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在一旁叫苦不迭。
“我说青栾，你这不是坑我么？九重九本来就只有我和你了，你先骗得我下来带走她，这回又要跟着他们不走了，丢下我一个人回去该如何交代啊？”
青栾在熙颜的头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卧下，心满意足道，“那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事情了，崇明，你要是担心老头子发难，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崇明连忙摆摆手，“我可不像你，我做人做的开心，可不要变回鸟呢！”
崇明发愁的不停的用手中的银扇敲着前额，“……我得回到九重九给你顶着才好，这真是为难我了。”
熙颜眨巴着眼睛看着南笙，“青儿同我们走了，让这个哥哥为难了么？”
南笙看着青栾，“你要跟我们一起？”
青栾整个鸟都不为所动，柔声说，“你不用担心，崇明他自会有办法的。”
他这句话显然是说给熙颜听的，完全没有把南笙放在眼里。
“好吧，那你们两个要多加留意了，离开了太华山，老头子们的目光随时都会盯上你们。”
“嗯。”
青栾将头藏在羽翼下，语气倦懒，“我会小心的。”
崇明又唠唠叨叨的叮嘱了一番，才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师傅，那我们要去哪儿？”
南笙抬头看了看天，不远处紫气祥和，一团金光袅绕。
他淡淡的笑了一下，“我们去景山，那里灵气正盛，正好适合让你避世修炼。”
北山之域有山名曰景，玉石作山，景水亦莹莹如玉，从山顶流下，汇入海泽之中。
南笙正是看到了景山之上冉冉袅袅的金光紫气，就将景山作为了他们此行的第一处目的地。
青栾懒懒的伏在熙颜的头顶，“山海那么多地界，你为何偏偏选择景山？”
“景山山峦天然生玉，拥有一道罕有的天然屏障，”说着南笙指着不远处，目之所及，都能看到冉冉的仙光乍现，“你看，那一团金气紫雾，就是从景山飘过来的。”
“可是你能看见，难道老头子们是瞎的么？”青栾不屑的白了他一眼。
“所以我说，景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南笙道，“在去之前，我们要去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啊？”熙颜拽着南笙的衣角问道。
南笙将手覆在身后，“一件，可以骗过老头子们的好东西。”
青栾这时候才抬起头来看着南笙，“……你能找到五岁石？”
“这有何难？”
“青儿，什么是五岁石啊？”
“五岁石，发于丹穴，生于凤皇每次燃尽的残灰之中，可以制作很好的藏匿法器，”青栾抖了抖毛，从熙颜头顶飞落下来，在她的肩头站定，“可是凤皇狡黠，隐藏在丹穴的巢倒是好找，我们却不一定能从中找到五岁石。”
熙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师傅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青栾哼了一声，“是，你师傅去哪儿你便去了！你这小脑袋里除了师傅都记得些什么？”
熙颜伸手摸了摸青栾的羽毛，“还有你呀！”
青栾没有再搭话，他心里知道，她记得是刚才遇见的他罢了，并不是百年前的他。
“我们走吧，路还很长。”
南笙说着迈开腿大步向前走去，熙颜应了一声，又将青栾放在头顶，追上了南笙。
丹穴位于天虞山以东，天虞山水源极其丰富，几乎没有陆地可以行走。
一叶轻薄小舟摇摇晃晃的水中前进，南笙在船头负手而立，熙颜托着腮，坐在那里望着他的背影。
青栾瞥了她一眼，用力在她头顶踢蹬了一下，扑闪着双翅飞在空中，见她对自己刚才的行为毫无反应，哼了一声，接着伴随着一阵青雾，小船危险的左右摇摆起来。
那个青衣的人直直的落在船上，把熙颜吓了一跳。
而站在船头的那个人还是不动如山。
“青儿？你做什么啊，”熙颜勉强稳住自己，嗔怪的看着青栾，“被你吓了一跳。”
“哼，”青栾满不在乎的坐在她对面，“你看着你师傅那么出神，就要将你吓一吓，让你清醒过来。”
背对着他们的南笙，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熙颜坐正了身子，依旧是托着下巴看着南笙的背影，脸上的带着崇拜的表情，“嗯，我师傅是何等仙风道骨，不知我何时才能同他一般呢。”
