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罗尔夫已经抓到了聒噪鸟，而且也学会了该怎样和外部世界切断，但奥斯温仍然没有打算教给他新东西的意思。他要罗尔夫继续练习切断，一次又一次不停地练习，保持的时间越来越长。刚开始罗尔夫还能听话地照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对这个一成不变的无聊训练越来越不耐烦了，练习的表现也是直线下滑——于是乎奥斯温也就越督促他要花更多时间练习。尽管他的大师一再强调切断对他以后的学习甚至战斗是有多么重要，但罗尔夫就是没办法安下心来练习。他想要学习的是像一个真正的术士那样去战斗，而不是坐在这里把脑袋清空。他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无论罗尔夫怎么抗议，奥斯温都还是不为所动，坚持要罗尔夫进行这种无谓的练习。但偶尔在罗尔夫实在是厌烦得进行不下去的时候，他也会教给他一些别的东西。感知，他是这么说的，就是学会感受身边的能量，感受“法”。但他只允许罗尔夫在他在场的时候进行这样的练习，因为罗尔夫还没能熟练地掌握切断，很容易就会发生危险。
“感受身边的东西，然后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奥斯温说。
“嗯……”罗尔夫环视了四周，“有很多书，地上有草，有很多石头——”
“不，我指的不是你看到的东西，而是那股在它们内部流动着的能量。再仔细感受一下，别着急，集中注意力——不，我说的不是切断，而是把自己向它敞开，让你自己和它融为一体。”
但这些话只给罗尔夫增添了更多的疑惑。向“法”敞开自己？和它融成一体？这都是些什么话呀。尽管他在接受奥斯温训练的第一天就已经知道了关于“法”的事情，也读了不少介绍“法”的艰涩难懂的书，但那对他来说依然只是一个模糊而抽象的概念，仅仅是一个词而已。它究竟是什么？
“我不明白，大师。”
“没关系，慢慢来。第一次感知总是很困难的，以后练习得越多就会越轻松了。静下心来，不要去强行去感知，要让它来接触你。就先试一下吧。”
罗尔夫照做了。他盯着面前的一棵树看，眼睛一眨不眨。那就是一棵树，一颗普普通通的树，和这片林子里的其他树一样，有着棕灰色的粗糙树干，宽敞的绿色叶片上没有一点光亮，有点死气沉沉的感觉。而他要和它融成一体。罗尔夫想象着在自己慢慢变成一棵像它那样的树。两条腿渐渐地变长变粗，深深地长进地里面，变成盘曲交错的树根。他的身体慢慢地变得僵硬起来，粗细不一的枝条从他的躯干长出来伸向四周，墨绿色的叶子颤抖着冒出来。但这并没有多大帮助，除了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以外，他什么也没感觉到。
他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树看变得有些干涩。他停了下来，闭上酸痛的眼睛，感觉有些晕乎乎的。“我连那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他说，“根本就不可能找到它。”
“不是要你找到它，而是要让它找到你。”奥斯温说，“它就是这么一个怪脾气的东西。”
“但要是它不找我呢？”
“它会的，只好你准备好了。”
“我已经准备好了。”
“不，很显然还没有。不过你也别担心，既然是学习那就一定是得花时间的。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在第一次就成功，就算是最伟大的术士在刚开始学习的时候也是和你一样的。”
“才不一样。”罗尔夫抗议道，“龙族他们有法术天赋。”
“确实是这样。”他说，“但那又怎么样？法术天赋是有帮助，可那不重要。谁说吃得多的人一定就会长得很壮实？他也可能长胖。况且现在术士当中也有不少是人类——你看，我不就是吗？”
“那不一样！”罗尔夫脱口而出地说。
