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小葳到连耀阳的办公室时，还不到五点，连耀阳还在开会，姚小葳就坐在会客室里等，刚喝了两口前台小妹端过来的咖啡，会客室的门就开了。
连耀阳微笑的出现在门口，衣着随意休闲，笑容里虽有疲倦却温如暖阳。
姚小葳连忙放下咖啡杯，站起身：“学长。”
连耀阳笑道：“来吧，来我办公室聊。”
姚小葳：“好。”
跟着连耀阳穿过办公区的走廊时，姚小葳还在心里犯嘀咕，到底他要她过来谈什么？有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说？
姚小葳兀自想着这些，反倒没有注意他们路过时，工作室的其他人纷纷投来的目光。
——真的是很少见到连耀阳出来迎客啊，就算是大老板亲自过来，也是由连耀阳的助理出来迎接，这个传说中连耀阳的师妹果然待遇与众不同啊！
不会儿，连耀阳率先一步进了办公室。
姚小葳跟在后面，刚踏进去，脚还没落实，就因坐在沙发椅里的客人愣住了。
有人早了姚小葳一步，显然就是刚才和连耀阳开小会的客人。
而且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陈春华。
陈春华为什么会在这里？
姚小葳立在门边，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陈春华见到姚小葳也是一愣，转而就对连耀阳说：“连设计师，我的事还没谈完呢，你怎么把她找来了？”
姚小葳垂下眼，安静了两秒，才说：“学长，要不我在外面等吧。”
谁知连耀阳径自坐到办公椅里，直截了当的说：“不用走，你就坐在这里，一起听。”
陈春华：“啊？为什么啊？要是咱们签了合同，就是有保密协议的，哪能找外人？”
姚小葳没反驳，也没生气，只是看看陈春华，又看看连耀阳。
连耀阳却笑着朝她眨了下眼，示意她稍安勿躁。
姚小葳的心思一下子就定了一半。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他们就是有默契的，不敢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但是也因为这份默契而完美的合作过几次。
姚小葳没吭声，转身就坐进另一张沙发椅里，距离陈春华不过一米。
陈春华还没发难，就听连耀阳说：“陈女士，你刚才也说了，‘要是咱们签了合同，就是有保密协议的’，也就是说，你我之间目前还没有合同，保密协议自然也不存在。当然，基于职业道德，你目前咨询我的问题，我也一定会为你保密，但是姚设计师也不是所谓的‘外人’，你们现在还没有解约，如果按照白纸黑字来论，其实我才是外人。”
陈春华一听，顿时有点哑口无言，半晌才说：“可我们都要解约了呀！”
连耀阳笑道：“那么在解约之前，何不再多利用一下姚设计师的才能呢，这也算是人尽其用，你说是吧？再者，姚设计师和你接触时间长，对你的情况比较了解，如果我要为你重新做一份设计图，光是消化你的要求，了解你的诉求，为你量身订造一个主题，这就需要大半个月的时间，所以基于经济效益的角度考虑，我请姚设计师过来也是为你节省时间。”
这下，陈春华没词了。
虽然她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好像做了坏事被抓包一样，还有点心虚——毕竟这是陈春华私下接触连耀阳，而且还是在没有和姚小葳解约的前提下。
没想到连耀阳不但开诚布公，还把姚小葳请过来了，这不是当场给陈春华难堪么？
偏偏连耀阳句句在理，怎么看都是为陈春华着想，她也不好说什么。
陈春华只好说道：“那我想问问连设计师，你们大概多久能出图呢，我挺着急的，钱不是问题，只要设计图又好又快。”
陈春华显然是外行人，以为设计师是复制黏贴的熟练工种，只要给钱就能有效率。
连耀阳说：“最快也要一个月，慢的话三个月。”
陈春华愣了：“啊？可是我之前已经耽误了一个月了，你这里又要一个月啊，还是最快的结果……哎，可我怎么听说，有效率的设计师两、三天就出图了？”
连耀阳有点好奇了：“听说？具体是听谁说的？”
姚小葳也在这时侧过头，看向陈春华。
只听她说：“就是Hi飞翔的孙设计师啊。”
孙燕虹？
姚小葳皱皱眉头，别开脸。
两、三天就出图，不是照搬就是抄。
连耀阳刚好捕捉到，转而问陈春华：“既然孙设计师可以做到两、三天出图，为什么陈女士不去找她呢？”