南笙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了。
青栾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是如此这般想的倒真是好啊。”
南笙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目光漫无目的的在水畔逡巡，不远处有炊烟袅袅升起，他不禁皱起了眉。
他四下看了看，他们已经完全进入了天虞山，而此刻面前升起袅袅炊烟的地方，细算一下，正是祷过山。
南笙长袖扬起，指间掐算，一脸了然。
“怎么了？”青栾走到他边上，不解的看着他。
“你看那边。”
顺着南笙手指向，青栾眯着眼，从水面的薄烟中分辨出了那一道直上的轻烟。
“这种地方也会有人家，真是奇了怪也，”青栾望了望周围，也一脸了然，“不过此处是祷过山，有能成精作怪的也不稀奇。”
“非也非也，”南笙手指轻动，调整了小舟的方向，“它跟那些寻常精怪可不一样。”
“师傅，我们这是去哪儿啊？”小小的熙颜也好奇的探过身子趴在船头张望着。
南笙的目光全神贯注的看着前方，似乎是陷入了深思。
熙颜没有得到师傅的回应，正要张口继续询问，就被青栾伸手一把拉了过去，“你不要添乱。”
熙颜正要辩解，一道凌厉的风瞬间划过她的脸颊，几乎将她的面具打碎。
熙颜跌坐在船中，脸上细长的伤口渗出血来。
她伸出手去摸自己的脸，却不是摸自己的伤处，而是紧张的摸着那半张脸上的面具。
青栾急忙上前去查看她的伤势，见她只是普通的皮外伤，才松了一口气，仔细将她护在身后。
南笙扬起手，面色如霜，几把长剑自身后的剑匣呼啸而出，漂浮在水面几乎要将小舟掀翻。
“你看着她。”南笙冷冷的撂下这么一句话，瞬间就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熙颜没出半点声音，一只手还是紧紧的按着自己脸上的面具。
青栾皱着眉，指尖在在她额前轻点一下，熙颜就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睛，青栾周身环绕的白雾将他们包裹起来，不一会就同周围的水域融为一体，悄然隐匿了行踪。
而南笙此时已经追到了岸边，布满砂石的岸边有无数清晰的拖痕。
南笙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地上的痕迹，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个草屋上。
那个草屋搭建的及其简陋，顶棚也只是几根树枝摞起来的，看起来摇摇欲坠。
小屋前摆着一个燃了一半的柴火堆，正是他们刚才看见飘出青烟的地方。
南笙将周身的长剑收回剑匣，举步走近草屋。
他一靠近，草屋里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躲在里面。
南笙面无表情，此时的他冷峻的跟平时判若两人。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一弹，刚才还只是摇摇欲坠的草屋瞬间荡然无存，如同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草屋消失了，那一片地上也是空空如也。
南笙的手在虚空一抓，就听见一声尖细刺耳的叫声从不远处传来。
“……啊！！大人……我错了啊……！”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南笙听到这声音，指间又用了几分力，一个女子的身影便现了出来。
她整个儿被提在半空中，双手双脚无力的倒垂着。
显出了身形的女子哭哭啼啼的求饶，“……大…大人，我错了！您……您放过我吧！”
南笙冷着一张脸看着她，全然不顾女子的哭喊，“还不显出真身？”
那女子闻言停住了声音，微微侧过头看着南笙，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表情。
南笙皱了皱眉，突然感觉指间有强烈的灼烧感，一看才发现手上不知何时已经燃起了业火。
那女子发出一声怪叫，趁着南笙分神，迅速挣脱了他的掌控，又一次消失在了空中。
