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旗能活下来是个奇迹,恢复速度更是惊人的快。
与方又琳通过电话之后,他似乎吃了甚灵丹妙药,不足七日便可下地走动,除却畏寒和咳疾,真与常人无异了。
陆襄亭松了一口气,陆家的生意也回到了正轨。方又琳亦不再倔强,肯吃上两口东西,走出房间透透气。
方一林的如意算盘打得响亮,一举两得,陆家还须得感激他的恩德。
只是那日之后,方又琳总不愿同孟璐接触,就算在家中相见都形同陌路,全不顾了母女情分。方珏不愿过问,方一林则忙于公事无暇分身,若能相安无事,他也不愿去开这个口。
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方徐两家的联姻势在必行,可方珏、徐茂行二人又自诩不是因循守旧之人,崇尚自由婚姻。故而在订婚之前,还要为方一林和徐丽雯多促成几次见面机会。
趁着秋高气爽,徐茂行安排了一次郊游。纨绔子弟之间的联络无非是戏剧美酒,胆子大些的灯红酒绿,出手阔绰的纸醉金迷。总之皆是些烟雾缭绕、酒气冲天的颓靡享乐。这一次,他是有意让这群孩子走出门去,接一接地气,看一看外面的天空。
人不能总围着账本和黄金转。一身铜臭气,可是太不罗曼蒂克了。
徐茂行是崇尚浪漫的人,否则也不会教导出徐丽雯那样的女儿。故而他特意选在了个晴好的午后,就在方一林母校后身的那一方小池塘。
徐丽雯特意择了一件浅色的长裙,化着淡妆,倒真显出几分超凡脱俗的意味来。方一林和徐立霄如常着装,却是格格不入,一本正经得奇怪极了!
方又琳原本无心装扮,但顾念着徐丽雯在场,她百般不愿输,便选了一条昂贵的丝绒旗袍,长发披散着饰以一只水晶发卡。那正是她从陆云旗手里讨回来的、方一林所赠的那一枚。用来向徐丽雯耀武扬威,最合适不过了。
但这徐大小姐的确宽宏大量,抑或说是心不在焉,她好像并不多么在意方又琳的穿着打扮,也根本无心同方一林浪漫暧昧,反而兀自坐在野餐布上望着那一方池塘出神。
方一林则自得其乐,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徐立霄高价买来的红酒。方又琳闲得无聊,甚至想要主动同徐立霄搭话。
四个本该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凑在一块儿却如同仇人一般死气沉沉。
末了还是徐丽雯打破了尴尬,主动牵起了方又琳的手,道:
“我想起来有个东西忘在车上了,方小姐陪我去拿好不好?”
方又琳本打算一口回绝,可瞧了瞧闷不做声的方一林,也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徐丽雯引着她往泊车的方向走,看似不经意瞥了她一眼,随口道:
“我听说陆家那个小疯子病了,病得很重。”
方又琳闻言,不知怎地绊在了一块石头上。她穿着高跟鞋稳不住,就势跌在草地里,被碎石蹭破了小腿。
徐丽雯探手去扶,她却不多么娇气,只摇摇头,兀自掸了掸衣裳站起身来,沉声道:
“那小疯子如何,与我无关。你与我说做什么。”
“当真?”徐丽雯有意扬了音调,“既然你不感兴趣,就算是我多嘴了。我是听说那陆云旗命悬一线,好险没英年早逝,这才想着该与你知会一声,也称得上是个大新闻了。”
“你这消息……可有证据?”
见对方果然乖乖入了圈套,徐丽雯便大胆挽过人手臂,附耳道:
“我也是听立霄说,他去陆家码头时那叔侄二人皆不见了踪影,问了伙计,道是少爷病了。我命人暗中调查,找到了陆云旗所在的那家医院。医生没理由骗我,对吗?”
方又琳忙追问道:
“他在哪家医院?”
徐丽雯耸耸肩,道:
“你适才还说不关心他的境况,怎么反倒细问起来了。你哥哥不喜欢陆家人,你问了也是白问,他不准你去的。”
“他拦不住我!”方又琳情急之下登时顾不得许多,一把抓起她的手,催促道:
“好姐姐,你与我说就是了!”
“好好好!这一声好姐姐甜极了,可比你那傻哥哥会哄人多了。”
徐丽雯佯作心满意足拍拍她手背,继续道:
“与其让你和家里关系闹僵,不如由我来出面,亲自带你去探望那小疯子。想来以我们两家的关系,你哥哥不敢有二话。你且想想,何时方便。”
“当下即可!”
徐丽雯忍俊不禁,心道果真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做事一贯的不计后果、奋不顾身。年轻一岁是一岁,倘使她也处在这大好的冲动年华,该比方又琳有过之无不及。
她笑道:
“今日你我同去,岂非平白惹人疑心?你回去先稳住家里,我也派人多方打听,最快三天之后我联络你。如何?”
方又琳连连点头:
“自然最好。多谢!”
又是无风无雨的好天气。
却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孟璐恨陆家,一样也恨着徐家。若非方珏坚持,她又心知徐茂行家大业大,纵然是梁喻楠也须得看他徐氏几分颜面,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赞成这桩婚事。
当年陆襄亭因一己私利陷她于不义,好歹论得上是个自私小人,卑鄙无耻。然而徐茂行,则是贪玩享乐,同梁喻楠乃是一丘之貉,全当她是个玩物!那一夜的狂风暴雨她不会忘,陆襄亭的百口莫辩、徐茂行的威逼利诱、梁喻楠的下流龌龊她更不能忘,这么多年,似梦魇夜夜能见,如影随形。
她看见徐丽雯那张漂亮的脸蛋儿,全提不起一丁点儿的喜欢,取而代之尽是无穷的憎恶和厌烦。就仿佛她照镜子时望着自己一般,痛恨悔愧,无地自容。
她做不到洒脱。
因为对方珏的依赖和深爱,以及对这个家庭的忠诚。
诚然,她并不是一个开明的女性,但她不认为这是错误,甚至引以为傲。
可命运,没放过她。
“妈妈,我们回来了。”
一双儿女走进家门,她抬眼看了看方一林——雪白衬衫的领口上,被刻上了一个夸张的口红印。
那颜色真鲜艳,刺得她双眼发涩,泪盈满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