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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晏几道

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1]。

记得小苹[2]初见,两重心字罗衣[3]。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4]归。

【作者介绍】

晏几道(约1030~约1106年),字叔原,号小山,北宋著名词人,是晏殊的第七子。他担任过颍昌府许田镇监、乾宁军通判、开封府判官等职,总体来说,于宦途并不得意。后世把他和乃父并列,称为“二晏”,晏殊为“大晏”,晏几道为“小晏”,一般认为小晏的词的成就更在大晏之上。

晏几道的词风浓挚深婉,工于言情,既有晏殊词风的清丽婉曲,语多浑成,又比晏殊词沉挚、悲凉,思想内容也要深刻得多。《全宋词》收录他词作二百六十首,其中慢词三首,余皆为小令。其小令用清壮顿挫之语,糅合了晏殊词典雅富贵与柳永词旖旎流俗等特性,产生出既雅又俗的歌词合乐的典型音乐形象,使词这种艺术形式就此登上大雅之堂。对于宋词从青涩到成熟,晏几道功不可没。

【注释】

[1]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本为唐末翁宏《春残》诗中成句,原诗为:“又是春残也,如何出翠帏?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寓目魂将断,经年梦亦非。那堪向愁夕,萧飒暮蝉辉。”[2]小苹:歌女名。据《小山词·自跋》中说:“始时,沈十二廉叔、陈十君宠家,有莲、鸿、苹、云,品清讴娱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诸儿。吾三人持酒听之,为一笑乐。”[3]两重心字罗衣:有两解,一说是熏过两次心字香的罗衣,一说是衣领两重曲折如同心字的罗衣。[4]彩云:典出李白《宫中行乐词》,有“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句,以彩云来指代歌女。

【词牌说明】

小令,源自唐教坊曲,根据《花庵词选》所说:“唐词多缘题所赋,《临江仙》之言水仙,亦其一也。”有《谢新恩》《雁后归》《画屏春》《庭院深深》等别名。此外柳永又敷陈为慢曲,也有标为《临江仙》的,但当名为《临江仙引》或《临江仙慢》为是。

【语译】

梦觉酒醒以后,我只见楼台紧锁、帘幕低垂,去年的春恨不禁再次涌上心头。就如同落花丛中之人,孤寂独立,却见微风斜雨之下,燕子双飞。

还记得初次见到小苹的时候,她穿着两次熏香的轻罗衣衫弹奏琵琶,倾诉着相思之苦。当时照着她彩云一般离去背影的明月,似乎就在眼前……

【赏析】

这是晏几道思念歌伎小苹的一首词。根据《小山词·自跋》中的说明,晏几道有两位好朋友:沈廉叔和陈君宠,豢养了名为莲、鸿、苹、云的四名歌伎,三个人经常聚在一起写词,新词填成,就叫这四名歌伎演唱,他们把酒而赏。四名歌伎中,小苹妩媚善笑,最得晏几道喜爱。

词的开篇,先以互文写梦觉酒醒,见到楼台紧锁、帘幕低垂,以这般寂寞冷清的环境特色来为全词的感情色彩定调。然后说“去年春恨却来时”,这里所说的去年,未必是仅仅去年一年,而是指年年都有春恨泛上心头,今年也未能免俗。词人恨些什么呢?并没有明说,而是借用翁宏的诗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这两句单拿出来非常工整巧妙,但因为翁宏《春残》中别的诗句都很一般,总体情感也不出彩,所以诗名不显,这两句也难免如珠蒙尘。红花也要绿叶来衬,没有佳妙的前言后语,没有真挚的情感来衬托,就算再好的句子也终究难以脱颖而出。

但是晏几道借用前人诗,直接搬用进自己的《临江仙》以后,这两句却大放异彩,《谭评词辨》中称赞说是“名句千古,不能有二”。正如晏几道之父晏殊最有名的词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也有人说是其友人王琪所作,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两句词若在名不见经传的王琪笔下,是珍珠也难以发光,但镶嵌在晏殊的《浣溪沙》中,却名重一时,流传千古。

再说“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春尽而花落,斯人独立,足显憔悴,微雨之中,燕子双飞,更映衬出斯人的寂寞无偶。正如李白《双燕离》中所说:“双燕复双燕,双飞令人羡。”燕子都能成双成对,为什么我却不能和心上人双宿双栖呢?

词人所思念的心上人究竟是谁?下阕开篇立刻给出答案——“记得小苹初见”,然后回想当时的相聚,她穿着“两重心字罗衣”,弹着琵琶,诉说相思之情。“两重心字”,不管是哪种解释,都有“心字”在内,比喻心心相印,而倾诉相思,也有表达爱慕之意。也就是说,词人认为自己当日和小苹是两心相印,互相恋慕的。但可惜这一切全都逝去了,如今小苹不知何在,只有当时明月,和今天的明月差相仿佛。这轮明月,曾经照着小苹离去,如今明月还在,那心爱的人儿却在何处呢?大有“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言之不尽的缱绻情意和黯然离情在内。

蝶恋花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

欲尽此情书尺素[1],浮雁沉鱼,终了[2]无凭据。欲[3]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4]柱。

【注释】

[1]尺素:一尺长的白绢,指书信。汉乐府《饮马长城窟行》有“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句。[2]终了:终于,终究。[3]欲:别本作“却”,似较为恰当。[4]秦筝:传说筝发明于秦地(今陕西),故称秦筝。赵磷《因话录》说:“筝,秦乐也,乃琴之流。古瑟五十弦,自黄帝令素女鼓瑟,帝悲不止,破之,自后瑟至二十五弦。秦人鼓瑟,兄弟争之,又破为二。筝之名自此始。”

【语译】

我在梦中进入江南烟水迷离的路途,但是寻遍整个江南,也无法与那离别的人儿相遇。睡梦中黯然销魂的情感无人可以倾诉,醒来后,虽察觉这情感只是虚幻,但现实反倒更使人惆怅。

想要把这种心情写信告诉你,然而雁在高空,鱼沉水底,说它们能够传信,终究只是毫无凭据的传说啊。我也想缓缓地拨弄着筝弦,弹奏离愁别绪,但肝肠寸断之际,几乎把筝柱都给移坏了。

【赏析】

这是一首怀人词。开篇从梦境发端,词人梦见回到了江南,可见所思之人正在江南。梦中的时空概念与现实世界是不同的,所以才能“行尽江南”,虽是夸张修辞,却也符合梦的特征。岑参《春梦》中有“枕上片时春梦中,行进江南数千里”句,也是同样的意思。但是江南之地,水网密布,烟雾蒙蒙,这既是实际情况,也是梦景,词人想要在梦中寻找心爱的人儿,却总是寻找不到。

然后词人从梦中醒来了,回想梦境,因为寻找不到心爱的人儿,又是哀愁,又是焦虑,一度是如此的销魂——“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因为与爱人分别,难以重聚,所以这种情感在梦境中得以放大,并且无人可以倾诉。与爱人分别,这是一重哀痛,就连梦中都难以见面,又是一重哀痛,销魂滋味无人可以言表,再是一重哀痛,短短几句内就叠加了三重哀痛,情感的激越几乎已达顶点。但是词人还不肯作罢,还要在这痛苦上别加一层——“觉来惆怅消魂误”,醒来以后,终于醒悟到梦中的哀伤、焦虑都是虚幻的,既然如此,心情本该平复下来才对,然而事与愿违,词人反倒更觉惆怅。因为梦中遍寻爱人而不得见的离情,并非凭空生成的,而是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醒觉时哀伤的延伸和放大,所以表面上说“消魂误”,其实并没有误,表面上说梦境是虚幻的,但终究还是实景的投影。

上阕写梦境以及从梦中醒来后的情感波澜,下阕接写醒来后的举动。这样的梦境,似乎值得写入家信,以向爱人表达自己浓郁的相思之情了,然而却不知道该怎样传递这封家信呀。“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这种意象倒并不罕见,和其父晏殊《清平乐》“红笺小字”中“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是同一含义,这是在上阕的惆怅中,别添一层无奈。