南笙的脚步没有半分移动，他双目微合，指间微动，背后剑匣飞出一柄长剑，“铛”的一声和某个坚硬的东西撞在了一起。
在距离南笙分毫的地方，依稀可见一个女子的脸庞，她的手握成拳，狠狠的砸在长剑之上。
女子的脸庞凑上去，“嘎嘎”的发出一阵怪笑，令人毛骨悚然。
但南笙却不为所动，他冷静的和这张脸对视着，“瞿如，好久不见。”
被他称为“瞿如”的女子眨了眨眼，退到几步开外，身形逐渐显露出来，是一个样貌堪称完美的女子的身段。
瞿如摆弄着自己的手，仔细揉了揉刚才打在长剑剑刃上的手指，“没想到是你呀，还真是别来无恙呢。”
南笙嗤笑一声，“变成个人样我倒是差点没认出来。”
瞿如的脸色变了变，“你都成这副模样了还是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说着她挥了挥手，“你带在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呢？”
看见南笙的面色一冷，瞿如就嘻嘻的笑起来，“看来你还是很在意她的啊，我能有今天这般还都是要感谢她才是，她人呢？”
“与你无关。”
南笙长袖一挥，几道剑光瞬间逼近了瞿如，几乎要将她围困。
“你现在这样子也没办法拿我怎么样呢，大人。”
瞿如的语气里满是对南笙的挑衅。
“哦？那不妨试试。”
南笙的剑匣震动了几下，长剑飞出，他的脚步稳如磐石，攻势丝毫不减。
瞿如的身影轻巧的在他的剑光之间躲闪，一时间两人相持不下，只能是打个平手。
她眼珠一转，足尖轻轻落在砂石地上，“你也不过如此嘛……”
南笙指间捏着一个法诀，眼神冷峻，“最好是到此为止，免得一朝被毁，就悔之晚矣了。”
瞿如听闻此言脸色一白，尖声大叫，“你休想！”
说着她周围扬起了沙尘，如风卷一般把她包裹其中。
南笙一手覆在身后，另一只手虚空一抓，将一把剑握在手中。
“喂！这是什么情况？”
一个声音在南笙耳边响起。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了让你看着她么？”
看到青栾站在自己身后，南笙顿时心中燃起怒火。
“你放心，我把她保护的很好，”说着青栾眯起眼睛看着那一团卷起的风沙，“倒是你，居然能跟瞿如耗这么久……”
二人眼前的这一阵风沙丝毫没有散开的意思，反而更加猛烈，从风沙之中传出一声刺耳的尖啸，一双巨大的羽翼从风沙之中挣脱出来，鼓起一阵劲风，三只一人多高的利爪踩踏在砂石上。
瞿如此时才是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巨大如扇的双翅几乎将祷过山的水掀翻过来，粗壮有力的利爪在砂石地上抓出道道深沟。
青栾看它的眼神也是不屑一顾的，“小小瞿如，在我面前也敢显露真身？”
瞿如这才看见脚下多了一个青衣白发的人，瞪圆的眼珠里满是惊讶，但是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哼！一只没有前途的青鸾鸟也不足为惧！”瞿如尖着嗓子说道。
青栾的脸色一变，手指握紧又松开，只是轻轻笑了一下，“今日我不与你计较，姑且把你交给南笙处置，谁让你一时得意打伤了他的爱徒呢！”
“多嘴。”
南笙一只手捏了法诀，脚下立时出现一个冒着火光的法阵，他抬眼看向眼前的大鸟，眼中倒影着火光，如同一个从地狱走上来的修罗，手中长剑脱手而出，直直冲向瞿如。
瞿如见状迅速腾空而起，虽然身形巨大，但是动作机敏，躲闪着南笙的长剑，竟然也游刃有余。
南笙也是不慌不忙，只有青栾注意到了，他脚下的法阵不见了。
正在此时，一个细小的声音自青栾的袖中传出。
“青儿？师傅？你们在哪？”
“原来你们将她藏在这里！”瞿如猛地俯冲而下，这次的目标是青栾。
青栾低声道，“你别说话！”
他将袖子一卷，周身扬起一股烈风，赤裸的脚踝处剑羽暴涨，他的身形腾起在空中显出了鸾鸟真身，青白的羽翼展开，竟然比瞿如还大上几分。
熙颜小小的身影就藏匿在他的羽翼之中。
他在半空中就将冲上来的瞿如打落在地，“不自量力。”
被猝不及防打蒙了的瞿如还没来得及翻身，南笙的法阵已经在它周身展开，火光的笼罩下，瞿如发出阵阵痛苦的嘶鸣。
青栾哼了一声，又恢复了平日的样子，走到南笙身边，一只手里紧紧的牵着熙颜。
“书不要了？”
青栾语气平淡的说。
南笙没有回答他的话，但是捏着法诀的手指微微松开了些。
熙颜眨巴着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一切，砂石地上火光弥漫的法阵，三足如?的瞿如尖利的声音也在她耳边响彻。
