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觉得不对劲的不止是崇圣，就连灵婴，也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不安的气息。
她一边走一边查看自己的手，有些泛白的手臂里脉搏的跳动让她更加的疑惑。
灵婴正在专注的思索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原本晴朗的天气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了。
说细微其实也不贴切，当跟在后面的崇圣跑到她身边的时候，整片天空都变成了墨蓝色了。
“你怎么还跟着……？”
崇圣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她头顶的天空，越是靠近他们的位置，天空的颜色越深，厚厚的云层也越来越密集。
灵婴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了，她心中隐隐知道了发生这种变化的原因，于是目光转向崇圣。
“这又是凌云殿的老头子们安排的么？”
迎上灵婴利剑一般的目光，崇圣心中也十分疑惑，“我不知道。”他如是说。
头上的云越聚越多，灵婴手心里冒了一层细汗。
“乾灵塔要失守了，”灵婴轻声说，她望着天空中的黑云，“若是黑云降临，那么青栾一定已经死了。”
“什么意思？”
灵婴垂下头，崇圣又一次看不清她的神情了，“你还记得么？很久很久之前我把身体里的‘恶’镇压在了暮云馆，让他们世世代代替我守着，后来在我离开太华山后没多久，封印松动，青栾就用自己加持封印，这才维持到现在。”
灵婴抬起头，对上崇圣皱眉的脸，语气不知道是嘲讽自己还是嘲讽崇圣，“看来我终究还是不被你们所容，你们还不惜要杀光暮云馆么？”
崇圣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阿婴……”
两人说话间，天空中突然悲号声层层叠叠，一团黑雾从厚实的云层里冲了出来，落在了灵婴的身上。
黑雾如同在她身上流泻，最后在脚下完全消失。
灵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好像什么东西完整的回到了她的身体里，散不开的黑云下一片安静。
“阿婴？”崇圣伸出手，搭在她的肩上，隔着衣料，她的肌肤有些冰凉。
灵婴感觉到崇圣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后退了半步，整个人跪倒在了地上，手边青绿的草地变成了干黄的颜色，好像在一瞬间被风干了。
“呵呵……”灵婴发出两声短促的笑，“青栾死了么？”
崇圣不知道她这句话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他，“你若是担心，我们现在就去一趟暮云馆……”
“去暮云馆？”灵婴垂着头，肩膀有些发颤，“青栾死了。”
崇圣又一次伸出手，想要把灵婴扶起来，他刚迈出去一步，灵婴就抬起头看着他。
那是一种完全陌生的目光，冷冷淡淡的泛着浅浅的红光。
“都是你们害的。”
灵婴一字一句的说，那声音就像一道一道的重锤，砸到了崇圣的心上。
“他们的死，都是你们害的。”
灵婴的手按在那一片已经干黄的枯草中，崇圣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瞬间下沉，山脉上更多的草木都接连色变了，而他半截身子都被灵婴禁锢在了坚实的土地里。
“阿婴……！”崇圣挣脱不开，还没有说什么，就被灵婴给封住了嘴。
“你闭嘴，我和你的事情，我慢慢跟你算，现在你就安静的在这里呆着吧。”
灵婴说完，俯视着崇圣后退了几步，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崇圣挣脱不了灵婴对他的束缚，只能瞪着眼睛，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刚才的她，就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他记忆中的灵婴，就算是对自己恨极了，眸中也不曾有过刚才那样的冷光。
是否那个被封印的另一半，在经历了黑暗的沉淀，变得更加冷情了。
崇圣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阴云散去。
灵婴站在暮云馆的山下的时候，山上的庭院楼台已经不见踪影了，大火已经小了许多，似乎把曾经的所有都一把烧光了，只剩下一捧黑烟从山顶升起。
山下围观的人也都唏嘘散去，那个承天造化的暮云馆，就这样消失在了此处。
灵婴握紧的手指节都发白了，当初在山上建起乾灵塔的情景她还没有忘记——