既然书信难寄,就只好用别的方式来寄托惆怅了。“欲倚缓弦歌别绪”,别本有作“却倚缓弦歌别绪”的,“却”是承接上句,字面上意思是转身,内中含义是因为无法达成上句的目的,所以只得如何如何。因为书信难寄,于是“却”而弹筝。筝声本就哀怨凄凉,而“缓弦”,以示节奏之舒缓,应当能够增添哀怨之声,用这种音色去表达“别绪”,是非常合适的。但可惜的是,词人因为“断肠”,却导致“移破秦筝柱”,连筝都无法可弹了呀。筝的柱,因为斜行排列,也叫“雁柱”,现在通常称为“码子”,乃是筝弦和面板的传振支柱,一般用木制作,也有用牛骨或象牙制成的(现代偶尔也用塑料)。每个码子支撑着一根弦,在弹奏的时候,弦的振动由码子传递到面板,再通过共鸣体而产生效果,码子可以左右移动,以调整音高,有时也稍作前后移动,以适当调整音质。词中所写的“移破”,就是指左右或前后移动、调整筝柱的时候,一个不慎,把筝柱给弄坏了。为什么会这样呢?“断肠”二字,是说明词人情感激荡,难以自控,所以才会犯下这种错误。

全词一气呵成,主要的修辞手法就是将哀伤的情感、无奈的氛围层层叠加,上阕由离别而至梦中不见,再由梦中不见而至销魂,继而魂消却“无说处”,然后虽“消魂误”却别添惆怅,下阕则在此之上,再加音信不通,转而寄之于声律,最后“移破秦筝柱”,连音乐也无法演奏了。层层叠加的结果就是情感的层层递进、层层浓郁,直至余响悠然,遗恨无穷。

蝶恋花

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1]真容易。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闲展吴山[2]翠。

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

【注释】

[1]聚散:这里作偏义副词,要表达的含义只是“散”,“聚”无实义。[2]吴山:吴地之山,吴地是指今天江苏省及周边地区。

【语译】

醉后是如何离开西楼的,醒来时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觉得仿佛春梦无痕,又似秋云无踪,离散是那么的轻易。明月西斜,映照着半扇窗户,我再难入眠,只见画屏悠闲地展开了一幅吴山苍翠图。

衣衫上的酒痕,诗歌里的文字,一点点,一行行,都在诉说着凄凉之意。红烛似乎也受到感染,但却想不出为我排遣愁闷的方法,只好在寒夜中为我流下几滴清泪。

【赏析】

这是一首宴别词。词人和友人在西楼欢宴,直至大醉,所以说“醒不记”,只记得聚,而不记得散。但即便不记得,离散终究还是到来了,如同白居易《花非花》诗中所写:“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秋云无觅处。”聚会就是一场春梦啊,梦醒了无痕迹,分别却似秋云,一去再难寻觅,所以词人不禁慨叹,这人世间的离别“真容易”。言下之意,聚是艰难,散却轻易,人生就是这般的聚少离多啊。

想到这些,词人再也睡不着了,只好抬眼望向窗外,他看到“斜月半窗”,不禁倍感凄冷,他还看到画屏展开吴山苍翠图,那大概就是与友人相聚之处吧。画屏“闲展”,一点也不考虑词人如今凄凉悲怆的心情,这是因为画屏无情,但词人却不能无情,悲哀之时面对欢娱的景象,只能更添哀伤,而并不能使心情变得好起来。

下阕回想欢聚,如今都化虚无,只剩下了衣衫上的酒痕和宴中吟唱的诗歌,每一点酒痕,诗中的每一个字,都会使词人想起欢娱时的情景,但和如今的孤清相比,酒痕和字也都变成了“凄凉意”。词人感念旧事,不禁自伤自怜,但惆怅的心情无法排解,也只好暗暗落泪了。新颖的是,这里不说自己悲伤落泪,却说红烛悲伤落泪,杜牧《赠别》有“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此词结句正化用此意。

但是与杜诗不同,词中没有简单地写“蜡烛”,而非要添加上颜色,写“红烛”,这是和上阕的“吴山翠”相对应的。画图青翠,蜡烛流红,一红一绿,色彩艳丽,本该象征着美好的事物,但可惜种种美好的事物都已经消散了,词人越见颜色之浓,便越感惆怅之深。而且画屏无情,红烛却有情,也正好前后对比呼应。

唐圭璋先生说:“这首词,虚字尤其传神,如‘真’、‘还’、‘闲’等字,用得自然而深刻;‘总是’、‘空替’,则极概括。”这确实是晏几道善于精炼词句的长处。

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1],当年拼却[2]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3]银[4]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注释】

[1]玉钟:玉杯,钟是古代一种饮酒器。[2]拼却:甘愿,不惜。韦同则《仲月赏花》有“把酒且须拼却醉,风流何必待歌筵”句。[3]剩把:尽把。[4]银:银质的灯台,指油灯。

【词牌说明】

小令,双调五十五字,上下阕各三平韵,又名《思越人》《思佳客》《剪朝霞》《骊歌一叠》《醉梅花》等。一般即以晏几道此词为定格,上阕第三、四句(“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与过片三言两句(“从别后,忆相逢”)多作对偶。

【语译】

当年,你挽起彩袖,手捧玉杯,殷勤相劝,我不愿推拒,宁可喝到醉脸通红。你整晚舞蹈,直到杨柳掩映下的楼台上月儿低沉,你通宵歌唱,直到绘有桃花图案的扇子扇尽了轻风。

自从分别以后,反复回忆相逢,多少次在梦中和你在一起,想必你也是如此吧。今晚,当你真的来到我面前,我却只管手持银灯照看,唯恐这次相逢啊,仍然还是幻梦一场。

【赏析】

这是一首风格很独特的词。怀人之词,大多以思之而不得见为结局,更添悲怆,但此词却思然后悲,悲然后又得见,见却不喜,只是恍惚,节奏轻快,风格便高。

开篇先写当日相见,“彩袖”是指女子,或以为指歌女者,这是根据下文来倒推,本身这两字并无此意。那么歌女的判断是从何而来呢?一是殷勤劝酒,二是宴前歌舞。词人想到,当初见到这名歌女的时候,她穿着彩袖的衣衫,手捧玉杯,在宴前殷勤劝酒,喝得自己“醉颜红”。高明的是,词人在“醉颜红”前面加了“拼却”二字,也就是说自己不惜大醉,脸都通红,也要喝下这名歌女殷勤所献的酒。为什么会这样呢?言外之意,此女的魅力无穷,词人已被深深吸引,所以不忍心,也不愿意推拒她的劝酒,就算喝到酩酊大醉,甚至失态,也都不管不顾了。

劝酒、饮酒后,就写到通宵歌舞,按照《鹧鸪天》词牌的定例(当然,并非铁律),上阕结尾这两句应当用对偶,于是就出现了一副名对:“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不明说这名歌女的歌舞如何精湛、如何美妙,却用时间推移来侧面描写,倘若歌舞不佳,又怎能通宵尽欢呢?月从中天而逐渐低沉,整晚摇扇直至无力,扇而无风,这都是说时间推移,但巧妙的是,把“低”和“尽”两字不作为副词却作为动词用,仿佛是舞蹈催得月落,是歌唱使得风尽,用语别出机杼,更显活泼,晚宴之欢,跃然纸上,而且也使得读者的关注重点始终落在歌舞上,也即落在歌舞之人、也是词人所思念的歌女身上。

下阕笔锋一转,先由欢聚而至离别,从喜而变悲,自从离别以后,我一直思念着你呀,甚至多次在梦中与你重聚。“魂梦与君同”,有两层含义,一是指与所思念的人儿在梦中重逢,二是指我的梦与你的梦相同,当我思念你,在梦中寻找你的时候,你想必也正在做着同样的梦吧。从单相思进而为两心相映,感情色彩更为浓厚。

