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死了就是死了,再怎么遗憾和不舍,死了就是死了。过去的她已经剧终,之后的种种再也不能冠以她的名头。
就算是复制人也不能。
借以同样的基因,被赋予同样的相貌,未改的思维方式,即使是有相同的记忆,不管是不是从头到脚每一个细胞都一模一样,我也已经不是曾贝贝了。我是个和她同名同姓的人,经历着另一段人生。
我是她的复制品,但我不是她。
这天,最终以我不可遏制的嚎啕大哭给这出荒诞离奇的剧目拉上了帷幕。
陆离也精神萎顿,半死不活地陷在靠背沙发里,除了呼吸看不出还有生命迹象。
我哭累了,呆呆地靠在床头,双臂环膝,看着从窗户照进来的冬日暖阳,从床脚爬到窗台下,最后消失在蒙昧的天空中。
我们就这么相对枯坐了一天。大约在傍晚,陆离终于动了动,问我饿了没,要不要吃饭。
我早就止住的泪水又汹涌而下。
“你……我又没说什么。”他觉得头疼,叹气,“别哭了。”
我啜泣道:“我控制不住。”
“我去拿吃的来。”
“速食胶囊就行了。”我一边抽抽一边说,“没力气吃饭。”
“也行。”他费劲地从沙发站起,脚步虚浮地向外走。
我哭得更厉害了。
我真的控制不住,吃饭这种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在我眼里都特别残忍。我摄取食物只是为了让这具躯壳保持运转,用餐这种仪式对我来说没有丝毫意义,因为我不是人,我不需要。
从陆离告诉我真相之刻开始,这个世界的每一个细微的存在都在提醒我这一点,所有的一切都对我竖起了利剑,迎接我的是铺天盖地的茫然,不知所措,荒诞和虚无。
可我既然活着,生活就在继续,我甚至还要吃饭,顺便忍受它带来的焦灼感。
没过多长时间,陆离晃晃悠悠地回来了,拿着装速食胶囊的盒子和一个文件夹。
他先把我那份胶囊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打开文件夹,调了个个,递给我。
“这是之前托周婉给你准备的身份证明和履历,你先熟悉一下。”
我挑眉,好笑地看着他:“你诚心的是吗?”
“什么?”
“倒胃口。”我虽然生气,但还是接过那份文件。
我的年龄至少被写小了十岁。他们把我设计成刚出校门的学生,因为战争流离失所,后来到陆离手下做助手,现在跟随他回到聚居区。
“他们给你找了一个住处,你放心,你的所有支出都会记在我和周婉的名下。”陆离耸肩,“文件没有问题,我们都打点好了,一切都会非常顺利。飞机后天来接我们。”
我从文件夹上方瞥了他一眼,把它挡在我和陆离之间。
“不,我不去。”
他瞪了我一会,有点按捺不住了:“你才是诚心的吧?你这样赌气有意思吗?不管你现在怎么想的,说真的你想杀了我我都理解,可是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去聚居区你想怎么样?情愿死在这?我知道我错了,可是你不能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报复我,不要辜负我的努力好不好?”
“你这是道德绑架。”我反唇相讥,“要不是你自己干的蠢事,你也用不着费这么大劲。或者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随便,我真的无所谓,反正我也不知道我活着有什么狗屁意思。”
他被我激怒了,突然冲上来双手掐住我的脖子,“你就这么想死?想死很容易啊。可是曾贝贝,你好好看看自己,不管开始是怎么一回事,你现在不论怎么看都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下手很重,根本不像是闹着玩的。我倒在床上,喘不过气,抓住他的手腕,下意识拼命挣扎起来,但他的手像铁钳一样牢牢地扼住了我的脖颈。
就在我开始眼前发黑的时候,陆离松开了手。
我倒在床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冷冷地说:“知道死是什么感觉了吗?没有一个活着的人会随便放弃自己的生命。”
我咳嗽,挣扎着爬起来,一边咳一边吼:“滚!”
陆离听清我在说什么,脸色发青。
我平顺呼吸,倒回床上,躺着盯着天花板,试图平静一点。“麻烦你离我远点。赶紧滚。”
“神经!”他怒气腾腾地说,“你自己看着办,飞机后天来,爱走不走。”
他摔门而去,摔得震天响,门也没关上,室外的冷风飕飕地往里面灌。我摸索着钻进被子,恐惧迟钝地噬咬着神经。
刚才我差点真的觉得自己会死,虽然我有把握陆离不会这么做,但是那种濒死体验还是超出我现有的认知。
面对死亡还是会产生无法抑制的恐惧,反抗和挣扎直接跳过思考的环节,是出于本能的举动。
倒是这一点,还像人一样脆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