴询问。想来是陆襄亭那老匹夫得理不饶人,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待方又琳下车时,她才试探着道了一句:
“哪日你再去看他,记得提前与我说。”
“不必了。”方又琳头也不回答道,“去也无益。”
一道惊雷划过,霎时间大雨滂沱,疾风袭来,仿佛一夜入了冬。
方又琳反锁了房间的门,任凭方一林如何拍打都不理会。
披上一件厚重的外套坐在窗前,望着外头漆黑一片,她不知怎地鼻子一酸,几滴眼泪划过脸颊,低声哭了起来。不知是因为悔恨或是屈辱,她自己都想不通,为什么会觉得万般的难过。明明那只是陆襄亭的愤怒,并非陆云旗的态度;明明小疯子从来都挡在她前头,不肯教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明明,她权当自己这些日子的担忧惦念是出于歉疚罢了,为什么听见陆襄亭的奚落和拒绝,会令她心中泛苦?
又或许,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她是看见了曾经活蹦乱跳的小疯子,如今人都瘦了一圈,显得苍白病态;被她窗台之上掉落的花盆撞得险些没了命,一见她来,仍是欢欣雀跃,仿佛久别重逢的旧友,全忘了病痛。
人非草木。
陆云旗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她又如何能看不出、感觉不到?只是如陆襄亭所言,道不同不相为谋,小疯子是她平淡日子里的一束光、一道彩,经过她的人生,却住不进她的心。
她毕竟与徐丽雯之流不同,不敢拿情爱当作儿戏,不敢教风流成了常态。纵然十分歆享不舍陆云旗待她的好,却不能当真据为己有,以防来日再觅良人,就会弃之如敝履。
“琳琳,有什么话你可以和我说,有什么要求可以当面提,你先把门打开好吗?”
方一林锲而不舍地规劝,她一样充耳不闻。
这个世界太吵,想静一静,也是奢求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听着雨、听着风、听着方一林的声音倦然入睡。身上的衣服被寒意打透了,她蜷缩着身子取暖,却没有醒来。
一夜无梦。
雨下了一整晚,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渐渐停歇。
于是迷迷糊糊睁不开眼睛,隐约听见门外嘈杂不已,似乎来了许多人在争吵。俄而一声巨响,一股子凉风吹了进来,是房间的门被人撞开了。
“方小姐!”
来人急匆匆上前将她扶在怀里,她听得出来,是李长缨的声音。
她头也不敢回,手忙脚乱裹紧衣服坐起身来,急道:
“李医生,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