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幸好，石三春很快反应过来，上去拦下了小金子的娘，让她冷静下来。
他沉着脸看着纪五福一手捏住小金子的鼻子，一手捏住小金子的下颚，将小金子的头微微往后仰起，再不断地往小金子的嘴里用力吹气。
吹两下后，又重复上一个动作，双手交叠，用掌心一下一下地压着小金子的胸口。
每按压三十次，往嘴里吹两次气。
这两套动作，她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毫不间断地做着，很快汗如雨下。
孩子的娘瘫坐在地上抹着泪，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又痛又愧。
痛的是孩子只怕凶多吉少，但那姑娘脸上坚毅的神情却又让人莫名地感觉到一线希望。
愧的是她方才一时冲动用尽了全身力气挥的那一拳……
可谁能想到有人救人会是这样嘴对嘴的呢？尤其这种事还是出自比他们还保守的汉人身上。
若小金子真能救活过来，她愿意赔给那姑娘十拳，百拳，甚至把命用来赔罪给她也无所谓！
只要她的小金子能活，只要他能活下来啊……
一刻钟过去了。
闻声而至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纪五福顾不得双臂的酸痛，头也没抬，迅速说了一句：“不要再围过来了，让他们散开，要让新鲜的空气流通！”
石三春听了毫不犹豫照办。
除了石三春与小金子的娘，众人退出了十几步之外，却仍没有散去。
没有人说话，只有小金子的娘低低的哭泣，与河水流淌交织着轻风吹拂岸边垂柳的声音。
还有纪五福没有停歇的呼气声。
石三春注意到她的双手已经因为体力透支开始微微颤抖，主动上前道：“姑娘，我能帮忙吗？”
纪五福摇了摇头，连声音也在微微打着抖：“不。”
不是她藏私，只是她怕他不知道该用多大的力道来按压孩子的胸腔，而她也没有时间手把手地教导。
用力不当，容易造成肋骨骨折。
她确实很累，但还能坚持。
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
札记上说，那位弄潮儿一直重复着这两套动作整整半个时辰，才把落水的人救回来。她才做了一刻钟，不够，远远不够……
“噗……”
许是救治及时，下一刻，小金子突然呕出一口清水来。
吐出来就好，吐出来就好！
纪五福已经疲惫至极，石三春立马接过手来。接下来该怎么做他都知道，而正好此时寨子里的苗医也到了，众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终于还是救回来了。
原本退了十几步开外的人又围了回来，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与庆幸着。
“姑娘，谢谢你。”小金子的娘走了过来，用生硬的汉语对她说道，边跪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
“快起来。”纪五福忙将她扶起来。
“谢谢你，真的，姑娘，我……”她拉着纪五福的手，泪流不止，话还没说完，又哽咽起来。
“没关系，快去看看孩子吧。”纪五福甩了甩酸疼的手，又看了一眼仍在忙的石三春，决定先洗把脸再说。
她擦干了额上与颈上的汗珠，走到河边，将手浸入微凉的河水中，舒服地吁了一口气。
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泼了泼，也懒得掏出帕子来，就着衣袖将脸上的水滴一一擦去。
将自己打理好后她站了起来，正要转身的时候，膝盖一痛脚一崴——
她掉进了水里。
...
...
“不好，又有人落水了！”
大家都围在小金子旁边，本来就没几个人留意到独自一人去河边净手的纪五福。
但“落水”二字在此时此刻是如此敏感，众人不约而同地往那河看去，果真看到正在其间沉沉浮浮挣扎着的那位汉人姑娘。
石三春一个箭步，首当其冲奔了过去。
这姑娘方才救人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此时掉进了水里怎可能还有力气挣扎游上来！
怎么一个个的这么不省心呢！他心里有些无奈，仍一头扎进了水里。
而另一个更无奈的人，就是此刻在水里的纪五福了。
刚掉下来的时候，她脑子是一片空白的。
她是谁？她来自哪里？她要去何方？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来苗寨落水？
今天真的不是个适宜出门的日子！
但很快，求生的本能让她挣扎起来，可是刚刚拼了全力救那孩子，双臂早就又酸又疼，连举起来都费力。
但那也不是她放弃的理由。
脑海里闪过爹娘流着泪的双眼，她咬紧了牙关，再痛再累，也得游上去！
然而更悲催的事情发生了——
她，抽筋了。
石三春拖着纪五福，费力地朝岸上游去。一天之内连救两人，就算他是个正值壮年的男子，到了岸边之后也累得直喘粗气。
不过幸好，这姑娘被发现得及时，他估摸着也就呛了几口水，不碍事。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二人拖上岸。
纪五福又惊又累，呕出了好几口水，正要说话的时候，混乱中有一样东西直直朝她的脸飞了过来……
什么东西？
还未等她反应这来，那东西瞬间飞进了她微张的嘴！
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抠，但手还没抬起来，眼前便一片黑暗。
...
...
头很痛。
就像脑子里被人伸进了一只手，这只手在里头来回地翻搅所带来的锥心刺骨般的痛，痛得她几欲呕吐。
耳边嗡嗡作响，眼皮也沉得怎么努力也睁不开。
怎么了？她怎么了？
她能感觉到有几个人围在她的身边，在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她还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消逝，但她想不出来那是什么，只是对它们的离去感觉到很慌张。
太疲倦了……
没有力气与那股疲惫感对抗，她只能再次，沉沉睡去。
“阿娘，她怎么还不醒啊。”有小孩儿在说话，奶声奶气。
“阿丹回来，不要去吵姐姐睡觉。”很快，有妇人将那小孩儿拉开。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那不断地戳着自己脸皮的小嫩手终于离开。
睫毛微动，缓缓张开眼帘。
“姐姐醒了，姐姐醒了！”那小孩儿去而复返，见她果真醒了，朝她咧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姑娘，你可算醒了。饿不饿？我先给你拿些吃的来。”见她醒来，那妇人眼里也有着情真意切的欣喜，转身就要去给她拿吃的。
她却缓缓坐了起来，看了看那妇人，再看了看那小孩儿，紧紧皱起了眉。
“你们，是谁？”
她眉宇间一片茫然，未等他们回答便又问：“我，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