奥斯温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罗尔夫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知道他的大师说的是对的，他就和其他人一样。既然他们能做到，他自然也能够做到——但他仍然觉得很难去相信。那把冷酷的声音在对他耳语。你梦想着摆脱过去的噩梦，为自己赢得一个受人尊敬的新身份，但在骨子里你还是那个人，那个卑微、低贱的人类。多威克不是你的父亲，兰迪也不是你的哥哥，你只是一个一无是处、只会给其他人添乱的废物。你真的觉得自己能够做得到？你想要做什么？你救不了多威克，救不了兰迪，也没能就下萨利。你能做什么，你这个废物？
“我试过了，我做不到。”他说。
“再试一次。”
“我不——”
“那就再试一次，一直试到成功为止。”奥斯温说，“尝试不一定能让你得到更多，但放弃的话你就会失去已经得到的一切，记住这一点。今天暂且就先到这里吧，你再练习一下切断，我先回去准备一下晚餐，记得天黑之前回来。”
“是的，大师。”
奥斯温进屋去之后，罗尔夫转身向树林的深处走去。经过之前两个星期的追逐，他对这林子里每一棵树的位置、形状可谓是了如指掌，也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这里。浓密的树木给他一种隐蔽、安全的感觉，能够让他静下心来思考事情。罗尔夫选了一块比较平坦的地面，枕着手臂躺下，透过绿色树叶组成的框架，看着天上的云朵随风飘来飘去，变换着各种形状。云是由“法”组成的，他想着，我自己也是。可无论怎么看，他和云之间根本就没有一点相同的地方。云是漂浮在天上的小水珠聚集在一起形成的，而他是个人类。我们怎么可能是由同一样东西组成的呢？
不要没有指导的情况下自己尝试，他的大师曾不止一次这么警告过他。但罗尔夫实在等不及，也没有心思再去练那个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切断。再说，这能有什么危险呢？
去听世界的声音，奥斯温是这么告诉他的；而书上写的则是异域中所有的事物都有着同样的起源，都只是从中分出去碎片，都渴望着重新回归母体，融合成一，只要敞开自己，就能够听到回应。但罗尔夫已经向它们敞开自己了。他用尽了各种方法，命令它们，恳求它们，但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眼前的景象就像是一幅画，不管是高耸的数目还是低矮的灌木，抑或是不起眼的小石子，它们作为这幅画的一部分，虽然仍然保持着独立的形态，但却很自然地融合了彼此的气息。反倒是罗尔夫，这个拼命想要搞清楚其中关系的观察着，显得格格不入。
一抹不和谐绿色的闯入打破了祥和的景象。它从天而降，以一种极为不正常的速度直冲罗尔夫而来。罗尔夫翻身躲了过去，那东西啪嗒一声摔在地上，一连滚了好几个跟斗才停下来。“呸呸呸呸！”他拼命地从橘色的大嘴巴里吐出泥土，“你干嘛躲开啊！我会摔死的！”
“别那么无聊，格罗西。”
格罗西是罗尔夫替聒噪鸟取的名字。开始的时候，它一个劲儿地表示强烈反对，并且建议罗尔夫换一个比较威风的名字来和它“威武的形象”相对应。但罗尔夫觉得这个名字已经够贴切了。
“可是真的很无聊嘛。”格罗西说着，站起来抖落身上的土，“喂，我看你很有空嘛，居然躺在这里睡觉，不如我们一起去——”
“我才没有时间。而且我不是在睡觉，是在修炼。”
“哪有像你这样修炼的，分明就是在偷懒。”
这样吵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这正是格罗西想要的。它就喜欢抓住这些细枝末节然后跟你吵上半天。“走开，不要妨碍我修炼。”罗尔夫说，“不然我回去告诉大师说你老是在骚扰我，他肯定会把你抓起来的。”
“可我什么也没做啊。”格罗西委屈地说。
“快走，我有时间的时候再找你。”
“切，有什么了不起嘛。”格罗西嘀咕着，一扭身子，背向罗尔夫，“以为自己是谁啊，‘有时间再找你’，哼！亏我还那么好心想要带你去看看别的学徒——”
格罗西的最后一句话吸引了罗尔夫的注意，他一下子从地上坐了起来。“等一等！”他朝格罗西喊，格罗西回头不屑地看着他。“你刚才说其他的学徒，你知道他们在哪里？”他问它。还在格兰德镇上的时候，罗尔夫就已经从德拉的口中得知了山上还有其他术士学徒这件事，但这附近除了这间水车小屋以外就没有其他住家，他也没见过其他人到这里来。
“我当然知道！”格罗西骄傲地说，头扬得老高，尾巴也是一翘一翘的，“我每天都在这山上飞来飞去，知道的东西可多了！怎么样，现在你有时间了，嗯？”
