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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布兰吉了无牵挂地离开了塔拉,只留下一片被鲜血浸染成红色的雪地,永久留存在了塔拉的记忆之中。这是一只丛林狼为一个人类的孩子而流淌出来的最后的血液。

冬日的残酷并没有因为布兰吉的离去而有任何的转变,乌吉坎率领的群体在白雪皑皑的丛林里依然是度日如年,半饥饿状态让它的每一个成员都变得骨瘦如柴,毛发干枯,一个个仿佛幽灵一般飘荡在边界附近。它再也不愿靠近人类,那带着哨声的子弹让它心有余悸,那哨声对于狼群来说简直比饥饿的熊瞎子还要可怕,即使饿到极度,乌吉坎也绝不再带着它的成员向人类聚集地跨进一步,然而,塔拉对于那里却久久不能忘却,它始终不能明白那仿佛闪电一般快速的哨声,是怎样就夺去了母亲的生命?它的眼前总会闪现出母亲被闪电击中后脸上显出的痛苦的表情,它默默下决心要抓住那可怕的哨声替母亲报仇。

整个大兴安岭的冬天漫长而寒冷,塔拉没有因为寒冷和饥饿而放弃报仇的计划,每在天气极其恶劣的时候,它就会顶着风冒着雪悄悄离开狼群,潜入黑石砬子林场。

在原始丛林原生态的生存法则的洗练下,塔拉练就了一身适应环境和自我保护的本领。它知道在这极度寒冷的日子里,林场工人家里看门护院的猎狗,也会因为寒冷而放松对于外来客的注意力,那些工人们就更不愿意走出温暖的家园,此时,它很容易就能靠近工人们的住所。可是它却根本没有想到在这种寒冷的天气下猎人们也轻易不会出门狩猎,所以它蹲守了好几次,也没有听到那可怕的哨声,只是利用天气的掩护顺带拖走过几只小羊,和同伴们一起享用了几顿美餐,迎来了同伴们的钦慕,提高了自己在它们心中的地位,但是它却无法高兴起来,替母亲报仇的计划总也不能实现让它一阵阵地心烦意乱。

每当它感到极度的失落和无奈的时候,它总会来到母亲倒下的河边,在月光澄碧的夜晚,对着那幽深的夜空轻轻地呼唤,呼唤母亲?呼唤自己?还是呼唤同伴?它无从了解自己内心的方向,虽然那被母亲的鲜血浸红了的雪地,早已被不时飘落的雪花覆盖的再难以寻找到任何痕迹,它却永远不能忘记留下母亲最后气息的地方。每次的失落总让它想面对着河流述说自己的不如意,它相信母亲会听到,会安慰它,过去母亲一向都是这样做的,然而,它的眼前却只有寂静,那种可以将一切声音湮灭的寂静,这寂静只能让它眼前不断地闪现出狼王乌吉坎凶狠的目光。由于它不断地脱离群体,并在狼群中慢慢树立起了自己的威信,使得乌吉坎渐渐对它产生了敌视,并在它独自行动多次之后对它发出了严厉的警告。那深冷的目光令它感到了害怕,它一度想放弃自己的计划,可是当乌吉坎阴冷的目光一从自己眼前消失,它心底又会迅速闪现出自己和母亲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那些美好的记忆会让它突然间心痛无比,令它无法放弃自己的目标。

黑沉沉的夜空下,塔拉已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来到河边。站在静静的河边,它抬起头看着深蓝色的夜空中明亮的月牙,大声地嗥叫起来,它要让叫声冲淡狼王的目光,它要告诉母亲它没有后退的理由,更没有犹豫和选择的必要。叫声在静谧的夜晚划过密扎扎的丛林,飘向很远的地方。这是它在母亲离开之后第一次如此大声,如此酣畅淋漓地疾呼,那来自它喉管中的声音已如所有的狼声一样,没有人在听到这样的声音的时候,还会去猜测怀疑这是否是一只狼的声音了!塔拉仰对着天空足足嗥叫了两三分钟,它要对周围的一切做一个了断,它的目标从今不会再有任何的改变。

它的叫声引起了丛林里的一阵骚动,被它的叫声惊醒的各类动物慌张地躲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它的叫声中快速响起,又快速消失了。随即同伴们的回应声从林中四面响起,波浪似得在整个丛林中起起伏伏地响成一片,而它只是不断地向母亲述说着自己的烦恼,全然不去理会回应它的声音,同伴们根本听不懂它在述说着什么,它们询问着,怀疑着,被它疯了一般的叫声搅扰地不知所云。清亮的月牙静静地注视着它,被它那冲动的样子逗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它停止了嗥叫,看了看母亲倒下的雪地,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抬起前肢向林场工人居住的地方飞奔而去头也不回,它从此要离开狼群,直到完成目标。

