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记得三年前有蛮夷之地涌来的刁民滋事，是将军亲自出面解决；半年前城中大火，烧了整整一个东市，在将军的妙计下，不过两月恢复如新；还有前些年难民入城，皇上交给将军，也处理得妥妥当当。为何如今只是多了几千人，将军便无计可施？”太后话音微微一沉，眼底储蓄着锋芒。
江挽舟唇角冷冷勾起，袖摆下掩着的双手微微握成了拳。
看来他猜得没错，太后果然是为着陆昭九的事情来。他越来越奇怪，陆昭九身上到底有什么，让她不惜放下所有其他的事情，也要先处理了她。
她不过一介公主，自幼在皇宫幽禁长大，身上又能藏着什么让太后惶恐的把柄？
“还能支撑两日时间，”江挽舟道，“此事我们已经在想办法，太后在宫中事务繁忙，不必忧思过多考虑这件事情。”
“忧思过多？你若是真的想让我放心，就不该强行将扶柳公主留在江府！”太后声音一沉，“她那种不知礼数、荒诞的女人留在江府，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我看你解决不了难民一事就是被她蒙昏了头，没有心思顾及朝政大事！”
“朝政大事？”江挽舟直视着她，目光灼灼，“如若太后娘娘真的在意朝政和百姓，就不该将官粮压得这么紧。朝中有官粮堆积存放着不用，反倒是让朝中大臣去伤脑筋想破头，这就是您的当政之道吗？为了一个寻常的公主，枉顾数千百姓，就是您母仪天下的度量？”
太后淡淡冷笑着，从榻上不急不缓的坐了起来，抬手让陈嬷嬷停了下来，“嬷嬷先出去吧，我有事和将军单独谈谈。”
门从外面合上，太后才站起了身来，“将军最近所为，似乎是有些荒唐了。你确定为了一个外姓的女子，伤了江家与哀家的感情？”
“那为何太后又要纠缠着一个无依无靠的公主不放？”江挽舟冷声道。
“本宫做事自然有本宫的原因，将军年龄已经不小，迟早有一天会替代你父亲担下整个江府，还有我半壁江山的重任，你因为一个女人不顾本宫、不顾江家，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你可知自己所作所为有多糊涂！”
太后步步相逼，江挽舟也寸步不让，他冷漠的看着眼前的女人，神色坦然。
“下官以为，我与扶柳公主一事，和我对朝廷的衷心没有半点牵连。太后如若还没有被自己的私心蒙蔽了双眼，也应该能看到才对。”
没想到江挽舟真的如此执拗，太后脸色直接沉了下去，“本宫最后问你一次，如若在你的仕途和这个女人之间二选一，你选谁？”
唇角冷漠的牵起，江挽舟目光一抬，笑了出来，“太后娘娘这是要威胁下官的意思？”
“是，又如何。”太后被气得不轻，脖子上突起了青筋。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眼前最大的阻碍会是江挽舟，是她江府的人。
“那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我从来是一个不受威胁的人。”江挽舟眉眼一扫，掀袍转身，阔步朝着外面走了去。
门推开的一瞬，光芒万丈。
正是午后两三点的时辰，一切正好。
不知道太后什么时候遣走了送他入宫的马车，他一步步，朝着宫外走了去。
走回陆府，已经到了黄昏，他走到陆府前院的时候，脚步停了下来，抬头望着。
阳光正好，洋洋洒洒的披散下来，树荫下有斑驳的光影，树梢上停着几只喜鹊。他记着很多年前陆府极盛之时，这里还是一派盛景，树上挂着几只巧匠精工的大红灯笼，还挂着一个穿红袍子的小姑娘。
那日是陆昭九十二岁的生辰，整个陆府涌满了人，前院来来去去都是忙碌的下人和刚入府的官员商贾。陆老爷子在朝野上下结识的人都多如牛毛，广布天下。一日之间来了半数，即便是这么大的陆府，也快塞不下。
陆昭九爱凑热闹，不管府上大事小事，只要找到机会就会大操大办，她的生辰更是尤其热闹。放眼整个皇城之中的千金小姐，能够做到这般田地的人也只有她了。
那日他也正好走到这颗树下，刚抬头一团雪正好从树上垮了下去，穿着红袍子的女孩子被砸个正着，从树上落了下去。
他伸手把她接住，刚看清是她，她已经挡着红扑扑的脸飞快的跑了。
他想她大概是跑了之后又后悔了，跑出去后没几步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最后颜面挂不住还是往前去了。
他当时都在想，这个小姑娘在国塾和街上厮混的时候这么浩浩荡荡，怎么在他面前就别扭成这样。他想和她多说两句话，从来都找不到机会。
这颗梧桐与当年一般茂密，可繁华得比皇宫更甚的陆府已经只剩下已经空空如也的架子。
他沉了一口气，往里走才发觉不对劲，早晨来的时候里面还是吵吵嚷嚷，现在只剩下一边死寂，几乎没有声音传来。就算有官兵维持秩序，毕竟数千人，也不可能这么安静才对。
他加快脚步往里走去，走到施粥的院子里时，脸色骤然垮了下去。所有房间门大开着，满屋满地都是捂着肚子翻来滚去的难民，还有不少人围在一旁的茅房外面排着等着。
看见两名官兵抬着一具尸体往外走去，他拦下问了一句，“怎么一回事？”
官兵摇摇头，“我们也不太清楚，刚才吃过晚饭以后，大部分人都开始肚子疼起来，厉害的已经在地上起不来了。”
另一人说道，“这个好像原本就生了病，身子弱，肚子发作起来以后没能撑住，去了。”
江挽舟在院子里寻找着陆昭九的身影，她没这么听话，肯定还留在这里没有离开。倘若她也吃了这里的粥……
他视线在院子里匆忙找着，没找到陆昭九，只看见了若善。
“公主殿下呢？”他问。
若善愣了一下，“不少人都肚子疼，府上的药不够用，公主和成景去术药阁求药了。”
因为不少难民在来长安的路上胡乱吃了东西，来的时候都有闹肚子的迹象。他们早已经把城中止泻的药全都买了过来，现在只剩术药阁还有药，可方才沈万安派人去了一趟，只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谢渊安就是个老古板，陆昭九已经说了不给药，就是天王老子去了也一样不给。他们去讨药，自然是讨不到什么好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