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停,怀生速度果然快了很多。这面的分量确实足,氤氲的热气蒙到怀生面上,小姑娘眼中的颓废之色都几乎要消散不少。青年人和那女道一桌,女道的话不多,青年人自娱自乐也没什么意思,安静了许多,所以几乎和陈怀二人同时吃完,一前一后上了楼梯。怀生在陈秩之后,青年人在女道之前,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折扇,碰一下怀生后背。怀生一惊,差点将刀挥到他脸上,幸好及时转头了,勉强认出了青年,于是刀换到另一只手上。青年人只是瞧了一眼她的刀,热络的问道:“我叫石……石久治,后面是我的朋友宫婉,你叫什么啊?”
怀生有些茫然的盯着他:“啊,怀生。”
“咦,怀生,我们的房间是对门。”青年人又笑,他似乎善于用一切巧合使自己高兴。这个酒楼不大,房间统共就几间,要是对门实在是很容易的事情。
女道在旁边叫了他一声。怀生这样近距离瞧她,只觉得虽然打扮得仙气飘飘,轮廓却并不柔和,大概是个北方人。
“别这么急着睡,又不少了你的。”
宫婉微微皱着眉头看他。
陈秩顺坡下驴:“二位要不要来我房里坐一会儿?”
“……行啊,”石久治极为高兴地挠头,“这里一到晚上就好无聊。”
他们围着房间里的小几坐下,石久治不甚避讳的打量,榻上铺了一床棉被,是大了就再不肯和小女孩一处睡的陈秩睡的地方,这时一把剑躺在被上睡的四仰八叉。青年人对陈秩的剑同样保持着兴趣,问道:“我可以碰碰看吗?”
女道望上一望,没什么表示,只是先看看怀生,再看陈秩落在桌上的纹路甚多,略显粗糙的掌。
得了陈秩首肯,石久治将那剑抱过来,拉出鞘一些,冷淡无情的铁隐约倒映着他面庞。他又将手指压上去,锋利的剑刃以痛拒人千里。
陈秩瞧着怀生眼巴巴的样子,极其有礼道:“先前听你说话,似乎对各界轶闻多有了解。”
石久治想瞒着什么似的,但是他实在不是个瞒得住事的人:“其实我对其他界了解也不多啦,不过是两界之间差了那么长的时间,一定会有很多不同嘛,你看像古界这个地方好像叫汉,那里据说没有椅子。你是土长土生的新界人,五界现在都普及教育了嘛,你肯定对此了解的比较多。”
怀生一脸懵,她自小就被师父捡回来,在山里长大。师父那个懒散的人实际上对她很纵容。所以从前她动不动就在山林里乱窜,书却是不如何看的,能识字就不错了。师父轻易不提各界之事,所以对石久治说的什么汉代半分都不晓得。石久治却并未发觉,接着道:“我们说上三界下四界,那差别也是挺大的呢,社会制度跟发达程度都是完全不同的……”
“不是有八界吗?”
石久治愣了一下:“这新界的交通不发达,我可真是见识到了。”怀生答不上来,小心的看他,陈秩道:“我们一直住在偏远的乡间,怀生在那里长大,从未出去过,所以不是很了解。”
“嗯嗯,知道的。”石久治连连点头,“一界人可是足不出户就是知晓天下事呢。”他好像还想说什么,但及时刹住了话头,怀生不安地看了陈秩一眼,疑心自己说错了话,幸好石久治又接着往下说:“伪生界嘛,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最早是开了一条世界线,就是连接原界和伪生界的。那上三届不是已经许多封建统治被推翻了吗?”“封建?”