“我已经练习很久了，正想要休息一下。”罗尔夫说，“这里到那里去要多久？”
“嗯，很快很快的！”
格罗西神气活现地在前面带路，一边吹嘘这自己是怎样发现那里的，还有它早就已经把格兰德山逛了个遍，没有一棵树是它没有停过的，没有一个角落是它不知道的。如果不是太多话和声音那么难听，格罗西会是个不错的伙伴。但此时此刻罗尔夫跟在它后面，听着它刺耳的声音正像磨刀石一样慢慢地消磨着他的耐心和忍耐力，他真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怎么没把它关起来。罗尔夫无可奈何地建立起空无的场景，把格罗西的声音和其他东西统统排除在脑外。
他们沿着小溪一路向下山的方向走去。清澈透亮的溪水把岸边的石块冲刷得闪闪发亮，在春日柔和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宛如一颗颗宝石。空气中透着泥土的气味，溪流两边尽是刚刚冒出来嫩草丛，看起来就像一张柔软的浅绿色毛毯。慢慢地，地势变得平坦起来，溪流也随之变得缓和。周围的景色也变了。树林变得越来越稀疏，隔着树丛，罗尔夫看见了层层叠叠的梯田和散布其中的小屋子。偶尔，他还能遇到几个在溪边戏水的孩子，只是他们一见到罗尔夫就都一溜烟地跑开了。格罗西没有停下来，它领着罗尔夫跨过小溪，开始朝上山的方向飞去。树林又一次变得浓密，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
“你该不会是迷路吧？”罗尔夫不信任地问。
“迷路！哈！我才不会迷路呢！”
“你不是说很快就到了吗？但我们已经走了都快有大半个小时了。”
“我说的是飞！飞的话确实是很快很快就到了！可谁叫你不会飞！”
“那到底还要走多久？”
“没耐心的小鬼！难怪你学得这么慢啊！”
“闭嘴！”罗尔夫有些生气地说，“回答我的问题！”
“切，什么啊——啊！你看，就在那里！满意了吧，没耐心的家伙？看到了吗？就是那些房子！”它用那张橘色的大嘴巴往前面一指。
罗尔夫顺着它指示的方向看去。在前方的山坡顶端，树林的深处，隐隐约约显现出了房屋的轮廓。罗尔夫不由地加快了脚步，爬上山坡，穿过长得歪歪扭扭的树木，向房屋的方向走去。十来座小木屋聚集在一起，围成了一个小小的聚落。中间的空地上，竖着一个木头搭成的晾衣架，上面挂着几件衣服。地面上横七竖八地放着扫帚和簸箕，几只小母鸡在其中穿梭着，悠闲地啄食。四周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罗尔夫感觉有点不妥。“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啊，格罗西，这是怎么一回事？”他问，但却没有听到格罗西的回答。“格罗西？”
“你指的是这个吗？”身后传来一把陌生的声音。
罗尔夫转过身去，看见一个身披黄色斗篷的龙族少年正从树后面走出来，他举起的右手中紧紧抓着的正是格罗西。那龙族少年的年纪比罗尔夫要稍年长一些，个头但也罗尔夫高出了一大截，一头银发往后梳去，梳得服服帖帖的。他迈着散漫的步子朝罗尔夫走来，眼神里透着不屑。罗尔夫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在峡谷城劳动营里遇见过的那些痞子犯人，下意识地提高了警惕。
“是的，”罗尔夫说，“那是我——”
“格罗西是它的名字？”那少年就好像根本没留意到罗尔夫在说话一样，“居然有人会给聒噪鸟起名字，可真是只有人类才会做的无聊蠢事。”
罗尔夫对这种偏见并不陌生——以前，在他认为自己和人类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时候，他也是带着这种歧视的观点来看待人类。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就是人类，他不想要在这么一个人面前示弱。“请把它还给我。”他冷静地说。
那个少年挑起眉毛，表情似笑非笑：“为什么？”
“因为那是我的东西。”
“是吗？我只知道这东西在我面前飞来飞去，还在乱叫个不停，烦人得不得了，所以我就把它给抓了。你要怎么证明它就是你的呢？上面又没写着你的名字。”
