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齐一早上都在房子里转悠，但是依旧找不到一件能真正被称为现代的东西。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像陷在时间隧道里似的。尽管屋里处处都有使用过的痕迹——沙发罩已经磨损，地毯上也被轮椅压出车辙——一切都是精心打造的，显示出极高的品质。但在这样一栋豪华房子里，她一件现代电器都没发现。没有笔记本和电脑，没有无线网路由器和手机，没有平板电视和一点点的卫星信号。有两台老式电话，一台她之前看见在客厅里，另一台在走廊里——只有一台老式电视，她第二次按开的时候，放的还是之前一模一样说话的马节目，让人觉得有些诡异。
这是怎么回事？
她看了看壁炉台上的旅行钟，发现已经1点多了，但她依然一点都不饿。气温在一上午的时间里急剧上升，而且意料之中的，这里没有空调。她很疲惫但又奇怪地躁动不安。这片地方感觉好像笼罩着某种诡异的气氛。洛拉出现在客厅里，请她用午餐时，她在思索着卡洛琳去哪了。
她一人坐在餐厅里，吃着一小碗鱼汤和半个涂了黄油的面包卷。但她吃东西只是因为这是午餐时间，并不是因为饿了。她觉得早饭应该还没消化呢。吃到一半时，洛拉进来，端着一碗汤坐下。
“我跟卡洛琳的第一次见面似乎不太愉快。”莉齐说。
洛拉嘬着一勺冒着热气的棕色汤水。“就像我说的，别担心，她身体不太好。”
“她怎么了？”
“血液病。”洛拉盯着汤说。
“血液病？你是说，像是血友病之类的？”
“是的，女士，就是这个。”
“哦，可怜的女孩儿。”莉齐说。她有些尴尬，既因为自己之前和卡洛琳生气，也因为洛拉刚才称呼她为女士。她从来没被人称呼为“女士”过。而且，尽管洛拉是佣人，但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叫她。有些事情不对劲。
有些事情？不如说是所有事情！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脑子里说。
“你们怎么没有彩色电视？”莉齐问。
“你觉得我们是钱做的吗？”
“它们又不贵。我都不知道现在还能买到黑白电视。”
“呵！”
莉齐察觉自己开始让洛拉不快了，掩藏在表面之下的不安和绝望又浮现出来。她需要感受到这个女人的支持，让自己听上去不那么挑剔。
“天气预报员说暴风雨要来了。你知道吗？”
“暴风雨！这可不是暴风雨，姑娘。这是飓风卡拉。她可不是暴风雨。她是个大家伙。”
“飓风？那我们要怎么办？”莉齐眼看自己逃走的希望愈发渺茫。
“不怎么办。像往常一样做好准备，向上帝祈祷。也为迈尔斯先生祈祷。”
“飓风什么时候到来？”
“推进风应该今晚就会到。”
“哦，我的天啊。”
洛拉看着她的眼睛。“是的，是这样的，孩子。是这样的。”
*
草草吃过午饭，炎热的天气让莉齐开始头疼。她上楼回房间休息时，担心当自己最终回到家后，要怎么和妈妈解释。也许她可以告诉妈妈自己离家出走了几天，去了威尔士或是赫里福德郡之类的地方，然后又决定回来了。让妈妈认为她是问题少女也比告诉她真相要好。但当她想也可以将戈德温归咎于她离家出走的原因之一时，有那么一瞬间，她糟糕的处境和将要撒谎的愧疚消失了。然而很快她又陷入自责中，因为自己产生了如此欺骗摆布别人的想法。
上帝啊，如果她早知道一个十几岁青少年的生活会变得如此复杂，就不会在这么多年都希望自己快点长大了。
回到画满鸟雀的房间中，她坐在床上用淡蓝色的袖子擦擦额头，汗几乎在往下滴。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这么热，甚至在印度时也没这样。正当她准备瘫倒在床上时，她注意到房间的角落窗户边上有一个小门。她想着自己也许会有单独的浴室，可以用冷水洗洗脸，她走过去打开门。