此词的结句非常出彩,究其源头,是从杜甫《羌邨》“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化出来的,当然感情色彩大不相同。久别之后,终于得以重逢,但因为梦中常见,所以这次仍怀疑是梦,词人不禁手持灯烛,近前反复照看,求取证实。别后再遇,本应狂喜,词人却不写其喜,只写恍惚,恍惚如梦,不敢确信,反过来更凸显了平日相思之深,已至神魂颠倒之境。所以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称赞这两句“曲折深婉”。后来陈师道在《示三子》中写道:“喜极不得语,泪尽方一哂,了知不是梦,忽忽心未稳。”又是再化用晏几道之语。

当然两相对比,陈师道此诗,不如晏几道此词多矣,这是因为诗语和词语终究还是有差别的,词语更贴近当时口语,所以在描摹更细腻柔婉的情感时,会较诗为深。诗语、词语,或可互通,但所出来的效果就未必一样了。

【对照阅读】

蝶恋花

家在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年华度。燕子又将春色去,纱窗一阵黄昏雨。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清歌,唱彻黄金缕。望断云行无去处,梦回明月生春浦。

杨朝英在《乐府新编阳春白雪》中载录了所谓宋金“十大曲”,是指这十首词在配合曲调方面可为典范,在歌词内容方面也传唱不绝,其中晏几道《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赫然在列。上面所录《蝶恋花》也在“十大曲”中。

《蝶恋花》“家在钱塘江上住”,书中记为苏小小作,具体遣词略有不同(如首句改为“妾本钱塘江上住”),有误,现在普遍认为此词出于北宋司马槱,并且因为司马槱这首词的著名,《蝶恋花》还产生了《明月生南浦》的别名。除此两首外,“十大曲”还包括:苏轼《念奴娇》“大江东去”、张先《天仙子》“水调数声持酒听”、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辛弃疾《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吴激(或说为金代完颜璹所作)《春草碧》“几番风雨西城陌”、蔡松年《石州慢》“云海蓬莱”,以及朱淑真《生查子》“年年玉镜台”、邓千江《望海潮》“云雷天堑”。

生查子[1]

关山魂梦长,塞雁[2]音书[3]少。两鬓可怜[4]青,只为[5]相思老。

归傍[6]碧纱窗,说与[7]人人[8]道:真个[9]别离难,不似相逢好。

【注释】

[1]这首词的作者除晏几道外,还有王观和杜安世两种说法。王、杜都是北宋词人,与晏几道几乎同时,但水平不高,词名不彰,与晏几道不可同日而语。《全宋词》并列三人所作,具体词句上略有出入。[2]塞雁:根据作者不同,或作“鱼雁”“寒雁”。[3]音书:根据作者不同,或作“音尘”。[4]可怜:这里是非常之意,毛滂《浣溪沙》有“碧户朱窗小洞房,玉醅新压嫩鹅黄,半青橙子可怜香”句。[5]只为:根据作者不同,或作“一夜”。[6]归傍:根据作者不同,或作“归梦”。[7]说与:根据作者不同,或作“说向”。[8]人人:对亲昵之人的称呼,柳永《浪淘沙令》有“有个人人,飞燕精神”句。[9]真个:真正。

【词牌说明】

小令,出自唐教坊曲,四十字,上下阕各两仄韵,仿佛仄韵五言绝句,适宜抒发哀伤怨抑之情。因为朱希真词有“遥望楚云深”句,故又名《楚云深》;韩淲词有“山意入春晴,都是梅和柳”句,故又名《梅和柳》;韩淲词还有“晴色入春山”句,故又名《晴色入春山》。

【语译】

关山难度,魂梦悠长,塞上雁飞,音信稀少。我的鬓发曾经如此乌黑,如今却因为相思而变得苍老。

等他归来以后,我要倚靠着碧纱的窗棂,对心爱的人儿说:离别真是太艰难了,不像相逢那般美好。

【赏析】

这是一首闺怨怀人词。开篇写“关山魂梦长”,有双重意,一是指关山长,千山万水,而离人在山水的那一侧,二是指魂梦长,魂梦悠悠,一直飞越关山,前去与离人相会。能去的只有魂梦,可见关山难度,现实中是根本去不了的。然后“塞雁音书少”,同样有两意,一是指从塞外飞来的大雁稀少,难寄书信,二是指因为雁少所以书信也少,音讯难通,更添愁思。词中的女主人公因为相思而变得苍老憔悴,原本两鬓青青,乌发满头,如今或许也变得苍白了吧。一个“老”字,青春虚度,年华蹉跎,而无法与离人相聚的苦闷便跃然纸上。

下阕“归傍碧纱窗,说与人人道”,仿佛是离人已经回来了,但这其实只是闺中人想象中的场景而已。有将“归傍”记为“归梦”的,对这一点说得更加分明。闺中怨妇想道,等他回来以后,我一定要告诉他,离别的滋味真是太苦了,还是相聚欢乐,你可千万不要再离开我了呀。这种想象,在苦闷中略见一点亮色,倘若真能变成现实,当然是很美好的,但未来也还难以预料,难以保证,亮色之中,愁绪仍在。这种似真似幻,似忧似喜的构思,真令人回味无穷。

全词语言质朴通俗,上阕略雅,下阕却几乎全是口语,颇有南北朝民歌风味,而又带宋代市井特色,以抒发如白居易《闺怨词》所写“关山征戍远,闺阁别离难”的感叹。而从过于口语化这点来看,或许真的并非晏几道所作。

【对照阅读】

卜算子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如果说晏几道是一流词人,那么王观可算二流,杜安世更等而下之。王观是王安石的门生,变法失败后被罢黜,于是自号“逐客”,从此以诗酒终老。他偶有佳作,如这首《卜算子》,以水喻眼波,以山指眉峰,设喻巧妙而又语带双关,笔调流畅而又妙趣横生,单以此词而论,勉强可跻身一流境界了。

木兰花

东风又作无情计,艳粉娇红[1]吹满地。碧楼帘影不遮愁,还似去年今日意。

谁知错管春残事,到处登临曾费泪。此时金盏直须[2]深,看尽落花能几醉?

【注释】

[1]艳粉娇红:指花朵。宋之问《奉和立春日侍宴内出剪彩花应制》有“蝶绕香丝住,蜂怜艳粉回”句,王建《路中上田尚书》有“可怜池阁秋风夜,愁绿娇红一遍新”句。[2]直须:尽管。

【语译】

东风再次表现出无情的一面,把粉红娇艳的花朵吹落满地。这一幕使得碧楼上的帘幕也无法遮住我心中忧愁,因为今日这般忧愁,还是与去年相似。

谁能想到我竟然多管闲事,为了春残而哀伤,到处登高临远,还落下惆怅之泪。此时此景,手中的金杯越深越好吧,等看遍繁花落尽,不知还能再醉几回?

【赏析】

这是一首伤春词。开篇直抒“东风又作无情计,艳粉娇红吹满地”,词人是因为繁花凋谢,风吹满地才察觉到春之将尽,因此而倍感哀伤。巧妙的是,不说“东风无情”,却说“又作无情计”,乃是将东风拟人化,说它有意为之,故逞狂暴。有意无情,而非简单的无情,其恼人更进一层,再看落花,心中的惆怅自然也便更深一层了。

那么,词人是在哪里看到落花满地的呢?下面陈述,是在“碧楼”上,这和下阕的“登临”二字遥相呼应。碧楼上有帘幕,将帘幕拉下,似乎便可遮蔽落花,可淡忘惆怅了,但是词人说“帘影不遮愁”,帘幕之外,还是影影绰绰地能够看见落花飘零,连这恼人的景致都遮蔽不住,那薄薄一道帘幕,又怎可能消除我心中的哀愁呢?并且这份哀愁,并非今日才有啊,年年春残,年年落花,年年都是如此,我这哀愁,也便年年更新,绵绵不绝。

下阕转而自嘲,春景逝去本来是人力无法挽回的,根本管不了,我想去关注,根本就关注错了,这份心情,别人是无法理解的。谁能够明白我登高临远,俯看落花,清泪涟涟,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那么既然管不了,“错管”了,干脆就不加理会吧。词人说“此时金盏直须深”,酒杯越深越好,盛酒越多越好,就如同钱惟演《木兰花》“城上风光莺语乱”的结句“今日芳尊唯恐浅”一样,干脆借酒去浇灭此愁吧。但是愁绪真的能够借酒浇尽吗?词人说“看尽落花能几醉”,在繁花落尽之前,不知道还能够醉上几次啊。言外之意,醉一次而浇一次愁,醒一次而愁绪再上心头,如此反复,恐怕永没有尽时了。

