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识时务的,没见过这么识时务的,听春桃禀报的那刻,翠妈妈笑得合不拢嘴。
翠妈妈满面红光,脸上笑出褶子,迫不及待询问:“你说,你会跳舞?霓裳羽衣舞?”
楚国上下皆知,宫中有位美人一舞倾城,一跃升到贵妃之位。一时之间,楚都上下,人人皆好霓裳羽衣舞。隔壁风月阁一舞姬也凭借此舞,抢走她绮风楼不少生意。
清欢轻轻点了点头。
这馅饼有些大,翠妈妈不敢相信,委婉提醒:“这年头,有些人明明只会一点点皮毛,也敢宣称自己精通……”
清欢打断她的絮叨:“清欢可为妈妈舞一曲。”
一刻钟过后,翠妈妈眯着小眼睛,心中盘算着,今夜可入账多少,不禁满面红光。她忙着准备舞台,送来部分解药,摇着帕子离去。
黑夜降临,华灯初上,天空一片湛蓝。江水的尽头,一轮明月高悬,无比皎洁。
清欢端坐高阁,心中七上八下。
阁楼上的仆役早被清空,偌大的台子上,只余一妙龄女子,伴着一盏硕大宫灯。
翠妈妈挥舞着手帕下楼,笑逐颜开,热情招呼着满厅王孙公子们:“多谢各位爷赏脸,清欢姑娘是我们楼里新角儿。今夜,她先为各位爷舞一出霓裳羽衣舞,再拍买宫灯。”
楼下大厅内,所有目光射向宫灯,还有灯旁的女子。
清欢身着绯色留仙裙,轻纱覆面,一双媚眼楚楚动人。她身旁挂着一盏大宫灯,昏黄的灯光映得人也朦胧,夜也朦胧。
她轻轻起身,拾起羽扇,轻轻扇了几扇。夜风袭过,她的衣袂随风飞扬,薄纱衣裙勾勒出曼妙身姿。
风起,灯亮。花灯璀璨,丝弦骤启。她轻轻挥舞着羽扇,扇子上缀着数条锦帛,长达数尺,颜色各异,五彩缤纷。长帛蜿蜒伸展,绵中有刚,暗香隐隐浮动。
阁楼之上,绯衣女子柔弱无骨,窈窕无双,她的裙摆流苏迎风飞舞,飘然若仙。
鼓点越来越密,她腰肢旋转,莲步轻启,似翩跹蝴蝶,如凌波飞燕。管弦激烈,她旋转得愈来愈急,看不清身形,唯余仙气飘飘。
所有人的心被悬起时,莲步乍停,五彩锦帛炸开,铺满了大厅上方,如孔雀开屏,似凤凰展翅。
众人叹为观止之际,灯火骤然熄灭,满楼桂花甜香盈绕,似醉非醉,如梦非梦。
夜风拂过他们脸颊,温和如扇尾羽毛,柔软似女子的发丝,挠得人心尖儿上痒痒的。
黑暗中,阁楼上亮起一豆灯光,女子手中捧着一盏莲花灯,闪烁的灯光映着脸上轻纱,愈发神秘柔美。她绕着阁楼轻轻旋转,点燃了一盏盏花灯,如众星拱月。
忽而,她伸展身形,袖间长帛挥舞而出,悬在上空最大的宫灯蓦然燃起。那盏宫灯上挂着羽扇锦帛,似彩带一般连着各层扶栏,浸润过桂花油。火光如长龙,延着几只羽扇长帛,迅速蔓延而上,点燃了朱漆护栏。
硕大的宫灯轰然落地,落入客座人群,引起一阵尖叫。
帷幔遇火即燃,朱漆大柱上火势熊熊燃起,喧喧嚷嚷中,绮梦楼陷入一片火海。众人争相逃命,场面极度混乱。
慌乱之下,翠妈妈呼唤守卫,被人推来攘去,她肥胖的身躯无法挤出人群,更无人搭理。
清欢站在阁楼上居高临下,无论外来客人、楼里姑娘、抑或青楼守卫,都忙着自己逃命,无暇顾及她。
高楼上早已无人,她丢下披帛,朝楼梯奔去。
楼梯着火坍塌,清欢犹豫不前。春桃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拉住了她。小丫头力气太大,清欢身上轻纱被扯成两截,香肩半露。
她望着眼前小丫头,挑了挑眉:“不赶紧逃命?”
