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冬天,白日就被黑夜给霸道地侵占了时光,不过五点钟天就已经黑透了,苏和紧紧抱着双臂,从脸庞掠过的风雪并没有消减她听故事的热情,听着高阳仲厦讲述着他的家族,他家族的历史,他生活的灵州大陆,以及高阳氏带领着狐族数百万年来的争战史,她不禁地入迷了。
如果说高阳氏家族的争战史是一曲波澜壮阔的长歌,那么高阳氏家族数百万年来的家族式的爱情故事则像一个美丽的童话,泛着令人憧憬向往的光泽,深深地吸引着她。
“择一人,终一生。”她低声说着这句话,微微抬起额头,看向他,眼睛里带着质疑的迷茫,“可能么?”
高阳仲厦低头,那比黑夜还深,比星子还亮的眼眸此刻酝酿着温柔,充满着柔情:“你信么?”
“我?”苏和愣了一下,随即便归于沉默。
她信么?曾经是信的吧?可是现在呢?好像不怎么敢信了。一生太遥远了,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有什么坎坷和荆棘,更何况两人就算分开也未必是不爱。也是在跟郎铮分开后,她才明白了,爱情是有条件的,是讲求基础的,是有合格线的。
而她恰恰不在那个合格线之内。所以在遇到家族危机,生活波折时,他们的爱情才那么不堪一击。
“你呢?你信么?”她反问道。
“我没经历过,谈不上信与不信。不过我追求它,就像我那一代代先祖那样,追求,得到,践行。”
苏和静静地看着他:“你不觉得——”
高阳仲厦朝她指了指自己的手表,示意她时间快要到了。
苏和一愣,打开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时间:五点二十五。
“等你回来我们再聊。我在这里等着你。”
苏和看着钟楼上亮起的灯光,内心反倒没有了之前的不安和彷徨。
她起身,打算顺着这条小路过去。
“阿和!”听到身后高阳仲厦唤她,她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
高阳仲厦也看着她,嘴角弯起一丝弧度,耸了耸肩,有些埋怨道:“你说过要带我去钟楼看风景。”
苏和目光歉疚,不过还没等她道歉的话出口,就听着对面的人说,“记得下次带我来,我等你。”
两人目光相对,她迟疑,他笃定。
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神太过坚定了,苏和竟然也不由得点了点头,“好,下次我们去钟楼,一起看风景。”
高阳仲厦缓缓笑了,那笑犹如春风拂面,旭日普照,暖在人心里。
看着眼前这座萦绕着灯光的钟楼,苏和只觉得时间赋予了它新的生机。这座矗立了八十多年的钟楼,应该见证了不少离合悲欢吧。
拾级而上,目光所及之内,台阶在灯光的映照下,缺失的,坑洼的,反倒更显斑驳,带着历史的厚重,有些时间的磨砺。
她一步步走上去,期间看到了不少校园情侣,有的站在石栏边,有的躲在廊柱后,或欢声笑语,或小声絮叨。她的目的地不在这儿,在最高处,钟楼敲钟的顶层,仅有一方见地的小地方。
越往上,人就越少了。虽然人少,灯光却越见明亮。
最后,她来到一处窄小的楼梯,抬头望了望楼梯口透出来的灯光,轻轻呼出一口气,看了看时间,五点三十一分了,他应该在上面了吧。
最后几节台阶,她走得很慢。
以往的一幕幕像是一部电影一样闪现在她面前。
那个天天去帮她打工的男孩儿,那个把她堵在教学楼的男孩儿,那个经常给她煮红糖姜茶的男孩儿,那个她真心爱过的男孩儿,就在上面,一步之遥。
郎铮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心下稍定。
“站在这里看青大,才觉得它好像没怎么变,真好。”郎铮站在石栏边,双手撑在上面,仿佛在细细查找着这几年来校园里的变化。他回身看向站在楼梯口的苏和,眼中带着邀请,苏和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与他并肩站在石栏边。
“乍看没怎么变,可仔细一瞧还是有不少地方改建了。翠湖上多了一座湖心亭,西南边还多了一架小木桥,四餐的二楼改成了西式餐厅,那里成了留学生常去的地方,还有综合楼也变了不少,一楼楼梯脚建了个公益图书角,我今天还去瞧了瞧,那里还有不少好书呢!”
