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约莫我娘年轻时,比你好看些。”
“你可闭嘴吧祖宗!”陆云旗话音未落,陆襄亭便劈头盖脸骂了起来。他原本只躲在暗处观察,将方又琳的一举一动、一颦一顾看得清清楚楚。本还在感叹这直肠子的小祖宗终于开窍,能哄得美人一笑,也实属不易。如何又没头没脑冒出这样一句来,着实的可气!
方又琳含笑不语,似乎在等着他们叔侄二人再上演一出好戏。
陆云旗连忙跳脱开来,惊道:
“二叔!你怎么跟着我出来了!”
“我要是不跟着你,你还指不定说出什么浑话来!”陆襄亭满心的恨铁不成钢,挥起手杖便要打。只是他席间饮了不少酒,加上老眼昏花,竟一杖将要落在方又琳身上。陆云旗侧身生生以手臂吃住了这一下,不由得痛呼一声,继而咬紧了牙关。
方又琳眼瞅着陆襄亭未用多大的力气,打在人身上连丁点儿响动都没有,可这连子弹都敢吃的小疯子竟然吃痛地蹙了眉峰。便权当是他二人串通好了,又来使这拙劣的苦肉计罢了。若搁先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戳穿,可现下她非但不想结束,反而还兴味盎然地想要知道下文。
陆云旗总能给予她惊喜抑或惊吓,让她能感受到读志异小说一般的刺激。
“朽木不可雕!与你那土匪爹一模一样!”陆襄亭似乎未曾注意到陆云旗的异样,自顾拄着手杖扼腕长叹。
他记得远在关外之时,同兄长一起落草为寇,虽说不曾真做尽奸淫掳掠之恶行,但到底也没做甚好事。偏偏那陆襄仇就有天大的福气,能抱得美人归,还是个文文弱弱的女学生。只是夫妻相处难免磕磕绊绊,回回是陆襄仇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却不自知,非得贤妻“提点教训”一二,才能恍然大悟,在门外跪着些芒草低头认错。十里八乡的百姓之间都传开了,道是土匪陆大能耐惧内,阴天下雨挨媳妇打骂,逢年过节给老婆下跪,口口相传,变本加厉。倒是陆襄仇自个儿乐得其所,整日的胡来。
虎父无犬子。
打陆云旗初见方又琳、去搅了方家的局那一夜起,那副傻乐的模样就同陆襄仇如出一辙!
陆襄亭只顾着吹胡子瞪眼的干生气,方又琳却见陆云旗的确有异,倘使仅为一出苦肉计,缘何连面色都惨白如纸,额间亦添了涔涔冷汗。她有意朝人靠近了些,低声问道:
“小疯子,你怎么了?”
陆云旗紧抿着双唇不肯出声,只是勉强摇了摇头。方又琳见状更急,慌不择路地想要牵他的手,不想指尖才触到他手背,他几乎闷哼一声背过身去,双肩都在微微的发抖。
陆襄亭见势不妙也顾不得责骂,两步凑上前来,道:
“阿旗,我可没敢真打,你别吓唬二叔。”
陆云旗垂下头不答话,方又琳也不敢再逼问他。想来该是的确难过得厉害,才连面对她都不肯。
“陆先生。”恰当时,李长缨自宴会厅走出来,朝着方又琳递了个眼色。后者当即会意,上前拉过他的手腕,忙道:
“陆先生,这位是小贞园的李医生。今天毕竟是徐家的宴会,事情闹大了难免遭人非议,您还是先进去稳住本家,阿旗交给我们就好了。”
“也……也好。”陆襄亭将信将疑,到底还是磨磨蹭蹭归了席。
方又琳待目送他进了门,这才与李长缨道:
“李医生,麻烦了。”
“分内之事。”李长缨不以为意,企图替陆云旗脱下外套。哪成想这陆小少爷仿佛避瘟神一般立时闪躲开来,还颇不领情道:
“用不着!”
方又琳闻言不禁升起一股子恼火来,诘责道:
“小疯子你别不知好歹!”
陆云旗约莫是过了这些时候缓上些许来,有了反驳的气力,居然头也不回道:
“我说用不着就是用不着。不必麻烦他。”
“你!”方又琳气结无语,李长缨握了握她的指尖,叹道:
“看来陆少爷的确对我有偏见。”他说着,猛地举起了陆云旗的左手。方又琳未防惊呼一声,她依稀得见那件白色西服袖口沾染的点点鲜红,而淌下的血,已汇成股流过手背,落在指尖。
“这该不会,也是陆先生的手杖打得罢?”
“小疯子,你枪伤这么久还没好?”方又琳讶异之余更添了几分惶恐。她怕那护犊子的陆襄亭见着了,一怒之下再来找方一林的麻烦。李长缨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不待陆云旗开口,先接道:
“陆少爷的伤是我亲自缝合的,就算不到拆线的日期仍未痊愈,也绝不会加重。眼下伤势反复,应当与那日下水救人有关。李某记得清清楚楚,届时提醒了陆少爷要及时处理,可他不遵医嘱,这只能算是自作自受。”
“老子乐意!”陆云旗手臂一震甩开了李长缨,怒道。方又琳直恨不得一记耳光打过去。她见过执拗倔强的,也见过好坏不分的,如此冥顽不灵的却是头一个。那陆疯子同她怄气便罢了,终归是结过怨,可李长缨一片好心,他如何能这般态度!
她瞧瞧万般无奈的李医生,又看看暴跳如雷的陆疯子,终究没能压得下心头怒火,厉声喝道:
“小疯子你今年多大了!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吗!人家的好心你不要,那就随你胡闹,我不管你了!”
李长缨倒是被她愤怒模样惹得发笑,负手叹道:
“你二人当真是对欢喜冤家。不过吵归吵,闹归闹,陆少爷也得想想清楚,今天是徐家二少爷过生日,你总不能流着血出席罢?”
陆云旗默了片刻,到底还是乖乖脱下来外衣丢在一边,颓然坐定。
手边没有器械,李长缨也不好施展,只能先取了一截布条死死缠在伤口上抑制流血。陆云旗一贯的不怕疼,加上正在气头上,强忍着未有多大反应。却是方又琳欲言又止,情难自已将手搭在人肩头,鼻子一酸,竟当真落下几滴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