“就是以封建性质的地主阶级占有土地剥削农民剩余劳动为基础的社会制度……之前背书背到过。然后那个时候也是你们这里叫亚洲的地方,那个统治国家的人和他的领导班子从上三届挖了几个科研界精英,联合他们自己手下的科学家搞研究。
“因为当时好像是原界出现了资源危机,所以这个平行世界试验获得的巨大成功让很多人都欣喜若狂,他们希望能帮助落后的新世界赶快发展起来以适应界面移民的需要,所以对伪生界简直是倾囊相授啊。而且那个时候,整个原界的目光都把注意力放在新时空道的开辟上,据说有‘环球航行能开辟整个地球,太空探测开辟整个银河系,而时间碎片计划开辟整个时空’之称……跑题了,反正被伪生界的人装了空子嘛。
“他们研发出了一种病毒,训练了一只非常可怕的军队,人们个个都是战争机器。本来训练的目的只是为了巩固统治,结果最后失控了。问题爆发出来以后呢,他们没有上报,而是自己试着掩盖错误。
“可就在这时!”石久治拍了一下腿,怀生早已听得入了迷,闻言惊得缩了缩脖子。“时间秘密科研组的人来到伪生界视察,伪生界的人慌乱掩盖,可这种东西是那么好掩盖的吗,还是被发现了,所以伪生界不得不扣押来人并抢先发动战争。
“战争开始的时候上三界好像才开发出探空界,还有就是原本的原界。而且那些人非常的狡猾,专门在下界打。你知道上界那种精密仪器啊什么的,很多都是没法运过来的嘛。因为各方面因素打了十几年好像然后又谈判什么的。因为伪生界沦陷的时候原世界有半数的普通人被扣押作为人质,所以哪怕原界有那么强悍的战斗力,也不得不妥协啊。
“反正就一直僵持到现在,也就以伪生界为界点划分上界和下界喽,虽然后来有许多西方国家也参与了,但毕竟起源于东亚,所以也成为了东西方互相攻击的理由……哎,我说这个干什么?”石久治拍了一下脑袋,“总之他们基本上被各界所排斥也很少来往,不过据说下四界有时会受到他们的骚扰。”
“骚扰?”
“嗯啊,那些人很可怕的啊,会胡乱杀人。”
怀生安静的看着他,眼里黑的纯粹,石久治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觉得这样吓唬一个小姑娘不大好——虽然说是个耍刀的姑娘:“哎,其实也还好的,我们还是少说点那里吧。毕竟原界也怕引起社会恐慌,不给随便说的。”
“但是那个伪生界不是封闭了么?为什么会恐慌啊?”
石久治摇摇头:“你不懂,伪生界早晚会挑起二次界面战争的,不然那些异种——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特别可怕的军队,他们训练来干什么?”
“界面战争是什么?”
“就是我刚刚跟你讲的那个他们抢先发动的战争啊。而且异种猖獗肯定也不能被容忍的,不然你……我们下四界的人不是成天生活在阴影中吗?而且现在是真不安定,也不是全封闭的啊,异种偶尔会跳出来兴风作浪。特别是下五界这种战斗力相对薄弱的地方,异种有的时候会到小城镇来杀人呢。”
石久治瞧见怀生好像还想问什么,连忙转移话题,“诶怀生你是从小练武的么?”
怀生点点头,她完全接受古代教育长大,除了法治,师父并没有将任何他界元素传给怀生,仿佛要存心当八界的交融不存在似的。
“你为什么要练刀啊,刀不是给汉子练得么?”怀生这怏怏的模样看着一点气势也没有。
怀生答不上来了,陈秩自发的接到:“她呢,从小便野么,家里人不怎么管,反正她也习惯了。”
石久治道:“我能拿你的刀看看么?”
怀生将刀给他,雪亮的很,边缘锋利,石久治掂了掂,分量不轻。宫婉也对这刀有几分兴趣,拿手碰了碰:“你之前能跟那汉子对刀,定然是功夫不错的。”
怀生有些局促,石久治将刀还给她。窗外起了点风,烛火晃了几晃:“不过我一直好奇山上是怎么住的啊,不是听说有走兽飞禽吗?”