景物皆应人事,从来慨叹春残春尽,大多与青春流逝、年华老去,以及好景不在、良辰难再相联系,此词也概不能外。一年年的春残,词人一年年的惆怅,“还似去年今日意”,正表达了对时光流逝、人渐老去之叹。“看尽落花能几醉”,并不是说等繁花落尽以后,就可以不再惆怅了,也可以不必酒醉了,而是指我的青春也将随繁花而尽,甚至我的生命也将随繁花而尽之意。惆怅如此之深,而词的下阕却以自嘲之语托出,反而更显情感之浓烈。

木兰花

秋千院落重帘暮,彩笔闲来题绣户。墙头丹杏雨余花,门外绿杨风后絮。

朝云信断知何处,应作襄王春梦去。紫骝[1]认得旧游踪,嘶过画桥东畔路。

【注释】

[1]紫骝:古代骏马名,代指马。李白有《紫骝马》诗:“紫骝行且嘶,双翻碧玉蹄。临流不肯渡,似惜锦障泥。白雪关山远,黄云海戍迷。挥鞭万里去,安得念春闺。”

【语译】

暮色当中、重幕后面,是立着秋千架的庭院,曾记得我闲来无事,在绣房中挥舞彩笔,为她写下过诗句。如今只剩下墙头的红杏残花带雨,门外的绿柳乱絮随风。

我的她,如同朝云一般去无踪迹,毫无音讯,大概是到楚襄王的春梦中去了吧。胯下紫骝马倒还认得旧日冶游之路,在经过画桥东边的时候,竟然不住嘶鸣……

【赏析】

这是一首怀人词,但通篇词面上却不着一点感情色彩,手法非常老练。

开篇先写夜幕下、在重重帘幕遮蔽后的“秋千院落”,写秋千,可见所怀者是名女子,夜幕沉沉、帘幕深深,灰暗朦胧之中,用景致来暗中抒发愁情。然后是回忆——“彩笔闲来题绣户”,以示词人与这名女子昔日曾有一段共处的欢娱日子,一个“闲”字,不是为了表达闲情雅致,而是为了说明当日生活的悠闲,正因为没有预料到日后还会分离。

嗣后一段妙联——“墙头丹杏雨余花,门外绿杨风后絮”,表面是写景,其实是写事,有多重深义。第一重是只见景而不见斯人,正如“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第二重是慨叹时光如同流水,将两人远远相隔,杏花着雨,柳絮随风,以示春景已暮,代指韶光逝去;第三重,则是点名分别的原因:杏花代指女子,那女子已如雨后余花,身世可怜,柳絮代指词人自己,而我四处飘零,如同风中之絮,漂泊无依。

为什么说这女子身世可怜呢?下阕随即点明:“朝云信断知何处,应作襄王春梦去”,这一方面是用了巫山神女梦会楚襄王,朝云暮雨的典故,另方面是借用白居易《花非花》中“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的诗意,说明词人所思念的女子乃是一名妓女。这妓女来如春梦,去似朝云,她的际遇并不能任凭其心,现在很可能已经投入别人的怀抱了。然而词人对此并没有怨怼,只是感到悲哀和惆怅,因为是自己“风后絮”的飘零,以及她身份的限制,才最终导致她变成“雨余花”的呀。

词人到此,叙事完毕,应当抒发哀怨之情了,但结句在字面上却仍然不着感情色彩,只说自己的坐骑认得旧游之路,到此而嘶。正如张先《木兰词》“西湖杨柳风流绝”的结句——“骊驹应解恼人情,欲出重城嘶不歇”,连马都念得旧情,人又孰能无情无感呢?以马的活动来隐指词人自己的内心活动,却不似张先还要着个“恼”字,专以虚笔写实情,构思巧妙,读来余味无穷。

【对照阅读】

玉楼春

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藕绝来无续处。当时相候赤栏桥,今日独寻黄叶路。

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黏地絮。

明朝沈际飞在评点《草堂诗余》时说:“雨余花、风后絮;入江云、黏地絮,如出一手。”意指晏几道和周邦彦此两联颇有共通之处,在写景喻物,比拟人情方面,笔力仿佛。公允来说,周邦彦这首《玉楼春》的结句“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黏地絮”,于摹景方面更胜一筹,因为“雨余黏地絮”之类的景,非别家所常用者,以此摹情,也属独创,相比之下,“雨余花、风后絮”就显得新意不足。但同时周词清晰点明“人”“情”,在文字上的曲折委婉,导人深思,却又不如小晏了。

清平乐

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一棹碧涛[1]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注释】

[1]碧涛:绿色的波涛,常用来形容春季的水面。殷文圭《送道者朝见后归山》有“天马难将朱索绊,海鼇宁觉碧涛宽”句。

【语译】

根本留不住你呀,你带着醉意,解开舟缆,翩然而去。小舟在碧波荡漾的春潮中远去,所经之处,清晨的黄莺叫个不停。

送别的渡口上杨柳青青,每枝每叶都充满了黯然离情。从此以后不必再寄回文锦书倾诉相思啦,因为画楼中曾经的幽会如同春梦一般,并无任何凭据留存。

【赏析】

这首词的背景不详,主人公也很模糊,或许是离人,或许是留人。也许是用留人的语气说“留不住你”,也许是用离人的语气说“留不住我”。

暂且按前一种语气来分析吧,词人挽留不住离人,离人在清晨喝完饯行酒以后,登舟解缆,翩然而去,小舟荡入春水之中,在莺啼声中渐行渐远。词人在渡口目送,只见周边杨柳青青,不禁种种离愁别绪涌上心头,只觉得这杨柳的枝枝叶叶,都在为自己而倾诉着离情呀。

写到此处,仍然是常见的感伤别离之情,但随即笔锋一转,喊出心中绝望之叹——“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你把从前的欢娱全都无情舍弃了吗?画楼中的幽会缠绵,反正也没有凭据留下。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写信给你以诉相思了,因为你根本就不打算再回来了呀。

上阕写小舟已逝,下阕再写渡口杨柳,分明是留人所见,所以这种语气可能相对比较准确。那么决绝而去的就非词人,而是另一人,这一人当为女子,再根据“画楼云雨”之句判断,可知离人是名妓女。这名妓女翩然而去,从此与词人断绝恩情,词人因此才会发出“此后锦书休寄”的慨叹。

口中虽说“锦书休寄”,但倘若无情,还怎能想到寄信呢?词人心中仍然牵挂着爱人,仍然愁肠百转,所说的也不过是气话而已。但这气话倒也并不重,可见怨怼之情并未压倒思念之痛,对方终究是一名妓女,她的离去也好,别投怀抱也好,其实都未必与情在情逝相关,焉知爱人在表面决绝的别去的同时,并没有转过头去黯然垂泪呢?

