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陈君睿便回到了家中。
他今日换了一身青色的长衫,更衬得他眉若月下苍山,眼若山间幽潭,高挺笔直的鼻,冷漠疏离的薄唇,依然是俊美无双的容颜。许是早时的霞光照得天地一片暖色,橘黄的光泄落在他的青色长衫上,与昨日的孤直清寒相比,今时的他似多了些温润。
他推门而入的时候,穆晚晚正在菜地里浇几株青菜,眼睛余光便看得这人执着纸扇走了过来,青色长衫下一双绣着回龙纹的锦缎白靴,纤尘不染。
俯身看得自己身上同样的青色衣衫,穆晚晚略不自在。
陈老太一共给她做了三套衣衫,一套月白,一套水蓝,一套碧青。昨日穿的是月白色镶了桃红宽边的衣衫,今日换了这碧青的。没想到却跟他的衣裳一个颜色。
穆晚晚只装作看不见,趔了些身子,转而去浇另一株青菜。回龙纹的锦缎白靴在菜园边停了下来。
“这些都是什么菜?”那人开口。
“小白菜,通心菜,韭菜,番薯叶……”穆晚晚并未起身,一边执瓢浇水,一边回道。
陈君睿对她的随意并不以为意,只笑望着晨光下她的一举一动。
半卷着的衣袖下,露出一小截白嫩的胳膊,胳膊虽白皙,却很纤细,盈盈不堪一握。这纤细的胳膊正扬起满满一瓢的水,一股细细的水流自上而下,映着晨光跳跃着点点水光,滴浇在青菜的根部。
这是懂行的人浇菜的方法,细水长流,让水慢慢在青菜的根部浸润,青菜便会最大限度吸收到最多的水分。
“你很会干农活?”陈君睿笑道。
“不敢当……”
不敢当什么呢,自己说的话自己也接不上了,索性也不再说了,穆晚晚又起身去舀了一瓢水,端到离那人的最远处浇去了。
陈君睿看出她的冷淡敷衍,也不再说话,拿脚走开了。走了几步却又停下,嘴角一弯,笑道:“既然你很会干活,不如……帮我个忙吧?”
穆晚晚未置可否。
“你应该知道的,我力气亏得很。带了行床来,搬不动,现还在车上放着呢。不如帮我一起搬到屋里去吧?”
穆晚晚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站了起来,起身往外走。
篱笆门外停了一辆马车。如果她没记错,昨天拉货来的应该是牛车。
看出她的疑惑,陈君睿笑道:“有两辆车。马车快些,况今日带的东西不多,便赶了马车来。”
说着话,陈君睿却并不动,而是冲马车车厢努了努嘴,意思很明显,让穆晚晚爬上马车,把行床拿下来。
思及陈老太曾经说过,牛郎确实身体虚弱,干不了农活才外出经商的。也便罢了,跨上牛车便把行床翻了下来。示意陈君睿过来抬。
行床是木制的,约三四尺宽,中间设置了活塞机括,可以折叠起来。跟那世里的折叠床很是相似。折叠起来也有数尺长宽,一个人拿着不好下手。
陈君睿慢慢踱了过来,把扇子放在一旁,这才又慢吞吞地扭转身子去抬行床。还不忘说道:“我身子弱的很,不知道能不能抬得动呢……”
穆晚晚翻眼看了一眼陈君睿,之前明明一副孤直清寒,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为何今日忽然变得这般……粘腻……
穆晚晚还没说什么,陈君睿却又说道:“娘子,你好像变了,明明昨日对我客气得很,今日为何这般……疏离?莫不是哪里得罪了你?”
娘……子……
穆晚晚抬着行床的手抖了一下。之前明明疏离冷淡的人,现时却忽然有些痞气地叫她娘子。这忽然之间太快的变化,让她适应不来。
他自己如此大的变化不提,却反过来问她为何变了,这人还真是…….
不过他问的似乎也全是实情。
昨日能敬他如宾,今时这般是显得冷淡了些。今时对他这般,仔细想去,穆晚晚也不知为何,许是心里隐隐觉得不能跟这人靠的太近,在还没想好怎样待他之前,言行之中便把疏离之感带了出来。
有爱才生怯,自己对陈牛儿本无爱无恨,何必如此?还是寻常对待吧,至于不安之感,暂隐了下去,来日方长。
心思到此,脸上也便带出笑来:“夫君为何这般说?许是早起井里摇了两桶水上来,有些累着了。怠慢了夫君,还请夫君莫怪。”
两句话里,唤了三声夫君。
陈君睿面色果然一凝,低头笑笑。
两人刚把行床抬至院中,只见陈老太衣衫还没穿整齐便忙忙跑了出来,也不说话,对着陈君睿的头就是狠劲敲打了一下。
“你个没半点分寸的小子!晚晚身子才好些,你就让她给你搬床子!你这是把女孩子当伙计使呀,黑了心的……亏得我听得响动出了来,不然还不定你使唤晚晚干什么呢!娘子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干活的!”
陈君睿本是低着头和穆晚晚抬着床,两人都是斜着身子,心中又在想事,并未看见陈老太出来。
如今陡然被陈老太一敲脑袋,倒实实在在唬了他一跳。自从占了陈牛儿的身子来到这里,陈家二老可是从来没有动过自己一根手指头。如今却为了童养媳,敲打自己的亲儿子。着实没有想到。
况他在军中是铁血将军,军中谁人不尊敬,敬而远之。都是他打别人军棍,别人可不敢动他一根手指头。如今乍然被打,也是即惊且奇。
现时确确实实被一个乡间老太打了,震惊不自在之余,却又莫名有些欢喜,这便是人间烟火味儿吧。
重生前他是皇子,母后虽然爱他胜过自己,却从不曾像陈老太这般敲打过他,怒极了也只是脸色黑了下去,言语教训一番。
陈君睿吃惊之余,不怒反笑。放下行床揉着脑袋道:“母亲偏心,有了儿媳妇就不疼儿子了。儿子是个体弱的,您老忘了?竟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打骂儿子之后,陈老太也是有些愣怔的。
自打儿子病后,就好似换了一个人,与他们二老之间总是透着一股疏离。甚至于连爹娘都不叫了,改叫父亲母亲,只说儿子大了,叫父亲母亲才显得庄重。
陈老太心里却是失落的,儿子最喜欢她,多大了还喜欢跟在她身后粘着她。没想到病了一场,不但把身子病弱了,还跟他们疏远了。虽然自我安慰,病好了比什么都强,但是隐隐的失落是难免的。
自从病后身子弱和疏离的缘故,她再没打过儿子一个手指头。
这时之所以伸手敲了下去,一则才醒,神思还未完全醒转,二则,乍然看到自家病体刚愈的儿媳妇竟然在吭哧吭哧抬着木床,也是怜爱心切,失了分寸。
打骂完儿子也不觉有些后悔尴尬,又听得儿子的一番言语,竟比往常亲近许多,虽觉不好意思,脸上却不觉笑出了花儿:“我也是乍然看到晚晚在抬床子,心急了些,没有打疼你吧?”
说着又要去扳察儿子的脑袋,陈君睿直说不疼,陈老太这才便罢,少不得又回头骂起还未起床的陈老汉:“比猪都懒!还不快起来抬床子。”
陈老太一定让二人放下床子,等他和陈老汉来抬。二人拗不过,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