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木回风拍拍马屁跑没影儿的那夜,沈知解开了深藏在他内心的疑惑。
沈知抬首望向东方的天空,长夜无月,繁星漫天,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不住他阴郁的目光,静默良久才缓缓开口:“云姨,回风她,为什么不记得我了?”
木凌云神情变幻,黯淡了下来,扶着栏杆望向远处深色的树木。
“不止是你,六岁前的记忆全部都没了。”
“她六岁那年,宗页齐辉带了一队人马闯入听风阁掳走了她,我多次上门探望,都被拒之门外。”
“当年听风阁才刚刚成型,势力没来得及渗入南唐国和新鸿国,很多事情云姨无法干涉。”
“我想着宗叶齐辉好歹是她的父亲,虎毒尚且不食子,应该不会对她做什么,于是我就把心思都放在了听风阁的经营上,想着等听风阁有实力与南唐国抗衡的时候,我再把我的小回风接回来。”
木凌云扶着栏杆的手握爪成拳,眼中的泪光忽隐忽现:“可是没想到,只是过了半年,回风她就一人出现在了听风阁的大门外,昏迷在地上,前一夜风刮来的沙尘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埋了起来,她的脸上尽是干涸的泪痕与血迹,伤口不知所踪。”
“我不知道她在这半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一定不是好事。”
“她高烧不止,听风阁收揽的天下名医都束手无策。要不是兰月国的妙手医仙慕月华有求于我阁,得她相助才保住了回风的性命,只是失忆之症连慕月华也无能为力了。”
“醒来之后,她就只认得我了。”
木凌云的眉头微微舒展:“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她当时的情形,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野兽,见人就扑上去撕咬,一个人的时候就躲在房间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只有我陪着她的时候,她才会睡一点觉。如果她连云姨都不认得了,云姨真的很难想象那时的她该如何与这个陌生的世界相处。”
沈知听着木凌云讲述的过去,因为木回风忘记了他的那点阴郁早已烟消云散,只觉心惊。
那个他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儿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黑暗,才会变得如此小心翼翼地活着;到底是经受了什么样的磨难,才会这样草木皆兵地攻击一切靠近她的陌生人。
“沈小子,你不要怪回风,回风虽然失忆了,但你送她的猫是除了云姨之外第二与她亲近的活物呢!”木凌云故作轻松地拍了拍沈知的背。
沈知扯了扯嘴角,心想:云姨你这样和一只猫比真的好吗?但沈知也随即笑了起来,他知道云姨这是在宽慰自己。
“云姨,我明白的,我相信回风总会有想起我的那一天的。”沈知睫毛轻颤,握紧了腰间的玉佩。
即使她没有恢复记忆的可能了,我也不会放弃。
木凌云像是想到了什么,从腰间掏出一块风字令牌塞入沈知手中。
“凭着这块令牌你可以去听风阁的暗桩里打探回风的消息。听风阁内这几年人员有些许变动,再加上你也长大了,桩里的那些老家伙不一定认得出你。云姨就只能帮你到这了,回风那儿,还得靠你自己追。”
“云姨客气了,这对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帮助了。”沈知把令牌收入怀中,“云姨,那我就出发了。”
“嗯,去吧。阿知,还有一件事,就是帮云姨盯着回风他爹。虽然回风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了,但他却很可能再去伤害回风。”
“当年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必定和他脱不了干系!”木凌云眼中有金色的流光,像一只黑暗中的母豹,伺机而动。
“云姨放心,保护回风,是沈某在所不辞的责任。”
这厢,木回风请了济世堂中最好的老大夫快马加鞭地赶往城郊的小木屋中。
火急火燎地把大夫引到病床前为阿瑾的娘亲诊治。
大夫望了望病人的脸色,两指搭在脉膊上切了切脉,摇摇头站起来叹了一口气:“夫人已病入膏肓,恕在下无能为力。”
少女阿瑾豆大的泪珠顷刻接连成串地落下,“砰”地一声又跪在地上,不顾木回风手忙脚乱地搀扶,一下一下地在大夫的脚边磕着头。
“大夫,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我这儿有钱买好药材的。”木回风拦不住已经磕头磕疯魔了的阿瑾,只能寄希望于大夫的妙手回春。
“小公子,太晚啦,要是再早几天没准还有救。”那大夫摇着头无能为力地说着,不忍心看到脚边疯魔般磕头的阿瑾,逃也似地离开了木屋。
木回风请车夫送大夫回济世堂后,阿瑾仍跪在地上,只是她青紫的额头不再流血,乌黑的双眸也不复清澈。
她就这样呆呆地静止在那儿,像失了魂魄的花朵,正在慢慢地枯朽凋零。
沈知把从大夫那儿买来的药箱搁在地上,蹲下身,用袖子擦拭阿瑾脸上的泪痕,用棉花为阿瑾额头狰狞的伤口清洗,最后再用纱布包扎好伤口。
木回风把阿瑾的脸掰向自己,手轻柔地拍拍阿瑾的脸,“阿瑾,虽然有些事情我们无法改变,但是我们依然可以珍惜现在。你阿娘也许有话对你说,你不去听一听吗?”
阿瑾的眼神渐渐聚焦,猛地想要站起来,却险些扑在地上而被木回风扶住。
“你跪得太久,急着起来反而会摔,不要急,慢慢起来。”
木回风搀着阿瑾一步一步走向床边,还差两三步的时候,阿瑾挣脱了木回风的搀扶,像一匹在牢笼中见到了母亲的小野兽,一下子扑在了床边。
“呜呜。”少女哽咽地呼唤母亲,却只有两个模糊的字眼儿从咽喉中发出。这一次,少女的泪水不再汹涌了,她竭尽全力地想要睁大眼睛记住母亲最后的模样,聆听她的声音。
“阿瑾,好孩子。”
床上的夫人眼里泛着和阿瑾如出一辙的亮光,沙哑地留下了这句话,与世长辞。
她就像石化了一般,她希望时间静止,让她的母亲能多陪她一会儿,可惜她仍能感受到母亲一点一点冷却下去的体温,残忍地让她明白这世上最后一个爱她的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