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了？我只是猜测而已，瞧把你们给吓得。”
肖勇瞅了瞅面色如土的两人，笑道：“怎么样，现在明白我的感受了吧。既然你们想走，我也不勉强，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别的本事没有，野路子还是有几条的。”
齐恩听他这么一说，猛地记起一个人来。谁呀，就是那何叔何诺元。何诺元原本是自行车厂的厂长，两三年前跑到大眼家里。算算日子，差不多就是黑风龙爪事件发生的时候。那么十有八九是因为这个，他在Z县待不下去，不得不离开。大眼来这也跟何诺元有关，看来，是时候深入了解一下何诺元这个人了。
于是他问肖勇：“肖大哥，自行车厂原来的厂长，何诺元，你对他有多少了解？”
肖勇觉得很诧异，好端端的怎么问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了，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答道：“来这里之前，我了解了一些厂里的情况，其中也包括他。这何厂长好像是附近某个县的人，十几岁的时候去北方当兵，二十来岁复员。复员后就一直在这自行车厂工作，短短几年时间，他从普通干事一步步升到厂长，也算年轻有为。不知什么原因，他结婚很晚，妻子也是厂里的职工。不过婚后没几年他妻子就死了，只留下一个六七岁的儿子。当然，这都是两三年前的事了，黑风龙爪事件发生后不久他就不辞而别，档案里只记了一句下落不明。”
档案？齐恩眼皮一跳。这肖勇居然看过何诺元的档案，那他能耐可不小啊。
肖勇丝毫没发觉说漏了嘴，继续讲道：“黑风龙爪事件发生的当晚，他正巧也在值班，所以是当事人之一。正是因为他也提到真君钻入大礼堂这件事，所以这起听上去荒诞不经的目击事件才会引起上头的高度重视。后来省里相关部门的调查组进驻自行车厂，一连几个星期的调查工作打断了工厂的正常运行。但是最后，当调查有了重大突破的时候，他却突然失踪了。”
“哦，这么巧？莫非他畏罪潜逃？”齐恩问道，他想起在白龙村深居简出的何叔，那个干瘦的身影背后到底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不知道，这黑风龙爪事件原本在社会上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各家报社也是每天刊登最新消息。但是自从他消失后，报纸也不再报道这件事了，奇怪得很。我刚到X省的时候，还专程去拜会了几家大的报社，但是一提到黑风龙爪，他们就三缄其口，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因此，我怀疑这里头大有文章。”
“原来是这样。听你这么一说，何诺元可是个关键角色，就没人找寻他的下落吗？”
“怎么没有，直到现在他还属于重大嫌疑人，在X省公安厅挂了号的。只不过谁也不晓得他跑哪去了。我也很想找他，找到他，说不定就能解开我弟弟身上的谜团了。要是运气好，还能弄清黑风龙爪事件的真相。”
这事恐怕没指望了，齐恩心想，何叔的坟头如今都能收庄稼了。
他继续问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对这何厂长越来越感兴趣了，你没少研究他吧。”
“谈不上研究，既然要来这穷乡僻壤找人，事前肯定得做足功课，哪有像你们这样，两眼一抹黑就跑进来的，对吧。”
“我们只是涉世未深的学生，当然不如你江湖经验老道了。”楚科洋说笑道。
“哎，别说，我还挺羡慕你们的，说干就干，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我做事就是顾虑太多，才会把我弟弟的事拖到现在，两年时间，转眼就过去了。”
齐恩眼见话题越扯越远，便赶紧说道：“肖大哥，关于何厂长你还知道些什么？”
“差不多就我刚才说的这些。其实他的经历也挺简单的，要不是跟黑风龙爪事件扯上关系，估计我也注意不到他。哦，对了，关于他的亲属，倒是可以说一说。”
“亲属？”
“没错，首先是他的兄弟。据说他们一家有亲兄弟四个，起名是按照朝代来的，唐宋元明，所以他排行老三。除了他以外，其他三人好像也失踪了。具体是什么时候失踪的不知道，反正当何诺元从自行车厂消失后，省里面专门派人去他老家打听过，发现他父母早已去世，三个兄弟常年漂泊在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村里露面了。他们家的祖屋年久失修，崩塌成了一堆废墟，也没有人去管。清明重阳，父母亲的坟上也不见有人来拜祭。但是据当地村民讲，四兄弟感情不错，待人接物也和气，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成年之后就不回村了。这是颇为奇怪的一件事。”
有意思！齐恩暗想。
“第二点是关于何诺元的儿子。很奇妙的是，他儿子竟然也失踪了！”
