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不羁领着杨清他们在北山脚下转了三日，再出山时，杨清便发现，他们竟是到了乱葬坡下。
乱葬坡，葬乱人。
想当年，他与不二，就在这乱葬坡上，一刀结果了那悍匪刀疤，踏上了重回燕州之路。
没想到，数年后，他与不二，又再度站在这里。
“少爷……”
看到杨清站在乱葬坡下，一动不动，不二心头便有些担忧。
听着不二的声音，杨清回了回神。
果然这人上了年纪，就爱忆从前了。
杨清的衣袍被风掠起，打了个卷，又重新贴回到身上，落到旁人眼中，便是谦谦君子。
只有杨清心里明白，他终究还是迈不过自己那个坎。
“无妨，只是一出来看到这熟悉无比的地方，有些吃惊罢了。”
杨清摆了摆手，很是不在意地说了一句。
看到杨清面色无恙，不二这才将已经悬了一半的心给慢慢地放回了原处。
“如今，这燕州城早就换了主，我们要如何进去才不落人耳目？”
这乱葬坡离燕州城还有些距离，依着他们几人的装扮，怕是走不了几步就会被人发现。
“这点小事，何须愁眉？”裴不羁看到不二有些忧心忡忡，不由得一笑。
杨清知道这裴不羁的手段不一般，便看向他。
只见裴不羁慢悠悠地从身后的包裹里头取出一个小盒子，很是不舍地抬手轻拍了两下：“有这个法子在，不要说一个小小的燕州城，即便是整个西楚，你们也能横着走了。”
杨清看着那盒子，心想定然是易容术之类的物件，却见裴不羁将那盒子打开之后，取出了几道文牒，分发到杨清他们手中。
“你们前头可说了，不会在燕州停留太久，故而不必大费周章，直接拿着去用便是。只是……”
说到此处，裴不羁停留了一下，眉眼间有些不舍：“这些文牒，是当年一位老友为我所制，据他所言，只能用一次。”
当年情，留到今日可回望之物本就不多，眼下，便是要再去一些了。
“如此，便多谢裴大侠了。”
杨清他们三人在北凉多年，早就恢复了原来的面貌，再者北凉地寒，几经风霜，人的面相本来就有了极大的变化，若非熟识他们之人，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来。
杨清他们拿了这文牒，又装扮了一番，果然风平浪静地进了燕州城。
再度站在那片再熟悉不过的地界上，杨清再度轻叹了一声。
这里，是他的故土，可如今，却被迫远离。
“不二，回老宅，待取了东西后，我们立刻出城。”杨清对着不二吩咐道。
虽说眼下这燕州城里已经没有了他们熟识之人，但是他们若是在这燕州城里逗留过久，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而这些意外，杨清经不起。
“是，少爷！”
对于杨清的顾虑，不二自然是言听计从。
原本他们回到故土是件喜事，但是一想到楚景辉这一路来对他们的态度，哪里还有什么喜事可言？
一个不好，便是亡命在眼前。
拿了东西就离开，这是最好的办法。
四个人进城后，从车行雇了一辆牛车，慢悠悠地往那小柳巷所在方向而去。
离那小柳巷子还有十数丈时，不二很是不解地轻呼了一声：“这是……”
听得不二的声音，杨清这才看向那条通往故宅的小路。
那前头，竟是已无路！
“这里为何会被封了？”
杨清心下一惊，当下便要上前查看，却是被江之洲给拦了下来。
“不急，看看再说。”
这小柳巷前头，原本就是这燕州第一酒楼第一楼，也就是当初裴不羁跟他们提及的天凤楼，在西楚的产业。
只是眼下，他们没有什么心思去打探那什么天凤楼，只是想知道为何好好的一条小柳巷竟是被封住了。
那巷子里头，还有杨家旧宅。
杨清微微皱了皱眉，此事，发生得忒巧了些。
江之洲的身形一动，便消失在了原地，只有那话语声，轻轻地落到杨清的耳中。
“我先去探探深浅。”
好好地路被封了，不是什么好兆头。
看到江之洲已经前去，不二便将牛车靠边歇着。
好在这一带本就清静，他们几个又歇在暗处，倒也不起眼。
过了片刻，不二便感觉到一阵风吹来，眼前一晃，江之洲便落到了牛车上。
“老宅里头怕是被人盯上了，里头被翻得乱七八糟。”
听着江之洲的话，杨清原本还有些疑惑，如今却是心似明镜。
看来，有些人也打探到了杨家老宅里头有些东西，所以趁着无主之时下手了。
只是那样东西，可不是掘地三尺就能拿得到手的。
“不二，随我进去。”
杨清说完，便起身下了牛车。
“裴大侠，还得麻烦你同小洲一道在这头等一等。”
杨清带着不二进了老宅。
看着眼前这个魂牵梦绕的地方，杨清的眸子微沉。
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杨清的脚步只是微顿，随后便再不迟疑地往宅子里头走去。
杨家老宅里头并未燃灯，整个宅子里头便有些昏暗莫名。
但杨清却是丝毫不在意地在宅子里头左转右转，最终，停在了廊下一根柱子前头。
“不二，取刀。”杨清看着不二道。
不二转身就拔出了绑在腿间的匕首，递到了杨清手中：“少爷，下手轻些。”
杨清点点头，举起匕首就往自己的手心划了一刀。
血流，如注。
杨清却是看也不看，只管将那只被血水染红了的手掌放到了身前的那根柱子上。
说来也奇怪，那根看着平平无奇的柱子，一遇上杨清的血，竟像是活了一般，将那些血水全都吸进了柱子之中，半滴不剩。
等到掌中血水半干，杨清才将手收了回来。
此时，那原本严丝合缝的柱子上头，凭空多了一个小洞出来，正好够两指伸入。
杨清伸指而入，自那小洞中取出一小卷布帛，展开看了几眼后，便又原样卷起，小心翼翼地放入自己的怀中。
感觉到那一小块布帛极为妥贴地被安放在胸前后，杨清长舒了一口气，这才转身看向身后的这座小宅子。
故土难离，以后，再无故土。
“不二，走吧。”杨清转身，大步迈出了杨家老宅。
渐行，渐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