“你的脑袋上面也没有标着你的名字，那是你的脑袋吗？”罗尔夫毫不留情地回敬道。
对方没有回答罗尔夫的问题，只是打量了他一下，说：“啧啧，真是意外呢，原来你是个术士学徒。新来的？我以前不记得有见过你。”
“我不住在这里。”
“你当然不住在这里，这里是没有人类住的。他们都躲得远远的，不敢来这里。”
“可以理解为什么。”罗尔夫冷冷地说。
少年干笑了一声：“你以为这样就能唬得住我，让我看不出来你是谁吗？不，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新来的没错，我敢用我的一只手打赌你把那斗篷穿上身还不到三个月，而且你也没和那些白痴住在一起。我大师说过，当他还是学徒的时候，这儿附近是住着一对火系的师徒，那学徒是个人类，名字叫做……”他皱起眉头，像是在努力地回忆，但那眼神里却透着狡猾。罗尔夫一言不发。“对了，索罗尔德·奥斯温。”他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的大师是这么说的，索罗尔德·奥斯温，他是你的大师，对不对？”
“那又怎么样？”罗尔夫不耐烦地说，“把那只聒噪鸟还给我。”
“啧啧，果然，你们两师徒都是奇怪的家伙——噢噢，别误会，我还是很尊敬你的大师的。”那少年说，但他的语气中没有丝毫尊敬的意味，“索罗尔德·奥斯温，有史以来取得最高级别的人类术士，多值得尊敬！”
罗尔夫吃了一惊。他的大师可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件事。这是真的吗？那少年的语气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说真话。
“怎么？你不知道？”那少年有些惊讶地问，但随后又冷笑了一声，“作为人类，你该知道的，毕竟那是没有法术天赋的你们也能成为出色的术使用者的最好证据——你怎么看？反正我是觉得这证明不了什么。只要栅栏里有足够多的猪，你总是能找到几头特别聪明的，不是吗？”
面对着少年一次又一次的侮辱，罗尔夫开始有些按捺不住了。但对方比自己的个头要大，而且格罗西还在他手里。“就像是即使读的书再多的人也可能是土匪。”他用同样的语气回敬道。
那少年的脸色略微一变，眼神猛地收紧了。“在创造异域的时候，神祗就已经赋予了不同种族各自的使命还有完成它们所需要的技能。”他说，“人类没有法术天赋，你们根本就不应该学习法术。况且你们只不过是暗域领主弄出来的失败产物，根本就不配和龙族魔族并称‘异域三大种族’。”
“这样的说法我倒是从来没听过。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光明女神平等地对待所有信仰她的人，而你居然违背了你的种族的创造者的教诲，真叫人吃惊。”
“低声种族的狭隘！人类根本就不配信仰光明女神！”那少年大喝道，眼中迸发着怒火。罗尔夫不由地向后去，但一想到格罗西还在那人手里，便又停了下来，挺直了腰板。绝对不能在这种人面前示弱。那少年似乎有点为刚才的失控感觉有失身份，深呼吸一下后便又恢复一开始那种高傲的态度。“我也很吃惊呢，人类小子，你居然敢一个人到这里来。这可是一个大错误。”他说，“这是我们的地盘，而我们不欢迎像你这样的人。”
少年挑衅的态度让罗尔夫直想要冲上去给他几拳，但他忍住了。格罗西被那人捏在手里，可怜兮兮地望着罗尔夫，一副看起来快要被榨干的模样。就算它不会因此死掉，也得早点把它就出来才是啊。“把那只聒噪鸟还给我，我马上就走。”他说。
“你还不明白吗，人类小子？犯错误的人就得受惩罚，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你越了界，来了不该来的地方，不过算你走运，今天我的心情不错，你要为你的错误付出的代价就只有这个。”那少年扬了扬右手，“现在在我改变主意前快滚！”
“把它还给我！”
龙族少年被激怒了。“不知好歹的家伙！现在，最后一次机会，识相的话就滚！”他一边说着，一边向罗尔夫逼近。罗尔夫明显地感觉到了一股压迫感，就好像四周的空气都变成了坚固的墙壁，正在向他靠近。先前和卡尔森那算不上交手的交手经历让他知道术士并不需要靠近对手才发动攻击，但现在这个术士学徒却没有像卡尔森那样选择从远距离出手而是靠近了他，这应该意味着什么。罗尔夫以前没有打过架，也不知道该怎么打架，但他还是握紧了拳头，盘算着等那少年靠近的时候就直接一拳打在他肚子上。虽然他很有可能打不过这个大个子，但至少能让格罗西有机会逃掉。
