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出宫
推拒了静妃留用晚膳的好意，出了昭华宫，无忧三人便径直回了长欢宫，等她们回到长欢宫时早已经过了晚膳的时间。无忧看到方玄呆呆的坐在前殿中，昏黄的烛火好似小人儿一般在他的脸上追逐玩耍，而和这份活跃相反的是，方玄的脸上则显得孤寂沉默。
皇家的孩子没那么容易当，显赫一生往往与背负一世是纠缠不清的。
叶皇后仙逝时，方玄才五岁，那时候的他，母后疼爱，父皇重视，又有姐姐的万般呵护，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也不为过。而如今，叶皇后西游日久，方炽对他的态度完全就是放养一般，不闻不问，就只剩下一心一意疼他的无忧，却还要顾忌着该死的男女有别和皇家礼仪，他这个年纪本该体会到的欢乐，好像已经被透支了一般。他的一生已经融入了皇家的毒，注定了要失去许多东西，无忧也是一样。
无聊中的方玄看到无忧直接就跳了起来，跑到无忧身边，“姐姐你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害的我现在还没吃饭。”方玄一手扯着无忧的衣袖，一手捂着肚子，仰着脑袋冲着无忧说到。
无忧一听就恼了，她现在一心一意、全心全意的只想方玄，所有对他不利的东西她都力图扼杀在摇篮中，就算是没有按时用膳这种在平常人看来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不容发生。
无忧黑着脸问方玄身后的两个宫女：“为何太子此时还未用晚膳？”
无忧平时很是温柔平和，很少对宫女发火，今日诸多事情的交织使得她没有控制住情绪，因而此时这两个小宫女一下子就慌了神，想解释，但一肚子的话却哽在喉咙里，想说却又说不出半个字，连脸都一瞬间涨红了。
“殿下莫恼，是太子殿下非得要等你回来才肯用善。”于嬷嬷的突然发声解决了两个小宫女的窘迫，两个小宫女顺势就退到了殿外。
方玄好似意识到自己犯事了，低垂着个脑袋，站在无忧身边一言不发。无忧看着方玄这个模样又气又爱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候在于嬷嬷的示意下，一贯宫女迈着小碎步一个紧跟一个的托着菜肴走了进来。
无忧自顾自的坐下，方玄慢了片刻也低着脑袋跟了过去。姐弟两都是一言不发的。
“姐姐，这个给你吃。”方玄夹起一块鱼肉放进无忧的碗里。
“噗嗤~”
无忧忍不住破了功，笑骂道：“你这个小混蛋，都学会讨好你姐姐我了。”方玄也摸着脑袋嘿嘿的笑。
“姐姐，我今晚能不回重华宫吗？”
无忧和还在殿内伺候的于嬷嬷具是一愣。
方玄已经十岁了，无忧也快及笄了，虽然是姐弟，但男女终归有别，也要开始避嫌了。按理，方玄自然是要回自己的寝宫睡的。
五年前，皇后去世后，方玄就从正阳宫搬到了无忧的长欢宫，直到两年前，方玄正式获太子尊号后才搬去了重华宫。开始一段时间也总是哭着闹着要回长欢宫睡，在无忧数月的开导下方玄也渐渐地适应了，但也时不时的跑回无忧的长欢宫。为此，宗正寺没少向方炽上折子，方炽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作理会。
“好。”无忧略微迟疑了一下便答应了下来，“但以后玄弟你要按时用膳，姐姐不在的时候要听于嬷嬷的话。”
看着姐弟两的亲昵，被提到的于嬷嬷的眼角也是爬上了笑意，但又从无忧的话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意思，脸色不由得一沉。
方玄却是没有听出来，满心欢喜的他答应了。方玄也很喜欢于嬷嬷的和蔼，年纪虽小，却也分得清真心与否，听她的话他倒是十分愿意的。如果无忧让他听文华殿里的夫子的话，他指不定会纠结一阵子。
吃过晚饭后没多久，方玄就已经困得不行，小孩子都睡得早。无忧三两下就把方玄哄睡着了。看着方玄沉睡的微红的脸颊，无忧想到了自己的母后，那位总是爱笑的女人，笑起来总会有两个小酒窝的女人，那个总是会被自己问“为什么我就没有酒窝”的女人……霎那间母后的声音好像又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无忧……照顾好自己……保护好弟弟……”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无忧和玄弟跪在母后的床榻前，她哭喊着，歇斯底里的哭喊着，紧紧的抓着母后的手，喊叫着让母后不要离开自己，泪水像是用倒一般遮住了她的眼帘，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留下自己的母后，她只能哭喊着让母后别走，一声一声的……
