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湖闻言并未恼怒，他似乎早就料到姜冬会这么说，起身道：“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你可以等到宋修臣回来。”
说完这句话，他便拿着玉玺走了。留姜冬在屋内，枯坐到天黑。
璞徽没有照例来送饭食，倾盆大雨从傍晚就开始落下，雨珠打芭蕉，溅起了一院子的水雾，虽然是暮春时节，夜间却颇为寒凉。
雨不知下了多久，姜冬裹着被子靠坐床边，看着漆黑的窗户。忽然间，一道光影从窗外划过。
姜冬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看去，那光影已然不见。却有个轻软的声音从窗外飘进来，在雨声的遮掩下，有些不真切。
那声音道：“公子——”带着浓浓的哭腔，是璞徽的声音。
姜冬愣住，爬下床推开窗户，雨水立即飘洒进来，打湿了她手臂衣袖。
她看得清楚，对面游廊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匆匆走过去，将手持灯笼的璞徽一把拥入怀中。
璞徽像是一位等待丈夫回家的良人，轻声呜咽：“公子……你终于回来了……”
那个人捧起她的脸，急切地吻住她的唇。
璞徽手中灯笼掉在地上，被雨水打灭，院中顿时漆黑一片。但是雨声遮掩不住暧昧的声音。
眉眼媚而不妖、自带春意的璞徽被那人抱起，然后脚步声急切地走向她的房间。
姜冬不知不觉走出了屋，走入雨幕中，她浑身湿透，静静地看着璞徽房间半掩的门。
姜冬扯了扯嘴角，笑得凄凉，原来从始至终，她都是个一厢情愿的笑话，是个被骗得团团转的傻子。
她猛然走上前一脚踹开房门。
昏暗中，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喝道：“什么人！滚出去！”
是宋修臣的声音。
姜冬抽出一个火折子，微弱的火光下，她看见床上凌乱的场景，看见宋修臣那张含着怒意的脸，看清了那双氤氲着情欲的桃花眸子。
那天，在繁花楼的后院松林中，她听见麝珠柔情百转地喊着宋修臣的名字……声音犹在耳。
姜冬笑道：“宋修臣，这回，我听到了你的声音，也看清了你的脸，你该是无可辩解了。”
他的脸上出现瞬间的慌乱，随即平和。他慢悠悠坐起，理了理内衫，随手抓了一件衣袍披在璞徽的身上，才看向浑身湿透的姜冬，轻声问：“陈平湖还没有把你带走？”
姜冬浑身发颤，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过了许久才艰难问：“为什么？”
宋修臣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道：“不为什么？我很早就告诉过你，不要爱上我。”
姜冬站在原地，再问：“为什么？”
宋修臣眼神倏然阴冷，他起身走向姜冬，嘴角扯起讥笑：“我有洁癖，不会碰不干不净的女人。我知道陈平湖与你并没有什么，可你一个女子，从青州走到太安城那一路上发生过什么，不用我来帮你回忆吧？曾遭劫匪对你用强，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姜冬难以置信地望着宋修臣，她忽然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宋修臣会站在她的面前，逼问她这样不堪的问题。
她颤声还问：“为什么？”
宋修臣嗤笑了一声，“没听懂吗？”他指了指床上的璞徽，笑道：“瞧见没？我喜欢的女子是她这样的，温柔如水、善解人意。你这个人，除了空长一副好皮囊，还有什么？泼妇一般粗鲁庸俗。若非师父让我善待你，将你哄回阴愁岭，我早就不想再和你多说一句话！”
姜冬满脸水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你……你早就知道我是姜娆的女儿，你与我亲近，只是在演戏，只是……为了传国玉玺？”
宋修臣攥紧了双拳，他冷冷地道：“对！所以现在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再也别出现在我眼前，滚！”
姜冬死死咬着唇，咬出了殷红鲜血，她在哭，却笑言：“看上你，是我眼瞎了。”说完，转身没入外面无尽的雨幕之中。
宋修臣眼中闪过一丝苦意，可他并没有去追，反而狠狠关上了门扇。
姜冬不知道，他关上门后，跌倒在地上，吐了一口鲜血，晕死过去。
璞徽哭着跑过去将他扶回床上，“公子……你，你何苦……”
宋修臣许久才缓过来，面如白纸，他摇了摇头，喘息粗重，“你小点声，她……她是极聪明的姑娘……未必能……能骗的了她。”
璞徽压抑着哭声，“公子，你的身子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宋修臣惨然一笑，轻声道：“陆先生没有找到解药，我……我只有两月可活……”
璞徽伏在宋修臣怀中，忍不住失声痛哭。
宋修臣轻柔拍了拍她的背，“璞徽啊，你家公子不怕死，从来都不怕。”
璞徽梨花带雨，凄然道：“以前公子是不怕，可是现在，你怕！”
宋修臣闻言微愣，随即满眼苦涩：“是啊，我犯了一个错误，我不该爱上她，更不该让她爱上我，我明知自己身中奇毒，却去招惹她，我真是……该死！”
璞徽捧起宋修臣的脸，为他擦去唇上的血迹，她抵着宋修臣的额头哭道：“不管公子去哪，奴婢都陪着你，我陪你一起死，黄泉路上，公子不会孤单……”
宋修臣握住她的肩头，见她推离寸许，“芭蕉苑中的女子，我都有安排，我死之后，会有人送你们出阴愁岭，保你们一世安稳……”
璞徽不停地摇头，她嗓音嘶哑：“我不，我不……我要陪着公子，我本就不是阴愁岭的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宋修臣柔声道：“我想来想去，只有两个女子，不知如何安排。杏花是我的死士，我若死了，她不会独活，我让一个侍卫将杏花拦在涧外，或许能拦住她。还有就是你……我实在找不到人去拦你了，也罢，你便陪我走最后一程吧……”
姜冬走到雨幕中，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四周漆黑一片，雨水砸在她的头上、身上，几乎窒息。
巨石嶙峋，她终于走不动跌在地上，用拳头狠狠地砸旁边的大石，手骨碎裂，鲜血淋漓，她脑中一片空白，晕倒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