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挽舟最迷惑的是,听着这女人的话,他竟然真的从心底相信她能够办成应允他的事情。这人分明不靠谱得很,却能叫人相信她,他肯定是中了邪了。
“骠骑将军在想什么?”宋溪止忽然问。
“想如何解决这次难民进城之事。”江挽舟一言掩盖过去。
“是这样?”宋溪止没信。
好歹同窗多年,江挽舟的性情他还是了解了个三五几分。他淡淡说道,“如若你真的在意难民一事,倒不如考虑考虑扶柳公主说的,听她方才一席话,似乎真有法子能够解决这次的难题。”
江挽舟耳侧又想起陆昭九临走前的胡言,耳一红。
“她说着玩罢了。”
这人八成就是想趁机骗着自己应允娶她!看着年纪轻轻心无城府,其实就是个老狐狸,心里算盘打得紧得很。
沈万安也赶来了江府商议难民一事,到了午时还没有想到可行之举,只能暂时先将官粮调出,暂时应付两日。
江挽舟跟随上了城门,城门未开,踏上去外面便掀来一股浑浊的风,混着尸体腐烂的味道。
一眼扫下,遍地横尸。
宋溪止来的时候下面还是分成三派,划分清楚领地的三帮人,现在为了争抢食物早已经混成了一团。杂乱无章的人群中混杂着小孩儿嚎啕的哭声和绝望的叹息。
上一次看到这种局面,还是在被敌军扫荡过的村子里。
人在绝境之中会崩溃,发疯。可这些人安静得窒息,似乎已经看惯了死亡,也接受了自己随时会死在这里,放弃了挣扎。
他们的不挣扎、不反抗,都是源于对朝廷的绝望。
江挽舟眸色越来越深,像是凝聚着冷霜的寒潭。
太傅已经上奏多日,可皇帝和太后依旧没有下令,就为了锁住城门将陆氏的余孽挡在外面,找到碎玉令,觎夺陆家的财产。
如若不是因为官府被烧一案,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动摇。
先前只是听宋溪止三言两语说,切身实地的看到,才知道这次眼下的困境有多难处理。整个长安最大的药铺是术药阁,可术药阁也是曾经陆家的产业,若是他们因为陆家的事情不肯把药卖给朝廷……就算有了粮食,这些人也撑不了多久。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当权者,他突然不想效忠了。
“将军,眼下的情况,依你所看应该怎么办?”城守在一旁问,态度犹豫。
江挽舟没吭声,一直等着身侧闪现过一道蓝色的影。
成景拱手将圣旨交给江挽舟,“将军,皇上已经应允下旨,愿意将陆府大门重开,用来作为难民暂居的地方。”
“好。”江挽舟目光稍亮,抬高了声音,“立即大开城门。沈大人,劳烦你下令把这些难民带去陆府了。”
城门到陆府有一段的距离,为了不引起城中混乱,只能由兵部维持秩序,沿经一些鲜有人至的小巷从后门进入陆府。
沈万安在前,带领难民朝着陆府去,江挽舟跟在后面。
马车突然停滞,听见外面传来的哭喊声,他掀帘望了出去。几个走不动的小孩和老人被留在了队伍最后面,已经趴在了地上。
几人骨瘦如柴,不知道已经几日没有进食。
“还不赶紧走,只要到了陆府,你们才有东西吃。”官兵在后面催促着喊道。
“大人,我真的走不动了,你们行行好吧。”老人抓着他的腿,声音虚弱得快要听不清,“我一把老骨头,死了算了,可几个孩子几天没吃东西,实在走不动,你们行行好给他们吃点东西再走吧。”
“哪有这么好的事,快走!别耽误了其他人!”官兵不耐烦起来。
“将军,我去买几个包子吧?”成景在一旁请示。
江挽舟摇摇头,“不必了。”
这个时候若是开了先例,所有人都会抢着要吃,好不容易维护好的秩序混乱,抵达陆府的时间被拖延,反而会让他们更晚吃上一顿饱饭。
如果陆府那边不出意外,应该已经熬上粥和姜水了。
江挽舟看了一眼地上的小孩儿老人,掀袍一跃下了马车,“成景,扶他们上马车。”
“这怎么行?他们怎么能坐将军的马车,这样恐怕于理不合。”城守看见马车停下,也从后面伸出头来,看见这边的动静想要阻止。
“城守大人声音洪亮,身体看起来也不错,最近没有风寒感冒吧?”
嗯?
江挽舟冷不丁的说了一声,城守满头的雾水。
“下官身体还算健康,将军此话是何意?”
“没病就下车。”江挽舟恹恹垂眉,“正好一辆马车不够。”
江挽舟把话丢下就跟随队伍走了,城守和身边的下人大眼瞪小眼,恋恋不舍的看了自己的马车好一阵子,还是迫于无奈下去了。
难民身体太弱,又食不果腹,从城门到陆府走了整整一个多时辰。
赶到的时候,粥正好凉了一些能喝,看着浩浩的一行难民总算吃上一口饭换上了衣裳,有了住处,把他们安顿下来,他才掉头回了江府。
回到江府正好是快吃晚饭的点,他从陆昭九院子里经过,这人好像还没饿,铺了张软塌在院子里晒太阳,脸上盖着手帕,手边还搁着葡萄,好不自在。
太阳都快下山了,还睡得昏昏沉沉没有醒来。
客青守在她身边,时不时用扇子替她驱赶蚊虫。
“睡多久了?”江挽舟小声的问。
客青算了算,“三个多时辰。”
那不是从午后就开始睡了?
看她这吃得好睡得好的样子,病应该也好的快了。
江挽舟稍稍靠近,才发觉陆昭九瘦得出奇。兴许平日只注意了她的脸,把脸遮盖起来,才看见她瘦骨嶙峋的身子。
他淡淡扫眉,“客青,你家主子自小在宫中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客青小脸紧绷着,紧张的不敢说话。
“但说无妨。”他温和的看了她一眼。
客青犹豫好一阵,才缓慢的说道,“之前将军去荣仪殿也看到了,偶尔才有人送饭过来,有一顿没一顿,就算送了也是前几日他们吃剩,早就馊了的清粥馒头。公主从小性情就好,就算几岁的时候痴傻了,也不哭不闹,别人给什么就吃什么,饿肚子也不出声。刚开始皇上偶尔还会过来送点吃的给公主,后来皇上亲政事务繁忙,就没有再来过了……”
两人还不知受了多少的欺负,客青都隐去了不敢多说。
“闻说扶柳公主小时候突然痴傻,又是什么一回事?”江挽舟继续问。
客青摇了摇头,“这件事,奴婢也不清楚。当时正值元宵夜宴,公主同几个大臣的同龄小姐一起出去玩,走着走着就和奴婢走散了。后来发现公主的时候,她一个人在慈安殿外昏迷了过去,醒来以后就变成了后来的样子。”
江挽舟看了陆昭九一眼,又问道,“当时第一个发现她昏迷不醒的人是谁?”
“好像是兵部沈万安大人家的小姐,时间过得太久,我也记不太清了。”
“我知道了,这件事若是今后再有其他人问起来,你记得不要再说。你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江挽舟抬步准备离开,一只爪子从身后探过来,抓住了他的手。
“喂,打听清楚就开溜,是不是也太没礼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