郎铮看着她脸上挂着平和的笑意,心里却是一阵怅惘,她这是在说时间改变了任何的人和事么?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物是人非,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阿和,我们——”
“郎铮,谢谢你。”苏和看着她,狭长的凤眼眼尾微微翘起,嘴角含笑,眼神真挚。
郎铮一顿,静静地审视着她,与她不同的是,他的笑意苦涩。
他侧过身子,右手搭在石栏上,上身微微倾了过去,与她相对而视:“你要谢我什么?”
听着这话,他心里既苦涩又有些惊惶。他明白她这是在与和他的过去做告别。
“谢谢你,让我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一份真挚的爱情,尽管到最后我们没有在一起。”
更谢谢你,那么好的一个你,曾经爱过一个平凡渺小的我。苏和看着他,眼角渐渐有些湿润,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一下子别过头去,有些掩饰道:“没想到这么多年我们居然还能在这儿看一场雪。”由于转的匆忙,她没有看到身后郎铮那滞在空中的想要给她拭泪的手。
“阿和,当年的事情,错已铸成,无论理由有多么的不得已,对你造成的伤害我都无法改变。可是,阿和你能不能再给我和你一次机会,请你慢慢地原谅我,接下来我自会用一生的时间来向你证明,好不好?”说到最后,郎铮的声音竟含着一丝哽咽。
听着他带着祈求语气还有些苦涩滞闷的请求,苏和的眼眶似是再也承担不了那泪水的重量,任由那一滴滴泪珠顺着她的脸颊落下。
她知道他那时候很难,难到资金链断裂求助无门,难到他若是在顽固下去,第二天郎氏就不复存在,甚至连他的父亲也会锒铛入狱,她知道的,所以她从来没有怨过他。
可是这又不一样,理智上她理解,可感情上她却有种偏执。爱的越深,便越不能容许他犯错,哪怕是逼不得已。因为彼此深爱,所以他们的爱情里容不得出一丝错,一旦出错,于他和她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记得阿麦当时也说过,他爱的是你呀!他只是去跟另一个女人走一道程序,等郎氏危机渡过了,以郎铮的能力还怕不能东山再起,摆脱沈氏么?是,她从来不曾怀疑过他的能力,也坚信他未来的路会走得越来越好。
可是那怎么能一样呢?要她做一个隐藏在角落里,不能见人的女友,怎么可能?
想到这里,她猛地摇了摇头,她再也不想回忆一次被放弃的感觉了。
看到苏和在不停地摇着头,甚至还有些排斥地向旁边挪了一步时,郎铮再也忍不住了,他突然上前把苏和抱在了怀里,以往沉静的眼睛里满是惊痛:“阿和!我跟沈娇这几年来只是一个形式上的未婚夫妻,我跟她从来没有——”
“你别说了,别说这些。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你当时是进退维谷,你是被逼得没了办法才——答应的,我不怪你,不怪你。”说着她竟低声抽泣了起来,哭到最后,连身子也弯了下去,仿佛要把这几年受的委屈都要哭出来,把当时分手时没发泄的都要发泄出来。
郎铮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痛哭的阿和,就连当年分手时她都能平静地笑了笑,祝他生活顺遂,如今却哭成了这个样子。
郎铮微扬起额头,呼出的热气在灯光下雾蒙蒙的,等到将眼里的那股热意逼下后,他才又把目光放到了怀里这个女孩身上。
“当时我没有答应沈氏的联姻,我找了左誉帮我筹措了一部分资金,再加上我美国那几个朋友的运作,就算一时解决不了危机,但挺一阵子还是能够的。只是到后来,我母亲知道了我瞒着她没有跟沈娇在一起后,便闹着绝食。起初我并没有在意,以为那只不过是她逼我就范的手段,直到那一天左誉给我打来电话说我母亲刚刚被抢救过来已经脱离危险了。我才知道,那天她差点儿就去了。”
“爱情?亲情?呵!”郎铮嗤笑一声,“如果女朋友跟老妈同时掉到河里,我会选择救谁?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烂大街的破问题会真真切切地摆在我面前。阿和,她能自杀一次,她就能自杀两次,我当时怕了,真的怕了。”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怨谁。
他扳过苏和的肩膀,一字一句道:“阿和,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