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姨太停下手中的针线,抬头望着二姨太:“二姐,耀武一走,我也有同感。说来说去,最亲的还只有你、我和成名儿几个人。王二虎虽然待留馨、我们和好如初,但毕竟不是一家人。他不好说,我们应有自知之明,老住在军营也不是个办法。”
“唉——想来想去,不好办啦!”
“二姐,你无牵无挂,是不是还可以往前跨一步呢?”
“往前跨一步?我不是没想过,只是原来跟着团长风光惯了,跟个不打眼的,一下叫我委身于人,我又做不到。”
“我要不是有个小成名绊着,要是像你一样,早跳出龙门一首诗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早点离开军营的好。”
“离开,离开,往哪儿去呢?投奔老二家,老二死了,二嫂疯了;投奔老三,老三隐居了,当不了家了,你说往哪儿去呢?”
二姨太长叹了口气,道:“耀武留下的钱,都攥在你手里,你估摸一下,能不能买一处房子,把我们四个安顿下来。有个窝就是讨米也有躲雨的地方。”
“二姐,你想过没有?我们孤儿寡母,住在哪儿,没有男人都不安全,再说寡妇门前是非多!”
“唉——,真是留也难,去也难啊!”
三姨太伤感地说:“是啊,寡妇的归宿真是梦难全!”
王二虎从外面走进小院,听见她们唉声叹气的,忙问:“两位姨太谈什么呢,说得这投机,又如此伤感?”
小成名插话:“娘和二娘说,她们要离开军营。”
王二虎随她们的话,笑道:“离开军营好哇,你们想去哪儿?”
两个姨太听了他的话,相视苦笑,万万不曾想到王二虎如此绝情!心灰意冷起来。半晌,二姨太强打精神,说:“这儿毕竟是军营。老团长死了,我们再住在这儿很不合适。往哪儿去,我们还没想好咧。”
王二虎才明白自己失言,不好意思解释道:“原来是这回事。没事,没事。只要我王二虎当一天团长,就没有人敢撵你们走!”
三姨太脸上的愁云经他这么一说,散了。她也诚恳地讲:“铁打的营房,流水的兵。老连累你,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况且,小成名一天天长大,也得上学堂。”
“嗨,这个嘛——你们怎么不去投亲?成名和小花不是已订了亲,两家合一家不就更亲了?再说你们又不是真的去靠他,老团长留下的钱,可以拿去合资开店嘛。”
二、三姨太同时叫道:“哎呀,我们怎么没想到这层呢?”
“老实说,你们也明白,老团长不在,你们留在团部的确不是长久之计。既然今天你们自己意识到了,我想,这样办也许是上策。”
二、三姨太感激地说:“要王团长为我们费心了,多谢关照!”
“不过,这事也不能图急,等我先去黄州谈好了,再送你们去。你们看,行不行?”
“行。”二、三姨太很佩服二虎的稳重、果敢、直爽,久久地望着面前英俊的王二虎心里在嘀咕,“比他老子还帅,还能干!戴芝那婆娘真会生!”
“二虎哥哥,我想戴阿姨。带我去黄州,好吗?”小成名听说二虎要去黄州,跑过来,拽着二虎的衣裳角,吵道。
三姨太赶忙拉住成名:“名儿乖,二虎哥现在是团长,不能这样没礼貌。”
二虎笑道:“夫人见外了。我喜欢这个弟弟。”转身又对成名说,“好,哥哥答应你。但不是这一次。”
小成名高喊起来:“拉勾!”
