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上了年纪，说几句话就困乏了，她打着哈欠挥了挥手，示意高雍领赫连瑛出去。
“难为你们小两口愿意陪我说话，听说御花园的冰雕安置好了，老十一带你媳妇儿去看看吧，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就喜欢这些新奇玩意儿！”
太后主动下了逐客令，赫连瑛自然顺势而为。起身行了一礼，走之前还特意叮嘱她老人家要多注意身体，太后听到这话很受用，又见她表情认真，当即让邱嬷嬷拿过赏赐给她。
如此又是一番叩拜，这才欢喜着出了寿康宫。
随着掩上门扉，屋里依旧闷着一股熏香的味道，太后斜倚在枕靠上，就那么怔怔看向前方出神，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连个姿势都没换。
邱嬷嬷知道她心里想着事，也不好出言打扰，只好在一旁低垂下头安静陪着。
突然，屋内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
没有人知道尊贵的太后娘娘在感叹着什么，是逝去的先帝，还是自己不可追回的青葱岁月。
那些早已消磨在光阴里的苦痛与欢欣，被尘埃镀上一层老旧模样。也许自己是真的老了，有那么一瞬间，太后从心底里油然而生出一种疲乏感，什么事都不想再管了。
“邱嬷嬷，以后要是没什么大事，就不必留意他们了，我累了，不想再操心。”
“娘娘愿意看开是最好的，儿孙自有儿孙福，您操劳一辈子，该考虑考虑自己啦！”
自今上登基后，只从大臣家中挑了几位适龄的姑娘选入内廷，正式的选秀日程才在不久前刚定下来，以至于宫里位分低的年轻妃子几乎没有。
虽然御花园里风景极好，可这个时候，偏生没几个人过来欣赏。
赫连瑛走在前头，打眼刚看见立在园子里的冰雕，便蹦跳着跑了过去，完全没在意跟在身后默不作声的高雍。
尽管高雍知道，她刚才在寿康宫说的那番话，很可能是为了让太后安心。可他心里因为这事，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就没安生过。
他始终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地在给赫连瑛安全感，但是那样的尽心尽力，反而一点成效都没有。
太后不是一般的女子，在她面前，多精湛的演技都逃不过那双法眼。所以要想打动太后，只能真情实感的表明心迹，让她看不出假。
赫连瑛也许是真情流露，或者是真假参半，但不论真相到底是什么，她的话里肯定是真心大于虚假。
这让高雍很是头疼。
说不定赫连瑛近来莫名其妙的变化，也是由此而来，可他究竟该拿她怎么办？
“夫人之前那句话，是否发自肺腑？”
赫连瑛站在冰雕旁边回头看他，虽然高雍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但她就是知道他在问什么。一时间笑容僵硬在脸上，几乎快要让她无所适从。
“刚才就是顺口一说而已，你也知道，太后可不好糊弄。我不说的情真意切点，她怎么好放过我们？”
高雍见她说话间不自觉地挺直腰杆，眉头紧皱着，然后在她到处乱瞟的视线里，一点点走到她面前，单指勾起她的下巴，眸中一片暗淡无光。
这还是赫连瑛第一次看见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就是用头发丝想，也知道是生气了。无奈只好可怜巴巴地眨巴着眼睛，卖乖扮巧，以求得他的可怜。
“你别多想啊，我真的没有……”
呼在颈边的热气让赫连瑛猛地一抖，她高举着手臂在高雍背后进退两难，最终还是缓缓合拢成圆，给了他一个拥抱。
因为被突然抱住的缘故，她看不见高雍的表情，只能直勾勾盯着他衣服上的纹样，听他在耳边沉着嗓音说:“我想听实话！”
实话是什么？是她莫名其妙的自卑，还是她打了自己脸后，那控制不住的心动。
但总归不适合在这个地方开口就是了。
“你想要知道的，等回家了，我再告诉你。”
“又不是什么军国大事，要避讳着旁人，这里就你我两个，有什么不能说的？”
赫连瑛感受着他怀里的温热，低垂着眼睫，陷入了重重迷惘。
她知道高雍怕冷，紧贴着颈侧的脸庞，冷得像是块冰，或许他的心也是如此，因为自己一句话坠入寒冰炼狱。而这一切来源于她的自卑和固执，痛苦的却是两个人。
“我只是觉得你太好了，好的让我望尘莫及。倘若我有太子妃那样的出身，或许就可以坦坦荡荡地站在你身边，是我患得患失吧！”
在高雍松开自己后，赫连瑛大胆直视着他的眼睛，有些话说开了，反而没有那么沉重的包袱。既然高雍想听，她没道理推三阻四。
“但要说喜欢的话，一开始确实是没有的。我对你的那些好感，来自于这副好皮相，我喜欢漂亮的人，想必王兄也同你讲过。”
感受到胳膊上骤然收紧的力度，赫连瑛无动于衷地继续说下去，她从小摔打着长大，一贯是不怕疼的。甚至，她还冲着高雍浅笑晏晏。
而那样的笑太过随意，直接刺伤了他的眼睛，下意识地，他撇过头，不想再看下去了。赫连瑛没有管她，自顾自开口道。
“然后在那晚，有个人手执冰灯站在屋檐下看着我，眼底温柔似水。我回望过去的瞬间，见到了东风夜放花千树，万籁俱寂里，唯有一处光亮，是你。”
“你明白么，阿雍？即便婚姻的开始如此不堪，甚至我也早早打算好扮演着贤妻的角色，偏生就在那一眼里，我对你生了情根，便再也做不回原来的我了。”
“你这样说，我很开心，真的。”
一把将人抱在怀里，高雍紧紧搂着她，眼里的柔情几乎快要溢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悦，只好一遍遍吻着她的额头，虔诚又认真。
良久，才放开赫连瑛，紧紧锁住她的目光，柔声开解着，“听我说玉儿，你特别好，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好！你无需自卑，我有你就已足够，旁的谁都替代不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的，以后也不会胡思乱想啦！”
眼看着见高雍褪了戾气，赫连瑛这才伸手抚着胸口轻拍两下，表情里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意味。
“我还是头一次见着你生气，真是怪吓人的。果然啊，脾气好的人一旦发起火来，可就是人祸咯！”
听见赫连瑛语气里明晃晃的调侃，高雍勾唇一笑，当真是芝兰玉树的清绝模样。自从被拿捏了命门，也只好任人揉捏，可又没办法，谁让自己就吃这一套呢？
捂着脸扑进夫君的怀里，赫连瑛干脆闭上眼睛自欺欺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