陈春华：“哎，我开始是找了啊，后来是孙设计师说，可以给我介绍一个比她更好的，问我的意见。我一听，当然好啊，这不就……”
这不就……找了姚小葳么？
那后半句话虽然没说，但姚小葳和连耀阳都明白。
两人同时看向对方，对视了一眼，心里同时产生疑窦。
这非常不符合孙燕虹的行事风格，甚至已经不符合人性了，孙燕虹怎么会称赞姚小葳，这比曾允出轨孙燕虹还让人不可置信。
但眼下这不是重点。
连耀阳说：“陈女士，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这行的分类。其实室内设计师是有严格职业划分的，有一种以销售配套的装修套餐为主，设计图是半买半送，而且图纸都是用别人设计好的拿来修改一下，或是直接走样板间的流水图，主要利润还是在装修的建材上。你所说的孙设计师就是这一类。而我和姚设计师则是第二种，主打设计，不包装修，如果你后期要装修，我们会推荐和我们长期合作的装修公司，会明确标注出每一个细节上所需的材料，而装修费需要你们另行计费，我这里只收设计费。”
陈春华这才听明白：“那像是你们这种主攻设计的，时间都比较久？”
连耀阳：“慢工出细活，如果你希望将来的房子是独一无二的设计，就需要我们这样的设计师，当然价格上会比另一种支出的更多。而找我们的客人，大多是出于不想和别人家的房子‘撞衫’的考虑，或是希望有一套完全符合自己需求的房子。既然是量身订造，就会花费大量的沟通成本，所以时间上我们无法做到缩减。”
陈春华顿时为难了：“是这样的，我们家那套房子前面已经折腾过一个多月了，弄的乱七八糟的，现在呢装修到一半，工人全都停工了。我想找新的装修公司来接手，可我没有设计图啊，要是在你这里，设计图我又要等这么久，那一个月后再复工，那房子是不是又要重新折腾一次？这里外里差不多两个多月的时间，等于白忙活！”
……
听到这里，姚小葳不由得看向陈春华。
陈春华刚才说，工人停工？
所谓的工人一定就是尤长廷那边的团队找来的装修公司，可是为什么停工呢？
尤长廷和张富升这一招挑拨离间赢得非常成功，没道理停工的，应该加紧完工才对啊。
只是姚小葳虽然心里觉得奇怪，嘴上却无法直接问。
这时，就听连耀阳说：“既然陈女士这么着急，我这里倒是有一份设计图，刚好适合你提供给我的户型，而且巧的很，你所说的对环境的特别要求，还要讲究中国式的居家风水，颜色，绿化带，这些都非常吻合。不如你先看看？”
陈春华是半喜半惊：“啊？真的？那我可得看看！”
姚小葳却直勾勾地看向连耀阳，这才明白他所谓的设计图指的是什么。
难道……
这边，姚小葳正在思忖连耀阳是什么打算，那边，陈春华已经看到了设计图，一看之下惊喜万分。
“哎呀，这和我心目中的样子简直太像了，哦，不，是一摸一样啊！”
陈春华满意极了，边看边点头，还问连耀阳：“这是谁家的设计啊？”
连耀阳微微笑了：“目前还没有主人。”
话落，他就看向皱眉不语的姚小葳。
姚小葳用眼神传递了信息——学长，你在干什么？
连耀阳却朝她眨眨眼——别着急，稍安勿躁。
陈春华一听还没有人认领，激动坏了：“啊，没有人要？哎呀，这么棒的设计怎么会没有人要？这样，连设计师，你开个价，多少钱我都接受，千金难买心头好嘛！”
连耀阳问：“陈女士很喜欢？”
陈春华道：“喜欢啊，当然喜欢！”
连耀阳故意流露出为难的样子：“图倒是可以给你的，不过这里面有点难处。”
陈春华忙说：“什么难处，你尽管说！”
连耀阳顿了一秒：“难处就是，我不是这份设计图的设计师……所以，我要问问它的主人。”
陈春华一怔：“啊？设计师是谁？”
连耀阳没说话，却当着陈春华的面，将目光转向一言不发的姚小葳。
陈春华简直震惊极了，也跟着转过头。
姚小葳叹了口气，终于忍不住了，便站起身，有些责怪的看着连耀阳：“学长！”
她自然知道连耀阳是在帮她。
可是这样强买强卖的推销，她不习惯，也接受不了，更何况之前陈春华已经放了狠话，要陈春华收回解约的念头是不可能的，又何必白做工呢？
连耀阳从办公椅上站起身，绕过办公桌，来到陈春华和姚小葳中间，然后双手轻轻一搭，落在姚小葳的肩膀上。
姚小葳身体一震，只觉得握住她肩膀的力道有些重。
连耀阳是在给她鼓励。
然后，她就听到连耀阳说：“姚小葳是我师妹，是我认为现在这个行业里，少数几个还保持初心，一心只为客户着想的优秀设计师。在设计上，名利不是她的首选，客户的百分百满意才是她最重视的。陈女士，你上礼拜就已经口头提出解约，按理说小葳是不需要为你这个案子费心的，可是她却用了这个礼拜的时间，进一步帮你完善设计图。就在昨天，她知道我要和你见面，还通宵将最后的收尾工作做完，精益求精，力求完美，这才有了今天你看到的成品。更有甚者，她也没有要求我把这件事说出来，只是将图无条件给我，让我做为参考。我想请问陈女士，你去哪里再找一个肯为你切身实地考虑的设计师呢？”