黄庭坚在《小山词序》中说:“叔原,固人英也,其痴亦自绝人……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而不肯一作新进士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晏几道一生孤傲,不肯依傍权贵,不肯文章媚俗,但在用情方面,却绝对算得上是一名痴心男子,他对情人的离去,大抵抱着无可奈何的心态,偶尔还会自责,偶尔发写酸语(“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但只有哀怨,却无怨恨。如观其《木兰花》“秋千院落重帘幕”不发一字怨恨,便可知也。

阮郎归

旧香残粉似当初,人情恨不如。一春犹有数行书,秋来书更疏。

衾凤[1]冷,枕鸳[2]孤,愁肠待酒舒。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

【注释】

[1]衾凤:即凤衾,绣有鸾凤的被子。[2]枕鸳:即鸳枕,绣有鸳鸯的枕头。

【词牌说明】

小令,调名取自《搜神记》《幽明录》等书中所载刘、阮入天台故事:传说东汉明帝永平年间,刘晨、阮肇进入天台山采药,遇二仙女,留住半年,思归甚苦,但等他们归乡以后,却见乡邑零落,竟然已经经过了十世。此调别名《碧桃春》《醉桃源》《宴桃源》《濯缨曲》等。

【语译】

旧日的香气,残存的脂粉,这些还和当初一样,然而人情的变化却实在太快了,真是令人怨恨啊。春天还有几行字的书信传来,入秋以后,就连书信也变得更稀少了。

绣有鸾凤的被子如此冰冷,绘有鸳鸯的枕头如此孤单,我内心惆怅,只能借酒来浇愁。就算梦中能与你相见,也终究是虚幻啊,更何况根本连梦都没有……

【赏析】

这是一首相思之词,主人公性别不确。就“旧香残粉”来说,似乎是男子思念女子,但凤衾鸳枕,又似是女子思念男子,所以说离人和留人的形象都是模糊的,词人故意这般写,是为了突出其中之情,不管离人为谁,留人为谁,因何而分离,相思的情感都是普适的。

开篇先写旧日香气、残存脂粉还和当初一样,可见当初两心相映,是共同度过了一段美好缱绻的时光的。作为今昔对比,既然有一样的,当然也有不一样的,什么不一样呢?词人写道“人情恨不如”,只恨人的情感变化太快了,你是不是已经变心不再爱我了呢?“一春犹有数行书,秋来书更疏”,“数行书”本就似有敷衍意,但随着时光流逝,就连敷衍之信也变得越来越稀少了。词中主人公并不清楚爱人因何而写信敷衍,进而因何而书信稀少,但在沉浸在爱情中的男女难免患得患失,使他本能地猜想到对方是否已经变心,所以才会说“人情恨不如”。

上阕写事抒情,感发悲怨以后,下阕再转写主人公的状态。古人常以鸾凤来比喻夫妻,故有“鸾凤合鸣”之句,所以会在被子上绣以鸾凤,成双的鸳鸯绣在枕头上,也是同样用意。爱人远离,倍感孤寂的主人公觉得鸾凤被是那般冰冷(因只有一人拥被而眠,故觉其冷),鸳鸯枕是那般孤单。这里故意倒装,改凤衾为“衾凤”,改鸳枕为“枕鸳”,形成一种独特的意象,仿佛绣成的鸾凤和鸳鸯都变成了活物,也都有人的情感似的,仿佛觉得冷、觉得孤单的不是主人公,而是被上的鸾凤、枕上的鸳鸯。这是古代诗词常用的手法,并不直写人的情感,而要将人的情感转移到外物身上,便如同“紫骝认得旧游踪,嘶过画桥东畔路”一般。词人在这种常用手法上更加倒装和拟人,意象既新,情感更深。

凤衾鸳枕后是一句寻常语“愁肠待酒浇”,只好借酒浇愁罢了。但接下去却又语出惊人——“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即便明白梦境不过是虚幻,也想在梦中与爱人重聚,但可惜的是竟然连梦都没有,自己要到哪里去寻觅爱人的踪迹呢?双重失望,两层递进,更显凄苦。赵佶《燕山亭》的结句说:“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与此词结句含义相同。但我们要考虑到,朱孝臧这一选本故意把帝王列前,名士在后,事实上就年代论,晏几道在赵佶前面,也就是说,晏殊是创新,赵佶不过拾其余唾而已——当然,因为余唾犹香,赵佶的那一句,亦可传扬千古了。

阮郎归

天边金掌[1]露成霜,云随雁字[2]长。绿杯红袖趁[3]重阳,人情[4]似故乡。

兰佩紫,菊簪黄[5],殷勤理旧狂。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注释】

[1]金掌:金即铜,金掌是指铜铸的手掌,典出《三辅故事》中说汉武帝为了求仙,而造“建章宫承露盘,高二十丈,大七围,以铜为之,上有仙人墩承露,和玉屑饮之”。[2]雁字:大雁结队飞行,或者一行似“一”字,或者两行似“人”字,故名。白居易《江楼晚眺景物鲜奇吟玩成篇寄水部张员外》有“风翻白浪花千片,雁点青天字一行”句。[3]趁:别本作“称”,

疑误。[4]人情:情味,风味。[5]兰佩紫,菊簪黄:即“佩紫兰,簪黄菊”的倒装,紫兰是兰科白及属的一种花卉。

【语译】

天边铜人掌中的露水已经化成了霜,浮云啊随着大雁的队列飘荡到远方。有女子红袖舞蹈,还用碧绿杯盛酒,趁着重阳佳节来狂欢吧,这倒真有点家乡风味呢。

我身佩紫兰,头簪黄菊,想要竭力装出旧日那般疏狂举止来。我想利用沉醉来改变悲凉的心情,又听得清歌一曲,千万不要唤起我的愁绪来呀。

【赏析】

这是一首在重阳佳节思念故乡的作品。重阳节在农历九月初九,时当季秋,按照习俗,所有亲人都要一起郊游踏秋,登高禳灾,插茱萸,赏菊花。所以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诗写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可见这也是团圆之节,词人和王维一般身在异乡,正逢重阳,虽然应友人之邀,一起歌舞狂欢,却仍然不禁涌起怀乡之愁。

首句“天边金掌露成霜”,初品之下只觉虚妄——固然露化为霜是季节描写,《诗经·秦风》中即有“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之句,但天边金人究竟从何而来呢?武帝金人早已损毁,这肯定不会是实景啊,若要为了一个“露”字硬扯出如此古老的典故来,对意象毫无裨益,也实在说不大通。但是仔细一想,便明白词人这般遣词究竟是何用意了。原来李贺曾写过一首《金铜仙人辞汉歌》,在序言中说:“魏明帝青龙元年八月,诏宫官牵车,西取汉孝武捧露盘仙人,欲立致前殿。宫官既拆盘,仙人临载,乃潸然泪下。”词人正是借用此意,以金铜仙人辞汉,并辞长安,来暗示自己也如同这些传说中的金铜仙人一般,远远离开了故乡。

次句“云随雁字长”就更加明显,在古典诗词中,从来大雁北飞之意象,和游子思乡的情感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巧妙的是,大雁飞翔在云中,云本不动,而雁自翔,词人却偏说“云随”雁列而“长”,仿佛云也跟随着大雁飞行,也要回归故乡去似的。其实跟随“雁字”的不是云,而是词人的目光,目送雁行,内心怅惘,大雁甚至浮云都能回去故乡,我又何时才能成行呢?

两句思乡兼表述季节特征的句子之后,词人开始写事——“绿杯红袖趁重阳,人情似故乡”,友人相邀,一起观赏歌舞,饮酒作乐,这般热闹的过节氛围,倒是也与家乡类似啊。这里词人用了一个“趁”字,有姑且如此,趁便如此之意,意思是说,我多想回归故乡,和家人一起度过这美好的重阳佳节呀,但是终究未能如愿,既然如此,倒也不妨在他乡异地,和朋友一起欢聚吧,反正过节风味,到哪里都是差不多的。

古人过重阳节而赏菊,常有将菊花摘下,插于发髻上的,词人也便照此办理。当然,这般行为终究不大符合士大夫传统端庄严肃之貌,所以词人会说“理旧狂”。趁着高兴,不妨少年时的狂态复萌,佩上紫兰,簪上黄菊,让大家都乐一乐吧。词人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迎合当时欢乐的过节气氛,为了迎合友人相邀的热情,所以要说“殷勤”,他是故意如此。

可惜,即便在狂欢过程中,词人也始终未能放下对故乡的思念,他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借酒浇愁了。“欲将沉醉换悲凉”,想要通过醉酒来消除心头的悲凉,但一个“欲”字说明,这只是词人的主观期望而已,事实上是很难达到的,悲凉终究无法“换”去。故而词人只得感叹“清歌莫断肠”,希望歌女的清唱,不要再雪上加霜,撩起我内心更浓厚的愁绪,直至肝肠寸断了。“莫”字的作用,与“欲”字相同,也是表主观意愿,客观事实却正好相反,乃是“难将沉醉换悲凉,清歌更断肠”。