她给他一个有点羞涩又向往的笑:“对啊,很可爱,可以抓来养。”
石久治:“……”她说的应该是野兔那些的吧。
陈秩沉默,不能告诉他们怀生养过小狼崽。
怀生被戳到了兴奋的点,也不显得那么羞涩了,不要陈秩插话也可以和石久治聊起来,蜡烛燃了大半也不自觉。
夜半三更穿堂风显得冷,陈秩去关了窗户,宫婉好像有些倦,因他起身又回过神来:“我们应该是要回去了,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她拉一拉石久治。
“小怀生,我下回再跟你讲。”石久治和怀生挥手。怀生有些懵,学着他的样子挥挥手。
楼下空了,阿传上楼来,在楼梯口望望,一个道人模样的人站在房门口同一位青年道:“你又自来熟了。”
“但是,你不觉得,那小姑娘诚是个好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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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是南方排的上号的繁华城市,商业极为发达,上三界的人穿着西装挽着长裙女人同偏灰长袍短褂的人们混在一起,肤色白皙,鼻梁高挺的西洋人士戴着帽子穿梭其间。怀生瞧什么都觉得及其稀奇,黑亮的眸子阳光下熠熠生辉。
“陈秩陈秩,我可以再养一只猴子吗?”她道,吹一声口哨,猴子在耍猴人肩膀上瞪起眼睛。
“没钱。”
“那鹦鹉怎么样呢?”怀生又看旁边的笼子,鹦鹉尖着嗓子和她问好。
“太吵。”
“没事啊,你不说话,让它说就不觉得吵了。”小姑娘面对陈秩完全没有了对陌生人的羞涩,除去她一直提着刀不放,正像是个被家人宠坏的姑娘。
陈秩斜她一眼:“我警告你不要瞎皮。”他看她的刀在手上晃,出门前她死活不愿和她的刀分开,只好找块布给它包起来防止伤了或是吓了旁人。那布不安分地垂下点露出一小节铁,被阳光晒得晃眼。
“咦,陈秩,那人手上拿的是什么啊?”
她说的是个年轻女郎,拿着光滑的一个物事,陈秩瞧一眼:“那是……手机吧?上界的东西。”
“我也可以要一个吗?”
“想的真美。”
怀生极不高兴的瞪着他,陈秩手上肌肉不分明却结实,她只能暗暗用力掐他脉搏处薄薄的皮。旁边是一个卖糕点的铺子。陈秩买了两个糯米团子哄她。老板是个长了八字胡的人,看面相却不老,一笑胡子就抖起来,怀生看着觉得极有趣,忍不住也笑。
“这地方真热闹。”
没什么生意,老板靠在柜台上跟她聊天:“姑娘你哪儿来的啊?”
怀生说:“之前住在山上”
她听了许多人说泠山是闹鬼的荒山,倒也不敢拿这名头来吓人。老板也没问:“那你喜欢镇上了吧。现在是不错了,你知道吗,我们新界是最迟开发的,那个时间点刚好就是宋末,各地农民起义,没两年又爆发了界面战争,伪生界就可这劲儿的欺负我们下四界,那个时候人们一天到晚想的就是怎么多活一天,可真是可怕极了。不过啊,至少还不用遭到伪生界烧杀抢掠,要是繁华时期,原界的军队顾不了这里,可不就是将物产拱手相让给伪生界的异种了吗?”
“唔,繁华时期有多繁华啊?”陈秩问。
“那可真是难以想象,即使到了夜幕深沉时期,整个临安依然是灯火通明。什么衣帽扇帐,盆景花卉,鱼鲜猪羊,糕点蜜饯,时令果品应有尽有,饭店酒肆营业到深夜,四鼓后方尽,五鼓朝马桴动,趁卖早市者复起开张,鲜衣怒马的少年人走在街道上,姑娘在楼上巧笑倩兮,宝马雕车香满路,处处透着生机与活力,花都开的更茂盛些。‘销金小伞揭高标,江藉青梅满单挑。依旧呈屏风景在,街头吹彻卖场销’……诶,十色汤团是吧。”老板去招呼客人了,陈秩拉走了怀生,怀生说:“早几年好美好啊。”
“早几百年呢。”陈秩道,眯了眯眼瞧见前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怀生被陈秩拉着走过街道拐角,一眼就瞧见了个卖挂坠的小贩,她推推陈秩:“那个人卖的坠子好好看,我可以买一个吗?”
陈秩没有见到那个眼熟的身影,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心不在焉的应了怀生的话,被怀生拉到摊子边上,等她挑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有点忧伤地心疼一下自己的荷包。
怀生挑了个由白至蓝的流苏,幸好还不算太贵,缠着陈秩非要他说声好看,陈秩没正面答话,揉揉她的头发:“乖,不要聒噪。”
怀生再掐他一下。
陈秩往小巷子里走,防止怀生再要什么东西,怀生忙着将流苏系在腰间,也没有在意走的是哪条路。出了巷子却见一大群人围在一处,怀生凑热闹似的跑过去,陈秩拧眉跟在后头,看矮矮的小姑娘垫脚从人群缝隙中看过去:“陈秩陈秩,是石久治诶。”
陈秩看了一眼,是石久治没错,一个姑娘站在他身边。他对面站了一个大汉——他似乎特别适合和大汉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