门后是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一个亮闪闪的深红色木柜，齐胸高，它的前面有一把软垫椅子。发现这不是与房间配套的浴室，莉齐有些失望。她关上门转过身去。她在犹豫要不要受累穿过走廊到浴室去。太热了，她头痛欲裂。
接着，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不是柜子，那是一个小巧的古董桌，可以拉开的。
尽管头痛难忍，但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她又回到了小屋。她走到那精致的小桌前，试图将它撬开，但折向下的那部分纹丝不动。她看到上面有个小小的钥匙孔。
什么东西如此特别值得锁起来？她暗暗想着，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一个明显的地方放着钥匙。
她打开最底下的两层抽屉，里面堆满了旧的文件和笔记本。她又扫了一眼地板上，但什么都没发现。最后，她再次将手指扣在桌子边缘，更用力地拉，侥幸自己万一能把它拽开。
一点用都没用。她回到卧室，四处查看梳妆台和床头柜，还有她能找到的所有抽屉。没有钥匙。她踢掉凉鞋躺在床上，深深叹了口气。
自从继承了叔祖父的花园后，她已经经历过长长一串“无足轻重”——也不是那么无足轻重——的神秘事件和不知所措，现在这个单子上又增加了一项。
*
过了一段时间，她从沉睡中醒来，疲惫丝毫没缓解。她的嗓子干得冒烟，头发也被汗水浸透粘在额头上。尽管头疼有所缓解，但她仍觉得……头昏脑涨。天啊，这是她妈妈在喝多了的时候经常用的词。莉齐从未想过自己会想到这个词，但她现在如此思念妈妈。她要怎么才能离开这个地方呢？
恐惧又涌上胸口，她发现天色已开始变暗。她坐在床边，甩了甩潮湿的头发。然后站起来走到窗边。
月亮又升起来了，将深蓝色的天空划出了一块镰刀形的黄色。残破篱笆的外面，树拖着蔓生的苔藓像半睡半醒的原始野兽。像怪物一样，她想，巨怪或树精之类的，假装人畜无害但下一秒就会变得敏捷邪恶。莉齐颤抖了几下，想到自己根本不需要想象出怪物——真正的怪物就四处潜伏在树影下。
她得出去。她必须回到自己的床上。就在今晚。
她冲下楼，下定决心让洛拉打开前门放她出去。洛拉可以马上插上门闩，继续施行她的咒语或别的什么东西。她自己则趁着太阳的余晖沿原路返回，再次找到提尔塔圣地。她可以办到的——她一定能办到——她会骗过那些愚蠢的怪眼。来时的路不知怎的她都记得，她可以顺路返回，找到池塘，扎个猛子然后就能回家了，连一个小时都用不了……
她想到了小水缸，他可爱的姜黄色胡须，湿润的深色眼睛和开心时舌头舔在她脸上时痒痒的触感。至于妈妈，她会热烈地将自己紧紧抱住，自从爸爸去世后，她一直刻意回避和妈妈这样亲密的接触……
她走近半开的客厅门时，听到卡洛琳的声音，她狂热的决心顿时烟消云散。
“你会保证我的安全的，对吗？莎莉·艾利，我美丽的宝贝，亲爱的……”女孩用温柔的南方口音说着。
她在跟谁说话？是洛拉？
莉齐从门边窥视，看到轮椅就在前一晚相同的位置——大理石壁炉台前面。卡洛琳背对着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腿。她淡金色头发周围的柔光让莉齐想起沼泽边上鬼魂似的幻影。有一瞬间，她觉得要么是自己疯了，要么是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小甜心，你帮助洛拉将怪眼挡在外面——哦，告诉我们，求求你，告诉我们应该拿她怎么办……”
“你是说我？”莉齐脱口而出，将浑身发麻的感觉抛在脑后。
卡洛琳的头扭动了一下，然后猛地将轮椅转向莉齐。
“在监视我们，是吧？你这个小女巫。”她说，深色的眼睛闪着怒火。
“我们？”
她们同时低头看向卡洛琳大腿上破旧的洋娃娃。
一刹那令人困惑的寂静之后，莉齐说：“我决定要离开这里。”接着转身昂首挺胸走进了餐厅，洛拉正在准备两盘鱼和一些蔬菜。
“我要你打开前门让我出去。”她说。