“姑娘请跟我来。”春桃涨红了脸,拉着她向上爬。
楼顶的守卫早已离开,她们推门而出,来到一处阳台。放眼望去,一轮皓月当空,滚滚长河奔流。
门口浓烟滚滚,火势蔓延而来,她们对视了一眼,一起跳了下去。
身体触及水面,冰冷刺骨,无数的水涌向她的口鼻,她胸口闷疼,奋力挣扎。
这窒息的感觉,可真熟悉。
清欢醒来时,浑身上下酸疼难受。她心下一紧,发现自己身着白色中衣,躺在柔软的锦被中,说不出的暖和舒适。
房间不大,似在晃动,似在船舱里。
守在床边的丫鬟见她醒来,一脸惊喜,屈膝行礼:“奴婢见过柔妃娘娘。奴婢去禀告我们郡主,娘娘已经醒了。”
柔妃,说的是自己?
她心中一片茫然,不动声色询问:“我怎会在这里?”
那丫鬟毕恭毕敬:“娘娘昨日夜里落水,被我们救了上来。我们郡主认出娘娘,命奴婢伺候。”
清欢更为疑惑:“你们郡主?”
“叶一澜,你醒了?”一紫色劲装女子走了进来,她手中持着一支红缨长鞭。
丫鬟未及回话,屈膝行礼:“见过端宁郡主。”
紫衣女子扬了扬手,盯着清欢,声音欢快:“永宁郡主,又见面了。哦,不,现在该叫您柔妃娘娘。”
清欢扶了扶额头,满脸疑惑:“我们以前见过?”
“你不是柔妃?”紫衣郡主一脸讶异。
是不是柔妃,她也不知道啊,清欢眨了眨眼:“你猜?”
“那你是韶华夫人?”似想到什么,郡主半威胁半娇嗔道,“可不许骗我。这条船上都是我们穆国使团。你敢撒谎,就把你丢进河里喂鱼。”
好凶的小姑娘,清欢小心翼翼询问:“那我可以选择不回答吗?”
端宁郡主眨了眨眼:“不可以。不回答,也把你丢进河里喂鱼。”
清欢微微一笑:“可我是柔妃。”
郡主目光狡黠:“柔妃娘娘不该好好呆在楚国皇宫吗?怎么掉河里了?”
清欢想了想:“本宫微服私访。”
“私访,是撒谎吧。”郡主一脸不屑,“谁会去江水中私访,探查龙宫吗?你莫不是偷偷溜出来玩?”
清欢抚额:“好不巧,被你发现了。”
“太好了。现在没人给你撑腰,可以旧帐一起算了。”郡主话音未落,一鞭袭向清欢。
清欢心中大骇,踉跄退出数步。
郡主招数接踵而至,清欢凭着本能,堪堪险险避过数招。
船舱房间甚小,清欢满屋乱窜。郡主心中气急,一脚踹开箱笼,拦住清欢去路。清欢斜身侧开,飞身逃出船舱。
甲板空旷,守卫们远远围观,不敢近前。这身法颇为熟悉,穆青峰站在甲板上观战,眉头蹙起。
郡主的招数似分外熟悉,清欢身体比头脑反应更快,下意识地展开步法。虽被郡主追得满船逃窜,却不显狼狈。未过多久,郡主体力渐渐流逝,速度慢下不少。清欢反守为攻,一把扯过长鞭,一掌袭向郡主。
穆青峰心中蓦然大惊,出手护住堂妹,接了清欢一掌。
他乃穆国兵马大元帅,内力雄浑,从前清欢也不是对手,此刻更难相抗。几招之后,清欢便落于下风,被一掌打在甲板上。
江水浩渺,数米之外的大船上,一名紫衣公子踏波而来,落在甲板上,出手拦住穆青峰。
他招式与清欢相似,只是快出数倍,招招狠辣致命,威力自不可同日而语。
穆青峰招式大开大合,紫衣公子功法波诡云谲,两人过了数十招,竟不分伯仲。
大船靠近,船上一行人走了出来。
早春二月天,江风依旧刺骨。为首的青衣公子却摇着折扇,含笑道:“小王奉陛下之命,前来迎接晟王,端宁郡主。晟王,世子,还请二位点到即止,莫要伤了和气。”
二人虽未分出胜负,却及时收了手。船甲上守卫也收起了兵器。
“陛下派小王迎接晟王。礼部官员已在码头等候了,晟王请。”为首的青衣公子含笑道。
穆青峰拱手:“世子,得罪了。瑞王殿下,见笑了。请问这位姑娘是……”
瑞王收起折扇,一脸焦急,望向紫衣公子:“之冉,怎么办,这位姑娘是谁”
护国公世子颜曦也望向绯衣女子:“你是谁?”