“住手，康纳。”
某个角落传来了一把响亮的声音，让对峙中的两人都愣了一下。少年的脸色倏忽一下变得铁青。“戴利恩·莱拉克。”他鄙夷地说，目光还是没有从罗尔夫身上移开，“你又在玩那套躲在树上监视的无聊把戏。”
一道黄色从康纳身后的那棵树上落到地面。那是另一个龙族学徒，他的个头和罗尔夫差不多，穿着和那个被他称为康纳的少年一样的黄色斗篷，身后背着一把短弓和箭筒。“放他走，康纳。”他语气僵硬地说，金色的双眼死死盯着对方。
康纳耸耸肩膀：“我只是在给这头人类蠢驴一点教训，这又怎么碍着你了？”
“当然没有，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被你大师教训时惨兮兮的恶心模样。”
“谢谢你的关心，但我不觉得他会知道。”
“或许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还是说你觉得那有什么意思？”
“不要威胁我！”
“我没有。你觉得自己被威胁了吗？”
“啊哈，我懂了。你想当英雄，莱拉克。”康纳的脸上带着一抹冷笑，“你那把弓呢？你整天都背着它，但却从来没射出过一支箭。你以为那是什么，莱拉克？”他换上一种娘娘腔的语气，“小女孩衣服上的花边吗？还要是紫罗——”
莱拉克脸色骤然一变。他的手一动，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拉开了弓，锋利的箭头直指向康纳。康纳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就连罗尔夫也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把那东西还给他，然后放他走。”莱拉克说。
康纳勉强挤出一点笑容：“你不会这样做的。”
“相信我，我以前就做过这样的事。”
“就凭你？”康纳放声大笑，但很快就停了下来。他狠狠地看向罗尔夫，眼里流露出的愤怒让罗尔夫不禁打了个哆嗦。而他望向莱拉克时，那就更是赤裸裸的恨意。但当他的目光转向那正对着自己胸前的箭，憎恨之中又多添了一丝恐惧。康纳犹豫了一下，松开手。格罗西扑腾着翅膀，慌慌张张地撞到了罗尔夫身上。
莱拉克没有把箭收回去。“现在快滚。”他命令道，“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大师正在和你进行训练。”
“今天算你走运，人类小子。”康纳沉着脸说，“但我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向后退去，眼睛一直盯着莱拉克和他手里的弓箭，直到走到树林边缘，才猛地一转身，飞快地冲了进去。黄色的身影消失很快地消失在浓密的树林中。
格罗西挣脱开罗尔夫的手，飞起来冲着康纳跑开的方向大喊：“跑啊！没种的家伙！哼，也就只有那么一点本事！给我有多远就滚多远，别再让我看到你那副讨厌的嘴脸！”
“闭嘴，格罗西。”罗尔夫没好气地说。莱拉克仍然举着弓，对着康纳消失的方向瞄准。“谢谢你的帮忙。”罗尔夫转向他，向他道谢，“呃……那个，可以放下来了吧？”
“你不该到这里来的。”莱拉克说，眨眼之间就已经把弓箭放回到原来的地方了，“这里住着的都是一群跟康纳差不多的垃圾。”
“我刚到格兰德没多久，不熟悉周围的情况。”罗尔夫说，“只是偶然——”
“那你最好现在就记住，以后不要再到这附近来了。”
“嘿！你以为你是谁，居然敢用这种语气说话！”格罗西窜到莱拉克面前，气鼓鼓地喊。
“我当然知道自己是谁，我就是刚才救了你的人。”莱拉克面不改色地说，一挥手把格罗西拨到一边，“总之，现在你——”
“罗尔夫·霍华德。”罗尔夫说，“那是我的名字。”
一丝诧异在莱拉克的眼中闪过，罗尔夫记得那时候他对德拉介绍自己的时候德拉也是同样的反应。但莱拉克并没有对此说什么，只是继续先前被打断的话：“好吧，你叫什么都和我没关系——”
“那么你是戴利恩？”
“莱拉克。”他板着脸纠正道。