“无忧，照顾好自己，保护好弟弟。”
天永六年，大楚皇后叶柔，薨！
“母后，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弟弟的。”时光不会倒流，一切活着的人都要负重前行。
抹掉眼角的泪花，又为他捏了捏被角，方才恋恋不舍的起身离开。
走出侧殿，“挽风，吩咐下去，明日我要出宫。”
“是。”挽风暗自在心中记下，盘算着明天出宫要带些什么东西。欣然也在一旁，听到无忧的话，她的心里简直乐开了花，笑容瞬间就爬满脸颊，不过精明的她还是看到了无忧的眼睛不同寻常的红。
无忧虽还有点沉浸在刚刚的悲伤中，但看到欣然忍不住习惯使然，边走边回头看向欣然，“明天挽风和我出去就好了，至于你吗？就呆在宫中吧！”
“公主！”欣然一个箭步冲到无忧身边不满的喊道。
看到欣然好似饿虎一般扑上来时，无忧只好举手投降了，“好啦！逗你玩的！”无忧轻点了一下欣然的额头，嘴角不知不觉的挂上了笑。
挽风听了又喜又怨的，撅着个嘴，幽怨的小眼神把无忧逗得更乐了。
第二日，有着方炽给的令牌，无忧按照计划的出了宫。
低调又不失奢华的马车载着无忧走在大楚国皇都的大街上，无忧并没有掩藏自己公主的身份，除了马车里的挽风和欣然，马车后头还跟着八个宫女。宫中人员出宫都得向少府报备，无忧虽然拿到了一块可以随意出宫的令牌，但除非她想靠着自己两条腿出去办事，否则她还是得经过少府去索要马车。
况且无忧出宫的消息早已经被有心人知道了，迎面打马而来的韩千山就告诉了她这一点。
韩千山皮肤微黑，是那种晒多了褪不去的黑色，额宽鼻直，颌骨削瘦，狭长的眼睛让人觉得像鹰一样锋利，虎背熊腰，身形壮硕，俨然一副凛冽之象。
“微臣见过公主殿下。”韩千山翻身下马，行礼如仪。
无忧微眯着双眼，双眉微蹙。她刻意跳过了韩贵妃这一块，却还是在才刚刚走出皇城的范围的地方就被韩千山给堵了路，如此看来，韩家在宫中的手绝不止摆在明面上的韩贵妃这一只啊！
“韩大将军的消息真是灵通啊！本宫刚刚出了宫城就碰到了大将军啊。”无忧撩起马车一边的帷幔，轻声细语的，尽显她这个年纪的单纯甜美。
“最近京中混进了不少贼人，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可别在宫外伤到什么才好。”韩千山对无忧的嘲讽置若罔闻，自顾自的对无忧说到。
威胁！绝对的威胁！韩贵妃用她的婚事胁迫她，韩千山就用她在宫外的安全来威胁她。无忧不禁觉得这两人真是一对亲兄妹，做事风格都一样的雷厉风行，就连手段都是出奇的相似。
“哦？那如此还请大将军随行可好？”
“这——”韩千山不禁哑口无言，心中竟生出了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挫败感。
“莫非大将军不愿意？”无忧紧追不放，再度反问，语气却冷冽了许多。
“保护公主的安全乃微臣荣幸之至，微臣怎会不愿意呢。”韩千山口不对心的说道。
“如此便好，那大将军就跟在马车旁好好地保护本宫吧。”
无忧这句话的意思无疑是：你既然为本宫的安全着想，那就该贴身保护，骑着马怎么在第一时间冲过来保护自己！三言两语就让心不甘情不愿的韩千山做了小厮。
说完无忧便不再看韩千山，迅速放下帷幔，冲着赶马的的说：“去慕容将军府。”
于是无忧就领着韩千山这个楚国的大将军从一条人口最密集的路，浩浩荡荡的奔向了慕容将军府。
途中也有些不长眼的用各种借口请韩千山回军营或者是韩府，但都被无忧不痛不痒的打发了。
慕容将军府外，守门的家仆看到无忧的车驾忙上前迎接。
“参见公主殿下。”
“康叔身体还这样好嘞。”慕容将军府的老管家周康在得到消息后就跑出来迎接了，无忧和慕容家的慕容夕交好，曾经也常来慕容将军府找慕容夕玩耍，只是这些年来无忧不大出宫了，都是慕容夕和一些昔日好友进宫去陪她。可不管是她出宫还是好有进宫，一个月也不过两三回，一碰到宫宴，无忧就会早早坐在长欢宫里等着，待到慕容夕和三两好友走完流程来了之后，她们才能把手言欢，然而说不了多久话，就又要送她们出宫。
“托公主洪福。”周康憨厚的笑道，等看到无忧身后的韩千山，不禁一愣。
作为慕容将军府的大管家，周康自然是认得韩千山的，当然也知道自己的家主慕容皓和韩千山一直不对头。多年不曾过府的无忧今日突然到访，已经让他愣住了，韩千山的出现则让他更加疑惑。
“参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亲临，微臣有失远迎。”这时慕容夕的父亲，慕容将军府的当家人，拜封镇国大将军的慕容皓也得到消息后匆匆赶到。