以上分析,其实都只是此词表面之意而已,词句更深处,其实还有更深一层含义。晏几道因为“磊隗权奇,疏于顾忌”,不肯依附权贵,所以才“陆沉于下僚”,他自己也说“我槃跚勃窣,犹获罪于诸公”,远离故乡,异地飘零,恐怕也正因为此。所以他借此词来表达自己不肯与世混浊,斯人独醒的气节。开篇写露,下阕写兰和菊,都隐含高洁之意——屈原《离骚》有“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句,杜牧《九日齐山登高》也有“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句。运用这些传统意象,词人把孤芳自赏之态埋藏在逢节思乡之情深处,笔力是非常精巧凝重的。

至于有人猜测说“兰佩紫,菊簪黄”是写名为兰和菊的两名侍女,这实在是太可笑,也太无稽了。

六幺令

绿阴春尽,飞絮绕香阁。晚来翠眉宫样,巧把远山学。一寸狂心未说,已向横波[1]觉。画帘遮币[2],新翻曲妙,暗许闲人带偷掐。

前度书多隐语,意浅愁难答;昨夜诗有回文[3],韵险[4]还慵押。都待笙歌散了,记取来时[5]霎。不消红蜡,闲云归后,月在庭花旧阑角。

【注释】

[1]横波:形容女子眼眸转动或斜视如水波横流。傅毅《舞赋》有“眉连娟以增绕兮,目流睇而横波”句。[2]遮币:别本作“遮匝”,均为遮蔽、围绕之意。按照词牌,此处应当押韵,故遮匝为是。[3]回文:别本作“回纹”,应以回文为是,指诗中字句可回环阅读,无不成文。[4]韵险:某些韵部所辖字少,或者常用字少而生僻字多,押韵较难,故称为“险”。[5]来时:别本作“留时”。

【词牌说明】

长调,据说因为此牌中各句最长不过六字,故名。《碧鸡漫志》说:“《六幺》一名《绿腰》,一名《乐世》,一名《录要》。”习惯上以柳永“淡烟残照”词为正格。

【语译】

绿树成阴,暮春已悄然逝去,柳絮飞舞,围绕着香闺楼阁。傍晚到来的时候,我把眉毛描画成宫中流行的远山模样,激动的心情虽然并未言表,但从秋波流转中也可轻易察觉。我身在彩绘帘幕的围绕中,演奏着新编的美妙曲调,就算闲人想要偷学了去也无所谓啊,心情既好,也便由得他们吧。

想你上次来信,有很多隐晦之语,但含意却太明确,使我很难答复;而你昨夜寄诗,学苏蕙回文格式,但用韵实在太险,我也懒得应和。何必那么麻烦呢,不如我当面去对你说吧。等到笙歌已散,千万记得到来的那一刻,你不要持烛照明,反正云散月出,完全能够照亮庭院里、花丛边、栏杆旁,那个我们曾经相约过的角落啊。

【赏析】

这首词写得非常大胆,如此以一深闺女子为主人公,描写怀春之情和与情人相约,笔触细腻而又奔放,在宋词前期是非常罕见的。唐朝的风气比较开放,诗中偶有类似描写,逮南北宋则相对收敛,士大夫填词写情爱,大多比较隐晦、曲折、委婉,而且写与歌伎舞女调情的多,写普通男女相爱的却少,晏几道独能为此,也可见历来评价他的“痴”字,用得确实非常准确。

全词开篇先写景致,一方面点明季节,是在“春尽”时分,另方面也隐含有思春、怀春之意。春之尽也,象征青春逝去,或许也暗示词中的女主人公年龄较大(以当时的社会习俗来说,女子十五六岁不嫁就已经算大龄了),所以也急于谈情说爱,想要尽早投入情郎的怀抱。

“绿阴”“飞絮”“香阁”的外景设定好之后,直接女主人公出场,说她晚来梳妆,按照宫中的流行式样细描眉黛,作远山模样。照理说,女子本该晨起梳妆,那时候人们普遍歇得早,傍晚时分大抵应该卸妆了,为何还要重描黛眉呢?其实这是为了与情人幽会所作的准备。

想到要与情郎相会,女主人公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因为这是不合礼法的举动,所以词中要用“狂心”二字。因为不合礼法,所以不能也不敢对第三人吐露心声,所以“狂心未说”。然而口虽不言,她的心情却早就通过眼眸流转显露了出来——“已向横波觉”,心情过于激荡,所以表情无法自控。

补妆完毕,但是夜还未深,情郎还不会来到,女主人公在等待过程中,激动和紧张的心情无法排遣,只好暂时通过演奏新曲来抒发内心期盼。“新翻曲妙”,应该就是为情郎而新谱的,应该正符合她现在又期望、又羞怯的心态,所以“暗许闲人带偷掐”,一方面心情既好,就不在乎新曲被人偷去,另方面自己这种心情闷于心底,无人可诉,也难免产生通过曲调来将幸福传递给无关之人的半炫耀的想法。通过这短短几句,女主人公又紧张又喜悦,又期盼又羞怯,想要吐露心声却又不敢言说的种种矛盾心理,非常深刻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不是对女性心理有很深了解的作者,是根本写不出这般词句来的呀。

下阕是女主人公暗中向情郎吐露心声,但这话并不是当面说的,而只是内心的想法。首先说“前度书多隐语,意浅愁难答;昨夜诗有回文,韵险还慵押”,表明情郎也是深爱着女主人公的,为了向她表达爱意,不惜精神,写“多隐语”的书信,甚至学苏蕙写回文诗,并且还押险韵。以古诗词最重要的押韵范本《佩文韵府》来说,平上去入共一百零六个韵部,较多的比如上平声七虞包含三百多字,押韵较易,而较少的如去声三绛只包含十九字,就是所谓的“险韵”了,以之为韵来作诗很难(格律诗押韵标准较严,古体、歌行等和词的标准则相对放宽,可以多个韵部通押)。

那么,情郎既然这么花心思,费精神,女主人公既然芳心暗许,就应该赶紧回信或和诗吧,可是词中偏说“意浅愁难答”“韵险还慵押”,觉得信不好回尚有可说,对于险韵回文诗则更干脆懒得去和,事情就比较奇怪了。难道她并不是真心爱这名情郎吗?难道她毫无学问,或者过于懒惰吗?显然,词人要描写的绝对不是虚假的情爱,所要塑造的绝对不是一个不值得去爱的女性。词人虽未明言,但真意已在字外——何必那么麻烦呢?真正的深怜蜜爱,通过当面交谈,不是能够表达得更加清楚吗?

女主人公不肯回信,不肯和诗,其真实的用意是要和情郎幽会,当面相谈。所以此词的后面几句,就是她和情郎的约定,以及对情郎说明约定事项:首先,“都待笙歌散了”,你不要着急,等歌罢夜阑,闲人都散去以后,咱们才能相见呀;其次,“记取来时霎”,为了避人耳目,“不消红烛”,你不要点灯,就摸黑过来吧,反正月色也足够照路了。“闲云归后”,既是说夜深后云散月出,也暗指闲人也均散去,“月在庭花旧阑角”,则是点明约会的地点,其中着一“旧”字,相当于我们现在说“老地方见面”,可见她与情郎相约幽会已非一次了。

上阕通过描眉、眼动、奏曲,非常细腻地刻画出女主人公的形象,以及她在幽会前的心理活动、精神状态,下阕则通过幽会的约定,非常大胆地将思春之情描写更深,这实在是他人不敢为而晏几道独能为的大手笔。有人分析说女主人公的身份是妓女,这是妓女与情郎相约,然而词中并没有足够的证据。“画帘遮匝”,应该是说此女养在深闺;“都待笙歌散了”,很明显不是指女主人公在演奏,外面笙歌不断,她却独在闺中奏曲,可见并非妓女身份——否则去“笙歌”的应当有她一份。虽然诗家言正不必符合日常逻辑,但在并不能对意象有所深化的前提下,产生类似矛盾,可见并非有意为之,妓女之说,存疑可也。