“好吧……既然你这样说了。”罗尔夫有些勉强地说，不仅是因为对方的不友好，更是因为莱拉克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像是某个爱情故事里的女主角的名字。怎么会有男人希望别人喊自己作莱拉克呢？这人还真奇怪。
“你不能待在这里。”莱拉克说，一手推着罗尔夫，“康纳那混蛋不会就此罢休的，他一定是去找人来帮忙了，很快就回来。你得趁着现在快带你离开。”
“可是——”
“听着，罗尔夫·霍华德。”莱拉克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说实在，你喜欢在这里待多久都可以，只是下一次遇到麻烦，可别指望我能帮你。我不是你的保镖，也不会像那只聒噪鸟那样整天到晚都黏着你——”
“喂！你说谁呢！”格罗西大声地抗议起来。
莱拉克没有理会它。“总之，我要说的话就这么多，以后的事情你就好自为之吧。”说完，他转身就走，进了其中一间的小木屋，砰地一下把门关上。
格罗西气得浑身的羽毛都竖起来了，橘色的大嘴巴也好像变得更红了。它正要冲过去，但却被罗尔夫拦了下来。“别拦我！让我去揍他一顿！”它气呼呼地说，罗尔夫一把抓住它，它挣扎着啄他的手，“那个家伙，以为自己是谁，居然敢用这样的态度说话！”
“算了，好歹也是他救了你。要不是他，你早就被那个大家伙捏成肉酱了。”当然，这只是说说而已，灵魂大概是不能够变成肉酱的。“而且说到说话的态度，你自己更应该反省才是。”
“哼！我可是看在你的份上才饶了他的。要是下次再被我见到，肯定要他好看！那么臭屁做什么，就算是他请我，我也不要来呢！我知道有比这里更好玩的地方，我带你去！比如说那个瀑——”
“现在不行，下次吧。”罗尔夫说，把格罗西往空中一扔，“我得要回去了，天快要黑了。”
“哎，别这么扫兴嘛！天还那么亮！”
但无论格罗西怎么说，罗尔夫都已经铁定了心要回去，它也只好作罢。就和来的时候一样，在回去的路上格罗西也是在絮絮叨叨个不停，只是内容变成了和康纳和莱拉克有关的事情。罗尔夫也在想同样的事。毫无疑问，康纳就是个只消看一眼就能够认出来的恶棍，但戴利恩·莱拉克则不一样。虽然莱拉克也是对罗尔夫恶语相向，但那是为了让罗尔夫在康纳再回来之前离开，就和那时候萨利教训他一样。想起萨利，罗尔夫就一阵心痛。接受了事实并不等于能够忘记伤痛。他一直把萨利临死前交给他的那块金属牌带在身上。
直到天空变得昏暗，罗尔夫才回到了水车小屋。奥斯温已经点起了灯，晚餐也已经准备好了。今晚的晚餐要比往常丰富一些，那是因为稍早的时候“跳舞的独角兽”旅店的店主凯文派人送来了新鲜的食材。每隔两个星期，他们就会来一次，给在山上修炼的术士师徒送货，也到偏远的村落去做买卖。
“今天练习得怎么样了？”吃晚餐的时候，奥斯温问罗尔夫，“有什么收获吗？”
“有一点。”罗尔夫说，“比先前容易多了。”
“你该不会是偷偷地练习感知了吧？”奥斯温怀疑地问。
“当然没有。”罗尔夫撒谎道，努力表现得理直气壮一点。
奥斯温点点头。“千万不要那么做。”他又一次吩咐道，“这很危险。”
“我知道了，大师。”罗尔夫说。虽然他的大师已经强调过无数次这么做的危险性有多大，但他还是看不出来这到底有多危险。或许他该问一问奥斯温，但这岂不是在暗示自己一直没有照他的吩咐不要单独练习吗？
两人继续在沉默中吃着各自的晚餐。罗尔夫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盘子里的蔬菜，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大师，您知道这附近还住着其他的术士学徒吗？”
“怎么了吗？”
“没什么，是格罗西告诉我的……它说是在它四处乱逛的时候发现的。”
“确实是有。”奥斯温说，似乎有些不情愿，“那么，我猜你们已经去过了？”
鉴于刚才已经撒过了一次谎，罗尔夫也不好意思再撒第二次谎。况且奥斯温也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也没必要再说假话。“是的，大师。”罗尔夫说，“格罗西带我去的。”
“那你遇到什么人了？”
“两个风系的学徒，都是龙族的人。一个叫戴利恩·莱拉克，另一个叫康纳什么的。”
罗尔夫并没有打算把发生的事情告诉奥斯温，免得他担心。但出乎他意料，他的大师问道：“你说康纳？那家伙没有找你麻烦吧？”
“您认识他？”罗尔夫惊讶地问。