女人盯了她一会儿，说：“不行。”
“我要走，不管你愿不愿意！”
洛拉慢慢地摇摇头：“晚饭还没凉你就死了。”
“我不在乎——我要回家！”
“坐下，吃点东西。”
“不！”
“坐下，小姐。你要填满你的胃。”
当莉齐对上那双看向自己的棕色眼睛——目光温柔坚定，她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消散了——她的决心、镇静、冰冷的眼神……又一次，洛拉令人安心的强壮双臂抱住了她，她失声痛哭。
一声突如其来的撞击让她止住哭声，她和洛拉一齐看向落地玻璃门上紧闭的百叶窗。
“是风。”洛拉说，她们心里清楚，如果是怪眼的话，她们都会害怕的。
这声撞击分散了莉齐的注意力，她的自尊心又恢复了一些。莉齐在桌边坐下低头看着食物。
“你们得明白，这件事对我来说非常非常奇怪。”她喉咙发紧，没有抬头看洛拉。她将一根笨重的银叉子戳进沙拉里，但发觉自己一点胃口都没有。
“这对我们来说都很怪异。”洛拉说，然后转身走出房间。
莉齐用手背擦擦鼻子，盯着灰色的鱼皮。一点胃口都没有。她或许是病了。她得吃点东西。
她叉起一小块鱼肉，放进嘴里。尝起来不错，但她只能勉强自己吃了几口就放弃了，把叉子“当啷”一声搁在盘子上。她忧郁地盯着百叶窗，听着窗外风吹树的声音。的确如此，暴风雨就要来了。这让她的逃跑变得难上加难。她觉得自己站在一座铜墙铁壁前——下一秒又好像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她的大脑好像被搅动着。
她觉得头晕目眩。
一声尖细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让她转过头去，卡洛琳正滚着轮椅进入房间，停在桌子边她对面的位置。莉齐看着女孩儿懒散地拨弄了两下食物。
“这里没人吃东西吗？”莉齐问。
“太热了。”卡洛琳说。“我在三伏天从来都吃不进去。”
“嗯。”莉齐说。她确实觉得有些奇怪——酷热，而且她开始觉得天旋地转。这种感觉有点像穿过圣地时的不安的情绪。还是问问她吧，她想。“那么，你怎么做到的？”
卡洛琳不安地看着她。“做什么？”
“那个幽灵女孩儿。朦胧的身影。你懂的。在沼泽边上的幻影？”
“你在说什么？”
“还有花园。你也是戴小姐，不是吗？那个花园是以你祖母还是母亲命名的？这些都是怎么回事？”话一出口，莉齐就意识到不应该提到花园。她觉得不对劲。
“你疯了吗？”卡洛琳说。
“可恶，你明明知道我没疯。这都是怎么回事？告诉我！我房间连着的那个屋子里，那个上锁的桌子里装着什么？你为什么要跟你的洋娃娃说话？那是巫毒还是胡毒，管它是什么毒的？总之，这个疯子村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冲我大喊大叫！”
“我还没说什么呢！还有电话——为什么没有手机——和其他现代设施？这个地方是困在时间隧道里还是怎么了？到底怎么……”
“洛拉！”卡洛琳尖叫。如果有可能的话，她看上去比之前更苍白了。“洛拉！”
莉齐听见洛拉穿过走廊过来时地板的“咯吱”声。接着她看到面前这位年轻的女孩儿发生一些奇怪的变化。她开始微微发抖，深色眼睛也变得有些怪异——像是丧失了焦距，接着又向上翻。莉齐想知道她是不是又要变成幽灵了——马上，莉齐就觉出不对头的地方了——完全不对。
“你没事吧？”她一边问，一边站起来。
下一秒，莉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卡洛琳开始抽搐。洛拉刚好走进房间，在女孩要从轮椅上跌下时抓住了她。
“她怎么了？”莉齐问。
“你看不见吗？老天啊！她正在发作。”洛拉说。
“这……我该做什么？”
莉齐站起来的时候，一阵晕眩席卷而来，她不得不抓住桌子避免自己摔倒。
“我……我也觉得不太好。”她拼命说完这句话，然后就昏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