“儿子也失踪了？”齐恩万分诧异，何诺元一家怎么净出这种事。
“没错，而且你绝对猜不到，他儿子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哦？”
肖勇换了只脚继续翘起二郎腿不停地抖，一边压低声音，用一种神秘的口吻对两人说道：“就在黑风龙爪那个雨夜！”
“什么！这是真的吗？”齐恩大声问道。这消息太震撼了。
“嘘……别嚷别嚷。”肖勇赶紧冲齐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事王大爷和闫村长都没和你们说过吧，嘿嘿，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才打听到的。要不是我的一位老朋友说漏了嘴，我也不可能知道这事。你们听完了记在心里，可别拿笔写下来，更不要到处乱传。实话告诉你们，黑风龙爪那晚，除了娘娘和真君现形外，还发生过一次大爆炸，这你们已经知道了。但是，就在爆炸发生的同时，厂里有很多人失踪了，下落不明！其中呀，就包括何诺元的宝贝儿子。”
“这是真的吗？失踪了多少人？”齐恩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具体数字不知道，大概三四十人吧。这事报纸上一个字都没登，除了厂里的职工和附近村民外，知道的人没几个。黑风龙爪在社会上是一条充满迷信色彩的猎奇新闻，但谁能想到它背后竟隐藏着如此离奇恐怖的事件。这些人为什么会失踪，又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调查组进驻工厂，主要就是为了搞清这事。”
“可是这么多人同时失踪，他们的家属难道就没有察觉吗？这可是件大事呀。”
“这就要从自行车厂的具体情况说起了。这个厂始建于五十年代中期，历史悠久，目前名义上仍然隶属于第二轻工业部。由于它紧靠黒酆山，远离城镇，所以外人一般很少知道这个厂的存在。厂里的职工，一直以来都是以附近村民为主，像我弟弟这种外地分配来的情况很罕见。因此，这些人失踪后，仅仅在周边几个村子造成了适度的混乱，社会影响其实不大。此次前来，我曾打算去这些村子了解情况，首当其冲就是毗邻而居的大昌村。结果你们也知道了，偌大一个村子竟然只剩下三口人，空荡荡像个鬼村，啥也打听不到。唉，黑风龙爪事件的谜团真是层出不穷，老实说，能否找到弟弟，我现在也没了信心。”
肖勇面露痛苦之色，不再像之前那样轻松惬意，二郎腿也不翘了，整个人看上去好像老了十岁。看到这一幕，齐恩也是心有戚戚。他不禁想起大眼，才二十岁不到的年纪就家破人亡，爷爷父亲妹妹相继离世，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虽然手握父亲留下的巨额财富，却连个稳定的住处都没有。如今，他又卷入到这起风云诡谲的黑风龙爪事件中，上天对他真是太苛刻了。幸好他人小志高，生就一副倔强不服输的性格，虽然眼下不知所踪，但齐恩坚信他仍然活得好好的。想到这，齐恩黯淡的心情又略微好转了一些。
为了缓解凝重的气氛，也为了安慰安慰肖勇，让他打起精神，齐恩故作轻松地对他说道：“肖大哥，俗话说吉人自有天相，你肯定能找到弟弟。我们都会帮你的。”
“但愿吧。有时候我真觉得这黒酆山像个黑洞，靠近它的人都会被它一个个吞噬，连骨头也不剩。”
“眼下形势还没坏到这个地步吧。咱们不说这个了，肖大哥，何诺元的儿子叫什么名字？”齐恩问道。他也就是随口一问，分散下肖勇的注意力，免得他继续沉浸在悲观的情绪中长吁短叹。
“他的儿子？哦，我记得是个很好记的名字，叫什么来着……话到嘴边想不起来了。”肖勇搜肠刮肚，终于记起来：“何小西！对，对对，他叫何小西，小名叫豆豆。”
“什么？你没记错？”齐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豆豆是何叔的儿子？”
“何叔？你是说何诺元？”肖勇顿时警觉起来，用猎犬一样的眼神盯着齐恩：“你们很熟？”
齐恩心知不妙，糟了，说漏嘴了。瞧肖勇这认真的模样，想蒙混过关估计很难。
“见过几次面，不太熟……不太熟。”
“不可能吧，你都管他叫叔了，还不熟？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肖勇说着说着，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盯着他俩。
齐恩和楚科洋真被他的逼人气势吓到，只好老老实实交代了白龙村的事情。当然，略过祠堂大火那一夜的经历，以及最重要的——何叔的死因。
肖勇一边听他们陈述，一边背着手在桌旁踱来踱去，听到含糊之处，还不时插嘴问两句，把齐恩他们当成犯人来审。幸好齐恩和楚科洋之前预想过这种场景，专门准备了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既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又不会过多暴露大眼的行为。