“唔，我不认为我认识你认识的那个康纳，但我认识另外一个康纳。”奥斯温说，“所有的术士都知道康纳这个家族。他们总喜欢吹嘘自己的先祖就是当年第一批得到独角兽传授使用术的技能的龙族成员之一，但可笑的是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在公会中取得很高的地位。”
听完大师的话，再回想起康纳那时候的高傲神态，罗尔夫觉得这简直就是绝妙的讽刺。下一次再见到那家伙，他肯定要用这件事好好调侃一下。
“康纳那家伙跟你都说什么了？”奥斯温好奇地问。
罗尔夫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决定把实情告诉自己的大师。“他说……什么人类是低等种族，不配学习术，当不了出色的术士……也不配信仰光明女神。”他以为自己的大师听完这些话以后会生气，但奥斯温没说什么，只是拿起酒瓶把杯子斟满。罗尔夫对他的反应有些不满意，不过他的大师似乎对其他事情也是这样不温不火的。“您不觉得这些话很过分吗？”罗尔夫追问。
“是有一点。”他的大师说。
“他说得太过分了！完全是在无理取闹！”罗尔夫也说不上自己是因为康纳生气还是因为自己大师的冷淡生气。说到底奥斯温自己也是个人类啊。
“既然你也知道他是在无理取闹，那你为什么还要去理会他呢？”罗尔夫想要反驳，但奥斯温说得在理，他实在想不出要怎么反驳。“我知道，孩子，但让人生气的事情多着呢，难道你也要一件件地去生气吗？那只是他的观点，不是事实，大家都知道。”
“我明白了，大师。”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罗尔夫觉得有些东西还是无法释怀。
“我记得刚才你还提到了另一个名字，戴利恩·莱拉克？”
“他和康纳不一样。”罗尔夫连忙说，“他没有说那些过分的话，是个不错的人。”
“那么你交到新朋友了，很好。不过，罗尔夫，我希望你以后能把更多时间花在修炼上面，不要再到那里去了。”
“为什么？”罗尔夫惊得顾不上礼貌，直接就叫了出来。
“你想要和其他人交流，这个我能理解。但你是个学徒，罗尔夫，你必须把你的修炼放在第一位。这就是为什么术士会选择在这里训练他们的学徒，为了不受到太多干扰。既然你决定了要成为术士，那么你就要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学习上面。”
说实话，罗尔夫直到现在也没有想清楚自己是不是要成为术士，因为那只是其次的。真正重要的只有兰迪交给他的使命。“我有很认真的练习！只是……只是成果……不是太好。”他支支吾吾地说，“不过我真的有在修炼！”
“那样的话你就应该更认真、更努力才是。”奥斯温说，“不要被现在这小小的阻滞吓到，你得相信自己能够做得到。”
罗尔夫正要应答，但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原本想要抗议的是他的大师不准他去莱拉克那里的事情，但奥斯温不知怎地就把话题转到了要好好修炼上面来。他正要谈回正题，但奥斯温趁着刚才他停顿的时候，抢先了一步，说：“就这样吧，不要担心，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的。今天你走了那么多路，一定累了，就快点休息去吧，我们明天一早就开始练习。”
罗尔夫气打不出一处。虽然没有明说，但奥斯温摆明就是不准他再到莱拉克那里去。他在故意堵住罗尔夫的话，而且还要搬出要好好修炼的借口，让罗尔夫没能质问他为什么不准。这就和那时候一模一样，多威克和兰迪也是用同样的方法把罗尔夫关在家里，不让他出门去——不，那不是你的家，罗尔夫下意识纠正自己——他以为奥斯温会和他们不一样，但结果却一样地让他失望。为什么人们都要这样对我？我是个自由人，不是囚犯！
“怎么样啊？”奥斯温眨眨眼睛，“就这么说定了？”
“是的，大师。”罗尔夫沉着脸说，“那么我就回房间休息去了。”他推开桌子站起来，没看奥斯温一眼。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砰地一下把门关上，往床上一躺，用被子盖住脑袋，不愿再多想。他试着寻求虚无的场景，但它却一次又一次地躲避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