当同伴们的呼叫声还在身后萦绕,它已浑身轻松地奔驰在大兴安岭的茫茫雪原,厚重的毛发在风中曼妙地舞动着,仿佛它此时轻松而雀跃的心情。时间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它如它的母亲布兰吉一般开始了在人类聚集地周围的徘徊,唯一不同的只是它们的目的是别样的,然而它们却都在为自己最亲的人做出了勇敢地抉择。

在林场附近塔拉寻找到一处藏身之地,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在等待中,它年轻而赋予活力的生命得到了极大的锻炼,它从自己的观察和拜访中掌握了居住地每一户的情况,用它在狼群里学到的所有技巧,隔三差五地袭击一下林场工人们的家禽。在等待中它发现了一个规律:那就是每个白天,场子了那些高大的男人们,都会带着自家最强悍的猎狗,早早拿着嗡嗡作响的工具到茂密的丛林,将一棵棵大树放倒,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他们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整个白天仅仅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的黑石砬子,就剩下一些女人、孩子和几只温柔的狗。这让它一改在狼群里学到的夜晚捕食的习惯,利用白天的大好时机捕猎着工人们的家禽,几乎没有失手的时候,在这寒冷的冬天它竟然轻轻松松地填饱了肚子。

十天半月,留守的女人们就会向自己的男人们抱怨家里又少了一只鸡或一只鸭,疲惫的男人们会没好气地说,是黄鼠狼偷的,白天盯紧着点。女人们盯紧了,但一无所获,鸡还是在丢,鸭还是在少,女人们还是在抱怨。初春,男人们手头的活少了,他们终于熬不住抱怨,开始注意整个冬天都像幽灵一样在他们居住地附近徘徊的塔拉了。不看则已,一看他们竟然有些害怕了。整个冬天都在偷吃他们东西的动物,根本不是黄鼠狼,更不是狼。尽管它用四肢在地上奔跑,有时会发出像狼一样的叫声,但是模糊中他们总是觉得它与狼完全不同,可又怎么也抓不住它,渐渐它那模模糊糊的形象给居住地所有人带来了足够大的想象空间。

一时间,居住地上空弥漫起一阵恐慌的气息,人们猜测着,揣摩着,不知偷走他们家禽的是何方神圣,在他们不断的传说中塔拉变得神秘莫测,似一种神灵,又似一种怪物。在孩子们幼小的心灵中它已经是怪物的化身,在漆黑的夜晚当他们因为自己的愿望不能得到满足,而哭闹不止的时候,他们的母亲就会将塔拉的形象搬到他们的面前,用一种神秘的、可怕的口吻告诉他们,如果他们继续哭闹不止,那天天徘徊在他们附近的怪物,会像抓小鸡一样把他们拖到外面一个寒冷的地方吃掉,听到如此可怕的事情,孩子们会死死咬住自己薄薄的嘴唇,硬将大声的哭泣转变为委屈而害怕的抽泣声。

男人们不相信有什么可怕的神灵鬼怪,但是好奇和疑惑充斥着他们的头脑,他们想抓住它的愿望空前地膨胀起来,然而,在狼群中长大的塔拉早已学会了狼的各项本领,不仅如此,同时它又兼具着人类的血统,它用自己的聪明、灵活和狡猾,没有满足男人们的好奇心。

一个冬天在遥遥无期中过去了。塔拉没有见识到抢的威力,却在初春男人们不再去伐树的时候,感到了来自人类的危险。它又改变了自己的作息时间,白天几乎不再出来,夜晚也只是在后半夜才偶尔出现一下。它的行踪在初春的时节变得越发的诡异了,工人们掌握不了它的行踪,渐渐对它失去了兴趣,几乎把它忘记了。塔拉又开始陷入了饥饿状态,面对着人们对它的好奇,它突然对那呼啸的哨声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了,它感到人们对它的好奇比那可怕的哨声还让它害怕。它承认了自己的失败,急切地想重新回到丛林深处的狼群中,可是在夜晚万籁俱静的时候,它还是无法将母亲倒地时的那一片殷红从自己的脑海中抹去。

又是近半个月的时间,它没有再去林场。林中被初春的气息唤醒的小动物又让它肚腹感到了久违的温暖。在一个天气阴沉的早晨,它吃饱了,在洞穴附近徘徊着。忽然,一阵莫名的急躁袭上心头,它再也沉不住气,决定冒险再去一次林场,如果还是一无所获,它将毫不犹豫地掉转方向冲进丛林去寻找狼群。

初春时节,林场工人们不再天天都早早起来,去林子里伐树了。塔拉来到黑石砬子的这个早晨,工人没有去伐树,整个林场上空漫溢着黎明前的寂静,连看门狗梦呓般的吠声都没有。它悄悄潜行到了村子外面一处灌木丛中,它不想惊扰梦中的猎狗,也不想去偷袭睡梦中的鸡鸭,它的肚子已足够饱了,它只想静静地等待,等待哨声能够奇迹般地出现。然而,一切都难以预料,如果没有这次的冒险它也许会永远徜徉在茂密的原始丛林,成为一只真真意义上的狼,并会将复仇的计划融化进丛林浓重的绿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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