此言一出，陈春华看向姚小葳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陈春华确实没想到姚小葳能做到这一步，也不太相信有人会愿意吃这么大的亏，做好事不留名，把功劳都留给别人。
陈春华来往的人都是张富升生意伙伴的太太们，一群富太太聚集在一起聊的就是名牌，孩子，男人，美容，尤其是这个年纪的富太太。真正掏心窝子的话一句没有，想交心却又不敢和这些人交，长年累月早就憋了一肚子的委屈。
自然，接触的圈子复杂，慢慢的也就不相信“纯粹”这件事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陈春华一看到张小丰发的姚小葳和尤长廷的照片，不用别人添油加醋，自己就先把人想歪了。
陈春华又哪里会想到，今天会在连耀阳这里啪啪打脸？
而姚小葳呢，被陈春华用探照灯一样的目光打量着，从头到脚，让她既不舒服又难堪。
她很快转过身，小声说：“学长，你何必这样？陈女士不信任我，我也不想强求。”
连耀阳低头看了她一眼，又对陈春华道：“陈女士，如果你执意要求换设计师，我的工作室可以接手，一切解约事宜我也可以找人出面，替你和小葳交涉，就按照合同上的约定来办。但是就我个人，却不能保证在一到三个月之内，做出一份超越你手上这份设计图的作品，这一点请你斟酌。至于下一步要怎么选择，你要自己考虑。”
……
这下，陈春华不说话了，她放下设计图，叹了口气，显然已经陷入犹豫。
图，是好图。
可是姚小葳……毕竟不老实。
如果贸然换设计师，又达不到现在的完美，那就得不偿失了啊！
陈春华犹豫着，连耀阳见她的目光还时不时留恋在那张图上，知道她心里是真喜欢，只是眼下还需要一个台阶，不好立刻放下身段提出放弃解约。
连耀阳便说：“这样，陈女士，我这里还有点事需要谈，今天你先回去，等你想清楚了，咱们再继续往下谈？”
陈春华松了口气，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拿起包往门口走。
只是她走了两步又停了，侧头看了一眼姚小葳。
姚小葳也刚好抬头，对上陈春华。
陈春华一时尴尬，很快挪开目光，走了。
等陈春华走出办公室，姚小葳才松口气。
一抬眼，她对上连耀阳的目光：“学长，你这样我真的过意不去，何必呢？”
连耀阳却笑笑，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手机，一边刷一边问：“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咱们叫外卖？”
……
就这样，姚小葳留在连耀阳的办公室和他一起吃了晚餐。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连耀阳还就这次的案子跟她聊了几点经验，姚小葳听得很专心，吃的却不多，满脑子想的都是设计。
连耀阳见了，便给她多夹了两块肉，说：“没有力气怎么干活？何况设计师靠的是脑力劳动，要多吃肉，才不会灵感匮乏。”
姚小葳点头笑了，将肉塞进嘴里，努力咀嚼。
连耀阳安静的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你变化挺大。”
姚小葳一怔，抬头：“我变了么？”
连耀阳点点头：“可是具体是哪里，我也说不好，总之，成熟多了。”
姚小葳苦笑着扯扯唇角，又低下头：“今年经历了这么多，要是再不学聪明点，再不成熟，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连耀阳微微一笑：“我知道，这次的案子也让你吃了不少苦头，不仅要花精力在设计上，还要累心去烦恼陈女士的家务事，这不像你以前的工作模式，那些杂事自有人帮你处理，如今都要自己来，是需要适应。”
姚小葳点点头。
连耀阳是过来人，她现在经历的，他都经历过。
“学长，你那时候也是这么难么？”
连耀阳：“可能比你还要轻松点，最初是很难，后来有人帮忙拉了投资，我找了专人去处理这些，很快就把自己解脱出来了。”
姚小葳不说话了——解脱，她也想。