【对照阅读】

菩萨蛮

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比起晏几道《六幺令》“绿阴春尽”来,南唐后主李煜的这首《菩萨蛮》同样从女性角度描写男女幽会,写得更加大胆,甚至可以说是露骨。据说此词的背景,乃是李煜趁着妻子(大周后)病重之机,私会妻妹(小周后),这种帝王的所谓风流韵事,实在很难引起他人共鸣。而即便这一背景其实与此词无关,词本身也写得过于香艳了,只在风流底层,险险堕于下流,实在不足为法。

御街行

街南绿树春饶[1]絮,雪满游春路。树头花艳杂娇云,树底人家朱户。北楼闲上,疏帘[2]高卷,直见街南树。

阑干倚尽犹慵[3]去,几度黄昏雨。晚春盘马踏青苔,曾傍绿阴深驻。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

【注释】

[1]饶:富有,多。李白《相和歌辞·丁督护歌》有“云阳上征去,两岸饶商贾”句。[2]疏帘:也作“踈帘”,指稀疏的竹织窗帘。张耒《夏日》有“落落疏帘邀月影,嘈嘈虚枕纳溪声”句。[3]慵:懒散。杜甫《送李校书》有“小来习性懒,晚节慵转剧”句。

【语译】

道路南边葱绿的杨柳,飞起了大片柳絮,仿佛白雪一般铺满游春之路。枝头花朵是如此美丽、娇艳,仿佛天边的云朵一般。树下有一户朱漆大门的人家,我随心登上北楼,卷起稀疏的竹帘,正好看到街南的树木。

我在北楼倚栏而望,不愿离去,不知多少回就这样一直等待到黄昏,却只盼来淅沥的雨滴。晚春时节,我骑马出去,踏着青苔盘桓,在绿树荫中久久地驻马寻觅。却只见落花满地,院内屏风白白地遮掩着,那心爱的人儿啊,却不知道去往了何方。

【赏析】

这是一首单相思的词。唐诗宋词中思春、渴慕、怀人的内容非常丰富,但大多数情况下都会明写或暗示男女二人曾经心心相印,正处于或者曾经有过一段共处的美好时光,此词却迥然不同,不但完全不提两人之间的关系,而且有意无意地暗示,词中主人公本是单相思,一副少年怀春的徘徊、惆怅之态。

词的开篇先写景,并以景物来点明季节性,更以季节性来引出内心情感。絮飞如雪、花艳娇云,这是说的两种树木,一种为杨柳,一种为春季开花的高大乔木(唯其高大,才能说“杂娇云”),两种树都植于“街南”。从飞絮、开花可知,此为春深之时,暗示此为思春、怀春的季节。写完树木以后,似有意,似无意,加上一句“树底人家朱户”,自己所渴慕之人便在此宅之中,但是并不明写。“朱户”即红漆大门,在古代,原本只有王侯功臣才能受赐门涂红漆,但随着礼法的废弛,普通官宦大户也均可照此办理了。

词人爱慕上了这街南树下某大宅中的女子,面对大户人家不敢造次,心情亢奋、激动,而又紧张、忐忑,一片少年心绪不敢明言,只能先说树,再说树下人家,却始终不敢吐露所恋慕的对象究竟是谁。于是他“北楼闲上,疏帘高卷,直见街南树”,“闲”字本意为闲暇,指无目的地随意为之,但词人之上北楼,绝对是有明确目的的,是为了能够看到所恋慕女子的身影,但因为紧张和羞涩,所以故作闲暇状,假装是无事登楼,卷起竹帘来随意眺望,所见的,也不过绿树而已。现代的很多少年人,初恋上班中或校中某位女生,也往往刻意地制造相见机会,比如在班门外追寻,比如在校门外等待,等等,好假装是偶遇,词人所要表述的心态,与此完全相同。

假装登楼望树,其实是想见所恋慕的女子,希望她能够走出朱漆大门,她袅娜的身影可以再次落入自己眼中。可惜等了很久,却始终未能如愿——“阑干倚尽犹慵去”,每一寸栏杆几乎都靠遍了,还是见不到心爱的人儿,想要离去却不甘心,“慵”字本意为懒散,“慵去”就是懒得离开,其用意也和上阕的“闲”字相同,假装只是犯懒而不曾离去,其实是夙愿难偿而根本不忍离去。词人就这么等了一天又一天,从白天等到黄昏,又从春深等到春尽——“黄昏雨”既表时辰,也表季节,所谓“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一转眼夏季即将到来了。

始终望不见心爱之人的身影,词人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干脆出门上马,在街上游荡,希望能得到“偶遇”的机会。“晚春盘马踏青苔”,“盘”字用得佳妙,表示词人骑着马只是原地转圈,并非真的要出门办事,同时也体现出忐忑、徘徊的惆怅心态。又等了很长时间,仍然未能如愿,他干脆连马都不“盘”了,而改之为“驻”,也即停在原地不动——“曾傍绿阴深驻”。然而他最终如愿了吗?却只见“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去楼空,仿佛唐代崔护之诗:“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也正如崔护此诗前面所写:“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词人与所恋慕的女子,应该也就这般地见过一两面吧,全词中并没有丝毫透露是否更有深交,而完全是单方面的思恋。此词能够将单相思的少年心态描写得如此细腻、委婉,感染力如此之强,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虞美人

曲阑干外天如水,昨夜还曾倚。初将明月比佳期,长向月圆时候、望人归。

罗衣著破前香在,旧意谁教改。一春离恨懒调弦,犹有两行闲泪、宝筝前。

【词牌说明】

小令,源自唐教坊曲,别名《虞美人令》《玉壶冰》《忆柳曲》《一江春水》等。根据《史记》所载,西楚霸王项羽在垓下被围,作歌赠别美人虞姬:“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调名来之于此。双调五十六字,以李煜词“春花秋月何时了”最为著名,此外还有在上下阕第四句上各多加一字,为五十八字的变格。

【语译】

曲折的栏杆外天清如水,这栏杆,我昨夜还曾经倚靠过。当初我对着明月定下相会的佳期,因此经常在月圆的时候,盼望那人归来。

罗衣虽然已经穿破,从前的芬芳仍在,旧时的情意,谁又能够改变呢?整个春天,我的内心都充满了离恨,懒得去调筝弦,只能无益地在宝筝前流下两行相思之泪。

【赏析】

这是一首怀人相思之词,是从女子角度来描写的。开篇先写“曲阑干”和“天如水”,这两者都含有特别的意象:栏杆而加一“曲”字,以喻愁思辗转,愁肠百结;天清如水是指夜景,并有清冷之意,以示凄凉孤寂。这“曲阑干”,“昨夜还曾倚”,表面上说昨晚,其实是指每晚、夜夜,指女主人公经常来此倚着栏杆,身心浸入凉夜,思念着远方的爱人。这一点,从下两句也可以看得出来:

“初将明月比佳期”,是说最初的时候,或许是爱人才离开不久,总觉得只要明月能圆,他就能够回来。古人常将天上月圆比拟人世团圆,所以八月十五中秋节才会别有“团圆节”之称,那么既然月圆了,或许人也能团圆吧。当然,这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而已,事实上并无约定,只是女主人公的自思自想。正因如此,每当月圆,她都会“望人归”,翘首企盼爱人回来。

很显然,她的期盼落空了,爱人隔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她倚过多少次栏杆,见过多少次月圆,都还没有回返的迹象,直至“罗衣著破”。然而罗衣虽破“前香在”,从前所熏的香气仍然未散——当然,这只是一种修辞手法而已,熏香岂有久存之理?在这里,“罗衣”只是形,“前香”才是魂,真实的用意乃是:即便思之不见,形容憔悴,但我对你的爱恋是始终不会改变的!“旧意谁教改”,这并不是疑问句,而是否定句,意思是不管“谁教”都绝不会“改”。而正因为“旧意”不改,才会觉得“前香”仍在,似真似幻,笔触委婉,情意坚深。