她挣脱开青栾的手，自顾自的走上前去。
“喂！熙颜！你干嘛……”
青栾伸出手去，却无法靠近熙颜一分。
他急忙回头看向南笙，后者也是一脸惊诧，但明显比他要冷静许多。
“她骨子里与山海相连，瞿如再凶暴也终是山海众生……”南笙喃喃道，“不知这对她是好还是坏……”
青栾一把抓住南笙，“我们不是说好了？让她平静的过一生？”
“……你搜集了她的残魂为她重新塑灵造肉，难道不知道，她的魂魄里的山海之气，也一样会与她相生……”
青栾颓然松开了手，跌坐在地，一时竟无言以对。
熙颜此时已经走到了瞿如的身边，那三足怪鸟苍白着一张脸，瞪着双眼看着眼前的女孩，惨叫嘶鸣都小了几分。
它渐渐垂下头，已经不吐人言。
熙颜的眸中闪着淡青的荧光，小小的手抚在瞿如苍白的头上，南笙的法阵已经将瞿如完全包围，却不伤熙颜分毫。
片刻之后，瞿如发出一声长啸，随着法阵的缩小直冲上了云霄，复又坠落而下，最后落到熙颜的手中，变成了一纸书页。
熙颜的眸子荧光渐渐退去，她眨着眼睛看着手中的边角发黄的书页，心脏突然猛烈的收缩了一下。
这页纸……好像在哪儿见过……
“好了，”南笙走到熙颜身边，蹲下身来，将书页从她手中接过，“看来这靠近景山真的是灵气环绕，连纸书残页都能成精作怪。”
熙颜看着南笙将残页收进怀中，“师傅？这是什么书呀？”
南笙笑笑看着她，“不是什么重要的书，你不必挂心。”
“哦，熙颜知道了。”
在他们不远处的青栾颓败的坐着一动不动，南笙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不是说过了么？一切还来得及。”
熙颜从南笙的身后探出脑袋。
“师傅，青儿怎么了啊？”
青栾抬眸看了一眼南笙，轻轻哼了一声。
“……这都要怪你，都说了让你在袖中老实藏好，何故又要出声，害得我被那瞿如嘲讽。”
熙颜嘟起嘴来，十分不满的抱怨着。
“青儿袖中云雾迷蒙的，什么物事也看不清，待得人发闷……”说着熙颜走上前去拽着青栾的袖子，“不过刚才那个大鸟，你说叫什么来着？”
“……瞿如。”
“……瞿……如……”
熙颜喃喃的念了一遍，“它为何是一张纸呢？”
青栾白了她一眼，挑眉道，“你师傅不是说了么？此处灵气旺盛，一张破纸成精成怪有甚好稀奇的？”
“是这样么？”熙颜抬头仰望着天空，“唔，我倒觉得好像很眼熟那一张破纸，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青栾在她脑门上弹了个响，“你自小都在山石间长大，哪里见得到书纸？想的多余！”
熙颜揉着被青栾弹痛的地方，大声跟南笙告状。
“师傅！青儿他！打痛我了！”
在两人嬉闹的时候，南笙正站在不远处皱着眉。
天空中的云色有细微的变化了。
听见熙颜呼喊他的声音，南笙脸上立刻换上了微笑的神情，他俯身将手搭在熙颜的肩上，仔细又将女孩看了一遍。
她微微蹙眉，眼中是清澈的光芒，眨眼之间似乎万物都隐匿在她眸中。
南笙似乎是想了很久，他看向还坐在那里的青栾。
“你先带着熙颜继续往前走。”
青栾一愣，虽然他一直以来的想法就是摆脱掉南笙，独自带着熙颜，随便去哪儿都可以。
但是经过刚才那一幕，他有些担心，云莲面具虽藏得了一时，但又能藏得了几世？
“你……”
“师傅！你要去哪儿？熙颜不能跟着一起去么？”
青栾还未开口，熙颜就首先对南笙发难。
“你要丢下熙颜了么？”
南笙依旧与熙颜平视，他的手指轻轻划过云莲花纹的边缘，“熙颜不必担心，师傅只是暂时有些事需要处理，很快就会追上你们的。”
熙颜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师傅，你会回来的是么？”
“会。”
南笙说着站起身，示意熙颜站在原地，自己径自走到了青栾身边，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你刚才也看到了，那页纸……”南笙低声说着，他不想让熙颜听见，“我需要回去，你将她照看好，可以么？”
青栾拍了拍身上的土，“是，这位‘大人’，你尽管放心去办你的事，我会寸步不离的守着她的。”
南笙并不在意他语气之中的奚落。
“嗯。”
南笙回头看了看熙颜，对她微微一笑，就在一阵云雾之中消失了踪影。
只有熙颜还看着那一团已经消失了很久的尘烟，发愣了很久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