连耀阳建议道：“其实这样的模式你也可以试试，一个人单打独斗几个月还行，时间久了就会露出短板，左支右绌，很快就会把精力掏空。你也知道，做设计这行最忌讳的就是分散精力，这样的消耗很快就会磨光你的灵气。”
连耀阳说的道理姚小葳都明白，可是想象和现实永远是错开的。
姚小葳叹道：“我也想，但现在还没有找到投资。”
话落，她就突然想到了尤长廷，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想到他，一个卑鄙的小人。
“之前倒是有个人说要合作，开的条件还不错，但是很可惜，那个人太功利，动机也不纯。”
连耀阳听了笑道：“在商言商，一切都是为了盈利，这就是最纯的动机，真正不纯的是取财的手段，有人用阳谋，有人用阴谋。你看不惯那个人的，到底是哪一点？”
连耀阳这么一问，姚小葳又有点分不清了。
好像尤长廷那个人比较侧重于阳谋，就是让她非常清楚的感受到他的目的，他的动机，却又让她防不胜防，或是明明知道是个圈套还是得跳。
姚小葳想出了神，没搭腔。
连耀阳又问：“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之前提过的那个？”
姚小葳：“嗯。其实这件事里面也有他的参与，张富升找的团队就是他带来的。最近在圈内挺火的，美国的费尔。”
连耀阳一怔：“原来是费尔。”
姚小葳：“不过我已经拒绝了，也不想再和这个人有任何牵扯。”
见姚小葳并没有多谈的意思，连耀阳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而想起另一件事。
“对了，孙燕虹为什么要介绍生意给你？”
姚小葳忙说：“是啊，你也觉得奇怪吧？”
连耀阳沉思片刻：“按理说，这单案子是百利无一害，陈女士出得起钱，订金给的也很痛快，在设计上也不是无理的吹毛求疵，最多是她的家务事比较复杂一点。以Hi飞翔的人员分配和实力来说，孙燕虹完全可以自己做，就算推给外人也是拿去做人情，为什么要推给你？”
姚小葳也是越想越奇怪：“她没说为什么，她来找我的那天原本也是低声下气来的，我看得出来她自己也不太愿意。”
然而这个问题，就算两人想破头，也是无解。
孙燕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有她自己知道。
……
晚饭过后，连耀阳也准备提前下班。
姚小葳本想自己打车回家，没想到连耀阳却说要送她，顺便在路上再聊聊设计图的事，有几个细节他突然想到，刚好可以给她一点意见。
姚小葳一听，高兴坏了，能让连耀阳指点一下，再累都不怕。
从连耀阳的办公室到姚小葳住的地方，车程不过半小时，时间过得很快，两人一路相谈甚欢。
姚小葳在去连耀阳的办公室之前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一直到这会儿都忘记调回来了，等发现时，连耀阳的车已经停到了姚小葳住的居民楼下。
姚小葳翻开手机一看，“哎”了一声：“我妈给我打了七、八个电话！”
连耀阳：“快拨回去问问，也许有急事。”
姚小葳立刻拨了回去，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苗丽蓉怎么样了。
电话很快接通了，苗丽蓉的第一句就是：“你一下午跑哪儿去了，不去办公室，给你打电话又不接！”
姚小葳一愣：“我下午有事出去忙了，现在刚回家，就在楼下，怎么了妈？”
苗丽蓉：“哦，你现在在楼下啊？那你等等啊，我也到楼下了。”
啊？
姚小葳一听，拿着电话就往车窗外看去，却不见人。
姚小葳立刻和连耀阳打了个招呼：“学长，那我先走了，谢谢你送我。”
连耀阳：“好，改天见面再聊。”
姚小葳推开车门走下车，透过车窗又和连耀阳摆了摆手。
连耀阳笑笑，很快就将车开出小区。
这时，姚小葳就听到电话那头苗丽蓉问：“哎，你在和谁说话呢？谁送你回来的？”
姚小葳反问：“妈，你在哪儿呢？”
正说到这儿，就听到后面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姚小葳回头一看，迎面走来的不正是苗丽蓉吗？
哦，不，不止苗丽蓉，还有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比苗丽蓉高了一头，一脸的讨厌相，刚好是姚小葳现在最不愿意见到的那一个——尤长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