闻言,穆青峰与端宁郡主同时黑脸。
端宁郡主怒目娇叱:“你可是柔妃?”
“世子……”清欢脸色煞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捂着胸口直直倒了下去,“我……头晕……”
韶华夫人叶一亭乃前靖安候世子凌辙的夫人,现如今靖安候凌澈的大嫂。自先世子战死沙场,她前往边境寻找亡夫尸骨。几个月前,她生下遗腹子后,留书出走,至今下落不明。而柔妃乃韶华夫人的同胞妹妹,二人相貌九分相似,唯形格迥异,姐姐一亭温柔安静,妹妹一澜活泼好动。若非朝夕相处,大多数人莫能凭容貌区分二人。
无论这女子是柔妃还是韶华夫人,抑或都不是,皆不该出现在此地。穆青峰不愿掺和,望向东道主楚国端王,犹疑着问:“这……”
瑞王看向颜曦:“之冉,怎么办啊”
端宁郡主瞥了瞥嘴,心中暗暗生出几分鄙视,这瑞王名楚和,字务知,遇事情却总不知如何处理,乃出了名的无知王爷。
颜世子面无表情:“这姑娘也可怜,被郡主吓晕了,我们带回去好好救治一下。”
被吓晕了。
端宁郡主一头黑线:“你胡说。”
颜曦轻蔑一笑,露出两只可爱的虎牙,说的话却气死人不偿命:“有些人长得丑也就罢了,顶多嫁不出去。不过出来吓人,太不地道了。”
“颜曦……”端宁郡主握紧拳头。
“如此甚好。”穆国晟王按住怒气冲冲的堂妹,心中暗忖,这女子一模一样的样貌,身份显然不简单,是昔国的阴谋,还是楚国的计划?
如今天下四分,大漠游牧名族居于北面,时常骚扰其它三个国家。这三国自东往西依次为昔国、楚国与穆国。由于楚国位于昔国穆国之间,此次三国于楚都郢都会盟,名为楚国皇帝贺寿,实则共同商议结盟讨伐北漠的大计。
穆青峰虽然不愿意掺和进来,却乐得看楚国君臣斗法。毕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任凭楚国大将带走一个身份可疑的女子,于穆国而言,有益无害。
大船靠岸,穆国使臣随礼部官员入宫。为了避人耳目,瑞王与颜曦带着清欢上了马车。
马车内,瑞王偷偷问颜曦:“之冉,我们要带她去哪儿,怎么办啊?”
“她的老巢,风月阁。”颜曦眯了眯眼,无虞那家伙,今日进城吧。
想了半天,瑞王眼睛一亮:“你如何知道,她是一澜表妹,不是一亭?”
颜曦冷哼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何况,那身法,也是他姐姐教的。
这人真认识自己?
清欢听着他们的对话,幽幽醒转过来。
瑞王一脸惊喜:“表妹,你醒了?”
清欢蹙眉:“嗯。”
瑞王好奇询问:“表妹,怎么了?”
清欢道:“当今陛下是您兄长?”
瑞王道:“所以呢?”
清欢微微一笑:“我既然是陛下的妃子,按规矩,您当称呼我一声嫂嫂。”
“哼,你把人家当作妹妹,人家却一心想当你嫂子。”颜世子一脸不屑,讥讽完瑞王,又嘲讽清欢,“你就这么想嫁给他?你并非正宫,即便被封为贵妃,也不过是个妾。按照规矩,妾始终为下人,见到我们,也该行礼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