虽然内心坚贞,终究爱人并没有回来,悲伤惆怅总是难免的,结句说“一春离恨懒调弦,犹有两行闲泪、宝筝前”,整整一个春天,女主人公都因为“离恨”而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想要弹筝以抒发哀怨之情,却最终“懒调弦”,只是对筝垂泪而已。“闲”字在这里意味深长,并不是真的无事而落泪,而是明明知道哭也无用,却总忍不住清泪涟涟,此中悲怨,真是无人可表了。全词读下来,也只有一个“痴”字可解,所以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称赞说:“北宋晏小山工于言情。”

留春令

画屏天畔,梦回依约[1],十洲[2]云水。手捻[3]红笺寄人书,写无限、伤春事。

别浦[4]高楼曾漫倚,对江南千里。楼下分流水声中,有当日、凭高泪。

【注释】

[1]依约:依稀、隐约,不确定。韦庄《将卜兰芷村居留别郡中在仕》有“避世漂零人境外,结茅依约画屏中”句。[2]十洲:神话传说中仙人居住的十个海外仙岛。《海内十洲记》说:“汉武帝既闻西王母说八方巨海之中有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长洲、元洲、流洲、生洲、凤麟洲、聚窟洲。有此十洲,乃人迹所稀绝处。”[3]捻:别本作“拈”,义近,指以手指捏物。[4]别浦:有两解,一指离别的渡口,杜甫《奉送卿二翁统节度镇军还江陵》有“嘹唳吟笳发,萧条别浦清”句;二指银河,李贺《七夕》诗有“别浦今朝暗,罗帏午夜愁”句。似以前解为是。

【词牌说明】

小令,双调五十字,前段五句两仄韵,后段四句三仄韵。来源不详,或为晏几道自度,《全宋词》共收十二首,一般以晏几道此词为正格,李之仪、沈端节、黄庭坚等人作品均摊破句法,为其变体(沈词“旧家元夜”,《全宋词》记调名为《采春令》)。

【语译】

梦醒时分,我依稀见到天际展开了一幅美丽的屏风,仿佛是海外仙山一般的景致。我手捏着将要寄给他的桃红信笺,写满心头无限的伤春情怀。

我曾经漫不经心地登上分别时的高楼,倚靠着栏杆面对千里江南。楼下一川分流,水声之中,就有过我当日凭高眺远,曾经落下的热泪啊!

【赏析】

这是一首怀人词,从“手捻红笺”来看,主人公应该是名女子。

开篇似真似假,如梦如幻,“梦回依约”所见的“画屏天畔”“十洲云水”,究竟是真实景物,美得如同图画和仙境一般呢,还是主人公真的在梦中进入了图画,去到了仙山呢?语焉不详,更觉景致之奇,而神思迷离。

嗣后真正地转入实景,主人公手捏着想要寄出去的书信,书信中“写无限,伤春事”。伤春多因感慨韶光飞逝,年华老去,所以这里假写“伤春”,实际是在悲叹,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了,我也日益憔悴,爱人为何还不肯回来呢?

下阕开篇,主人公登上高楼,“漫倚”栏杆,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正因愁肠百结,不知道做什么才好,这才再次登高而望,这和“两行闲泪”用意相近,充分表现出女主人公惆怅的心情和无措的举止。“别浦”有两解,本指分别之处,代指银河——因为传说中银河阻隔了牛郎、织女,所以才用“别浦”的本意去代指银河。但是女主人公登楼是为了“对江南千里”,估计爱人是前往江南,所以才远远眺望,中插银河,似乎分散了她的目光,故以用“别浦”本意为是。

看起来,女主人公这般凭高远眺,思念爱人,已非一次了,所以才会说楼下水声中,“有当日、凭高泪”。但在水声之前,特加一词“分流”,表面上是写实景,其实是暗含分离、分隔之意——古乐府《白头吟》有“蝶躞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句,即以水东西分流,比喻离别之后不再相见。以此为结,更见怅惘,也更显缠绵悱恻。

【对照阅读】

三台令

南浦,南浦,翠鬓离人何处?当时携手高楼,依旧楼前水流。流水,流水,中有伤心双泪。

郑文焯《评小山词》说:“晏小山《留春令》‘楼下分流水声中,有当日、凭高泪’二语,亦袭冯延巳《三台令》‘流水、流水,中有伤心双泪’。”所说的冯词就是上面这首。郑氏说晏词受冯词影响,这是很对的,化用前人诗词,也是诗歌创作的常态。但郑氏随即说“宋人所承如是,但乏质茂(内涵深厚)气耳”,就显得不那么公允了。晏几道《留春令》“画屏天畔”的深刻隽永,也未必在冯词之下。

思远人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

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

【词牌说明】

小令,双调五十二字,《全宋词》只收晏几道和赵令畤各一首,但格式大异。应为晏几道自度曲,因其中有“千里念行客”句,取其意以为名,故当以晏词为正格。

【语译】

枫叶红了,菊花黄了,已是晚秋季节,我不禁怀念起远行千里的他来。天边飞云都已飘去,归来鸿雁杳无消息,我该把信寄往何处去呢?

我临窗落泪,泪弹不尽,干脆滴入砚台,用来磨墨吧。写信逐渐写到分别后的境况,情更深,泪更浓,竟然把桃红信笺也褪得无色了。

【赏析】

这是一首怀人词,词中也提到了“红笺”,可见主人公是名女子。

开篇先点明季节性,是在晚秋,当时的景致是“红叶黄花”。一般情况下,红叶多指枫叶,比如杜牧《山行》有“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句,而黄花多指菊花(古时以黄色的最多见),比如李峤《菊》有“黄花今日晚,无复白衣来”句。枫叶红,菊花开,本来就是深秋季节常见的景物和诗家常用的意象。

说明季节性以后,词人直接进入主题——“千里念行客”,此句为倒装,其实应该是念千里行客,思念远在千里之外的远行之人。这远行之人不知道身在何方啊,以至于“飞云过尽,归鸿无信”,女主人公不知道“何处寄书得”。“飞云”两句,可以有两种解释:一是指云都已经回来过了,斯人却尚未回返,就连鸿雁都没有带来他的音信;二是指女主人公眺望长天,希望鸿雁能够传来书信,但飞云虽过,鸿雁却不见来到。不管哪种解释,都说明斯人一去,杳无踪迹,不知道身在何方,不知道境况如何,所以女主人公不知道该把给他的信寄往何方,或者不知道该交给谁来传递。

虽然无法寄信,但能够寄托愁思的,也只有书信而已。然而下阕却并不接说写信,而先说临窗落泪,“泪弹不尽”,眼泪流也流不完,擦也擦不干。于是女主人公突发奇想,反正磨墨需要用水,不如把眼泪滴入砚中,用来磨墨吧,这样写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我一滴泪,正好承托心中相思之苦。然而磨好了墨,掭饱了笔,写信的时候,眼泪还是不停地流,全都滴到桃红色的薛涛笺上去了。那时代纸张的染色水平不高,着水便易褪色,所以说“红笺为无色”。整张红笺都褪了色,可见女主人公流了多少泪啊,但却又不明写泪,只说“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褪色,可见是越写越情浓,越写越愁深,越写越泪流,悲苦之情,委婉曲折地道出,的是女子心态,也确是生花妙笔。

【对照阅读】

思远人

素玉朝来有好怀,一枝梅粉照人开。晴云欲向杯中起,春色先从脸上来。

深院落,小楼台,玉盘香篆看徘徊。须知月色撩人恨,数夜春寒不下阶。

赵令畤这首咏梅词,《全宋词》标为《思远人》,但格式与晏几道词截然不同,《钦定词谱》也没有把它作为《思远人》的变格,可说是非常怪异。就其长短来看,绝类《鹧鸪天》,又可能是《望远行》的误记,但每句平仄,却又与此两牌有异。其实类似情况在宋词中并不罕见,因为宋词都是倚声而填,也就是先有曲后有词,词的长短、平仄,只要合乎唱法(特殊情况下,甚至唱法都可能因词而变),都没有一定之规,所谓词牌,只是后人统计分析所得,因为那时候词已经基本脱离乐曲,不再能够歌唱了,所以再填词所要遵循的规范就不再是曲调,而是前人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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