“照你的说法，何诺元出事后一直躲在白龙村？难怪到处都找不到他。”肖勇见齐恩连连点头，又问道：“你们跟他相处的那段时间，他就没有透露过一点自行车厂的事吗？”
“这种机密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跟萍水相逢的我们说呢。他是半个字都没有提起。”
“是吗。看来他嘴巴严实得紧。那……你们的朋友，大眼，他是否知道呢？”
齐恩摇摇头，但马上又点点头：“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偶尔会透露一点何叔的信息，不过也就是一点，而且几乎都是错的。”
“不对！”
一直没开腔的楚科洋突然插话说道：“关于这一点，我的看法跟你恰恰相反。眼镜，你忘了在守灵的深夜，大眼和何叔独处过一段时间吗？”
哦，是那个充满血腥和仇恨的夜晚，那个恐怖离奇的夜晚，那个在齐恩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半夜还会被它吓醒的夜晚，齐恩当然没忘。但是，它就像高悬在雪峰之上的一块石头，一旦滚落，势必会引发一场惊人的雪崩，给所有当事人带来痛苦和不安。所以，齐恩是从来不曾打算提起它的，任何时候都不行。但没想到楚科洋随口就说了出来，也许他只是想证明自己也有敏锐的洞察力，脑中也有不少灰色细胞，却压根没考虑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以楚科洋的性格来看，齐恩认为差不多就是这样，这无疑给他出了个难题，该怎样掩饰那个夜晚所发生的事呢，尤其是当着肖勇的面——因为现在，他又用饶有兴趣的眼神看着齐恩，看似慵懒，却总给人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齐恩只好故作镇定地瞥了楚科洋一眼，慢慢开口说道：“这不能证明什么吧。在何叔眼里，大眼跟我们一样不过是没长大的孩子，我不认为他会贸贸然向大眼提起自行车厂……特别是黑风龙爪的事。但是，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个想法。”
“哦，说来听听。”
“按照肖大哥的说法，何叔的儿子——也就是豆豆——在他离开自行车厂之前已经失踪了。而我们在白龙村的那段日子里，没人提起过何叔有个儿子，所以我认为何叔是独自一人去到白龙村的，而且带有畏罪潜逃的性质。在这种情况下，他肯定不会轻易透露过去的经历。另一方面，大眼在白龙村事件之后，既没有投奔亲戚，又不来上学，却跑到这自行车厂来。而且根据王大爷的说法，他就是冲着何叔来的。所以摆在我们面前有两个问题，第一，大眼从何得知何叔的过去；第二，大眼来此何为。我认为，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其实是同一个，豆豆！”
“豆豆？”
“没错。刚才已经分析过了，何叔嘴巴很紧，而大眼虽然管他叫叔，但他俩其实没有血缘关系，再加上大眼常年求学在外，之间的感情应该谈不上深厚。所以只有在某些极端情况下大眼才会知道自行车厂的事。那么，我认为有两种可能性，首先是偶然听见的。这个说实话概率不高，因为本身大眼与何叔碰面机会就不多。另一种就是酒后吐真言。我们在百龙村时，何叔几乎顿顿喝酒，酒量看着还可以，闲话也不多，从不透露一星半点私事。但死的那晚，他几乎烂醉如泥，这说明之前跟大眼没少喝。考虑到当时的氛围非常特殊，是给大眼的妹妹、莫叔的女儿守灵，莫叔跟他又是莫逆之交。那么，很有可能在某个喝高了的时刻，他由莫叔女儿之死想到了自己失踪的儿子，同是天涯沦落人……终于，压抑了两年的情绪猛地宣泄出来，他将豆豆的事一股脑儿告诉唯一的听众——大眼！”
“喔！这推论很有道理。”楚科洋顿时两眼放光，但马上又黯淡下去，因为他想起了莫籽吉。
齐恩也是一样。那个可怜的女孩，如果她还活着，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眼镜，接着往下说。”
“恐怕在那时，何叔谈了很多豆豆的事，也说过想找回豆豆之类的话。大眼知道了豆豆失踪的事，那么在何叔死后，他出于愧疚的心理，就想找到豆豆，圆何叔一个心愿。这——就是他来黑鄷山的目的！”
“如你所说，大眼他来这里其实不是为了黑风龙爪，而是豆豆……”
肖勇颓丧地往后一靠。推来推去，反倒把大眼推得更远了，跟肖梁的事一点关系也没有，这可是他始料未及的。
齐恩心有余悸，因为他忽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之前并未把何叔的真正死因告诉肖勇，现在却说什么何叔死了大眼愧疚，这不是摆明了告诉肖勇大眼跟何叔之死有很大关系么。于是他赶紧补充两句，希望藉此转移肖勇注意力，好蒙混过关——
“其实肖大哥你仔细想想，就算何叔告诉大眼黑风龙爪的事，大眼又能如何。黑风龙爪的真相那么多专家调查都没有结果，大眼一个毫无关系的人犯不着趟这混水。除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