“今日是无忧唐突了。”无忧浅笑。慕容皓也注意到了一边的韩千山，两人的视线对上，“慕容兄。”韩千山上前一步，双手抱拳。慕容皓也一样的动作，“韩兄。”
二人虽然在朝堂上和军中不对头，但平时的表面功夫却也做得还行。
无忧这时候好像慢了一拍一样，向慕容皓解释道：“哦，韩将军是来保护本宫安全的，他就不进去了，他要在这里守着本宫的马车，免得被贼人靠近做了手脚。”说完无忧还不忘扭头问韩千山：“你说是吗？韩大将军！”
韩千山气结，被当做小厮一般跟着无忧在大街上溜了一大圈，心中早已有了怨气，却又不得发作。现在又要他这个堂堂的楚国护国大将军，在自己政敌府邸的大门外为她守着马车，这对于韩千山而言无异乎奇耻大辱。
慕容皓也不多言，瞥了韩千山一眼，略一拱手就领着无忧向自己的府中走去。
两人的关系可以说是敌对，他自然不会主动邀请韩千山进府，并且看着韩千山现在吃瘪的样子，慕容皓的心中别提有多么的高兴。
韩千山的眼睛像鹰隼一般死死地盯着无忧的背影，双手在袖中握的骨节泛白，咬牙切齿的模样，身体也被气的微微颤动。
“将军！”韩千山的侍卫贴身向前。
“无妨，小不忍则乱大谋！”韩千山紧闭着双眼摆了摆手，便没了言语。
……
“无忧！”无忧还未走进正堂，就被一个肉球撞了个满怀。这个肉球正是慕容将军府的大小姐，慕容皓的女儿——慕容夕。看到来人，无忧露出了坦率的笑容，是那种好朋友见到好朋友的那种真诚没有掩饰的笑。
慕容夕小无忧月余，也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偏浓的眉毛，圆圆的眼睛，嘟嘟的小嘴，略微有点婴儿肥。虽不及无忧美艳，却也别有一番少女青清纯的韵味。
“无忧，你终于肯出宫了！”慕容夕大着嗓子喊着，“走走走！喊上诗诗，我们一起去不醉楼吃顿好的！老娘不知道多久没开过荤了！”诗诗指的是左相言复的千金，言诗诗，也是无忧的好友。
“咳咳——”
慕容皓一脸黑线，自家闺女这么的“粗犷豪爽”，他这当爹的觉得脸上无光啊！慕容傲心中暗想，看来最近对他的管教的力度还是太小了啊！
无忧也是被惊到了，慕容夕虽然经常在她们面前称自己为“老娘”，但像今天这样当着他爹的面却是头一回。无忧喜欢的也恰恰是慕容夕的这份豪爽，对！就是豪爽！无忧曾经不由自主的模仿过，但终究模仿不来。
听到慕容皓的咳嗽，慕容夕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忙躲到了无忧身后，脸上写满了“无忧救我”的四个大字。
无忧瞪了她一眼，然后严肃的对慕容傲说：“慕容叔叔，无忧可能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慕容皓看无忧，到底是楚国高层的一号人物，知道怕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了要和自己讲，于是也不再管慕容夕刚刚的失态，便示意周围的下人都退出去。
慕容夕心思单纯，只道无忧替自己解了围，对着无忧挤眉弄眼的，笑着出去了。
大堂里只有无忧和慕容皓两个人了，欣然和慕容夕气味相投，于是跟着她去了后院，挽风则和慕容皓的一个家将守在廊檐下。
“慕容叔叔，我可能信你？”两人相对而立，无忧平静的看着慕容皓问道。
“太子可能信你？”无忧没有等慕容皓回答便再度发问。
身材魁梧的慕容皓面容微动，双手交叠平推于胸前，“末将愿为太子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是为太子，而不是为她这个公主，无忧的目的地也是如此。无忧对方玄登上皇帝的尊位有着十足的把握，她担心的是方玄能否坐稳帝位。
能够解决无忧这个担忧的那就是为方玄在军中找一个代表这一个方案了。作为曾经楚国武将第一人慕容雄的儿子，拜封镇国大将军的慕容皓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好！”无忧原本还以为要和他好好交涉一番才能得到他的许诺，却没想到慕容皓如此果断，一个好字脱口而出。
慕容皓自然也有他的思考。就眼下形式来看，不出意外的话，太子登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自己和韩千山掐了这么多年，很难想像韩千山会有气量容纳他这昔日的政敌。无忧这条船或者说太子这条船，他愿意上，同时也不得不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