东山府的太山，虽然是东山山脉最末的一处，但是金玉丰富，最适合兴建土木。
暮云馆的第一代家主暮仟寒，一路跟随灵婴来到了此处。
那时候山下并没有很多村镇，只有零散的一些草屋建筑。
“师傅，当真要选在此处么？”暮仟寒拉紧了背上的包袱，一脸愁苦的看着山上茂密的女桢树，“这也太偏僻了吧……哎哟！”
灵婴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谁让你叫我师傅了？”
“……你不是说教我法术么，那不就是师傅么？”
“我是要教你法术啊，但是教了你是要让你报恩的，我救了你的命，你要替我看护一个东西。”
灵婴穿过密林走上山顶，地上的泥土很松软，露出的小块玉石闪闪发光。
“你也没说什么东西啊？要是那么重要，交给我你放心么？”
暮仟寒撇撇嘴，手脚并用的跟在灵婴的身后，“不过这里风景不错，我倒也愿意在此处久居。”
灵婴站在山顶的一大片空地上，叉着腰看着身后气喘吁吁的暮仟寒，“喂，你后退些，我要在这里摆一个大阵，你就在附近给我护法就好了，可不要靠近我！”
暮仟寒瘫坐在地上，看着灵婴脚下升起的一串一串的咒文，在平整的土地上铺开很大的一片。
站在当中的灵婴，掌心浮动着深黑色的雾气，又粘稠在一起，落在了法阵中央，随着黑雾的落定，太山的玉石寸土都翻滚起来，一点一点的在灵婴面前堆积起来。
暮仟寒站在法阵之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座黝黑的塔身才在浓雾中逐渐显现。
坐在塔前的灵婴身子动了动，才缓缓的站起身。
她脸色有些不好，但是整个人好像轻松了不少，她挂着柔和的笑，拍了拍暮仟寒的肩膀，“这座塔呢，叫乾灵塔，我希望你可以替我守护好，塔里的东西在沉睡，封印也很牢固。”
“你怎么样啊？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啊，这里面的东西很危险么？”
灵婴回过头看着乾灵塔，“这里面，是不好的我，我不想她影响到我，所以，你替我守好，可以么？”
“遵命，师傅。”这一次，灵婴没有动手打他。
此后太山上多了一个庭院重重的世家，飞檐楼台从山顶一直到半山腰，暮仟寒依乾灵塔为心，顺着山势建造了暮云馆，世世代代为灵婴守塔。
灵婴闭着眼睛，此时眼前的暮云馆，早已经失去了百年前的风姿。
漆褐的圆柱烧的焦黑，碎裂的瓦片到处都是，空气是都是残灰的味道。
灵婴走在残破的院墙中，脚下黑乎乎的，不知道是烧焦的檐栏还是烧焦的人骨，轻轻一碰就落成了一片。
暮云馆从来没有如此的安静，灵婴跨过最后一道院墙，原本矗立着乾灵塔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大坑。
灵婴环视周围，破碎的塔身下面有一个人在轻声的啜泣。
“栾哥……呜呜……”武罗的声音都有些干哑了，青栾在她面前消散无踪，连一丝残存的魂魄都不剩。
灵婴站在那儿看着武罗颤抖的肩膀，目之所及之处再也没有其他的人。
“武罗……其他人呢？”
灵婴跨过几块已经碎开发黑的玉石，走到了武罗的身边。
地上哭泣的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兀自伤心着。
“栾哥死了，你知道的吧？”
武罗哑着声音问身后站着的灵婴。
灵婴咬着唇，她伸出手搭在武罗的肩上，“我知道。”
武罗站起身转过来看着灵婴，她眼睛整个都发红发肿，脸上布满了泪痕，“都怪你！！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栾哥才死的！你把他还给我！他曾经为你塑灵造肉，你如今是不是该这么还给他一副身躯！”
武罗沙哑着声音，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的指节上沾着泥土，另一只手握着一直都在颤抖。
灵婴看着武罗，“青栾他……”
武罗眼睛又开始泛红，“云离没有撑住，栾哥就和这座塔一起，被句芒给毁掉了……”
云离……
灵婴下意识的四下看了看，周围只有断壁残垣，没有看到那个白色的身影。
“那云离呢？”
武罗看着灵婴后退了一步，脸上挂着一个古怪的笑容，“灵婴，你看看，所有的人都因为你死了，你说是不是你不好？”
“你是不是该死？！”
武罗指着灵婴歇斯底里的吼了一句，“当初栾哥为何还要救你回来？到头来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
灵婴眼中红光闪烁，她瞪着武罗，没有再说什么，一转身就消失在了武罗面前。
眼前一空，武罗脱力一般坐在了地上，脚下的土地上已经没有丝毫温度，她的手指碰触到泥土，眼睛望着周围的残景，脸上又被泪水浸湿了，咬紧的嘴唇抖流下了血丝。
“她早就该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