“拉勾。”
“哥哥说谎,就是小狗。”
“成名不乖,也是小狗。”
院子里沉浸在欢笑声中。两位姨太的脸上红扑扑的笑着,仿佛秋天的红富士。王二虎因公务在身,不得不离开他们,往办公室快步走去。小成名一个劲地喊:“二虎哥哥,二虎哥哥,你还没陪我玩射击呢。”
胡柏豆腐店坐落在黄州北门街道的尽头。新建成的两层小土楼立在豆腐店一侧,豆腐加工厂的平房紧靠小土楼。这两栋新房把个老北门街向前延伸了一大截,引来不少行人和市民的啧啧称赞。一个小店员模样的人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这里看看,那里听听。
一阵爆竹声,把人群招到了平房的大门前。只见大门楣上贴着红对联,上联是:生意兴隆通四海,下联是:财源茂盛达三江,横批是:开张大吉。在鞭炮声中,胡柏将一块上书“黄州柏兰豆食制品加工厂”的木牌挂在了大门旁边。人们见了又是欢呼,又是鼓掌。
这边挂牌刚毕,那边敲锣打鼓吹喇叭,炮竹喧天,有一队人抬着一块大匾,扎上红绸,来到土楼大门口。胡柏、华兰等人迎上去。胡柏吩咐帮工拿来梯子,把匾抬上梯,挂在了土楼的大门顶头,最后掀开红绸,显出了“耆年怡榻”四个金色大字。胡柏再接过来者手中的对联,展开一看,不禁爱不释手,自己亲自贴上。观众又是一阵欢呼。一个穿长袍马褂的来者,从人群中站出来,高呼:“我镇市民胡柏、华兰夫妻勤劳创业,手推乾坤制作美食豆腐送达千门店家府衙享誉黄州,脚踏金轮运建华居土楼接纳四方遗孤耆老造福齐安!可喜,可贺!城民邀约特送金匾一块,对联一幅,谨表恭贺志庆!”
胡柏不胜欢喜道:“承蒙街邻父老乡亲抬爱,谢了,谢了!现请诸位佳宾入室饮宴。”
顿时,鞭声、锣鼓声、喇叭声、欢呼声一片,热闹非凡!
那位小店员模样的人趁机溜走,直接回到余记货栈。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王小豹、余留香跟前,汇报说:“老板,老板娘,嗨——,太热闹了,太热闹了,了不起啊,了不起!”
王小豹不满地问:“得了!叫你打听的情况呢?”
小店员仍不开窍,照直说:“人们不是夸,就是赞。”
余留香耐着性子,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没有了。”
余留香终于按捺不住,一甩手:“晦气。”
王小豹也生气地附和:“下去!”
小店员自知不会说话,惹恼了他们,便做个怪相,忙下楼。
他一走,余留香疑惑不解地说:“也怪,我爹做了那多年的生意,而且开的是大货栈,也就是做了一处宅子,可他一个开豆腐小店、一个卖苦力的,怎么又盖厂房,又盖楼房,还收养了好几个人?胡柏夫妇若不是得贵人相助,能有今天的气候?”
王小豹暗暗点头,但犯疑道:“那贵人是谁呢?”又自言自语,“难道真的是娘?不可能吧?娘哪来那么多的钱!即使是二虎给的,二虎刚当团长不久,也不可能一下子那样发飙啊……”
余留香赌气地说:“哼!不出五天,我就知道。”
王小豹萎靡不振的,耷拉着脑袋,嘀咕:“五天?我能等,熊万利可不等我了。”
余留香两眼一横,对王小豹说:“豹节子,你不是告诉我,熊万利是你大姐夫的远房舅舅么?”
“那是熊老板自己告诉我的,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也要清楚,一百多桶平片丢了,我们也就倾家荡产了。”
王小豹呆呆地望着老婆:“那么办?”
“破财消灾。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你立刻去找大姐夫!”
王小豹一拍后脑勺,说:“好,我去,我们俩来个双管齐下。”
余留香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才想到?”接着,将乳房贴在他的背上揉了揉。
王小豹没那份闲心,没有理会她的爱抚,起身对老婆说:“大姐夫就在本镇做生意,我这就去找他。如果他在家,熊万利目前仍在黄州,就约定晚上在东坡酒楼宴请他们。”
“好的。事不宜迟,一百多桶的平片啊!”余留香心事重重地说,“至于胡柏豆腐店的内幕,由我去了解好了,你尽管放心去办自己的大事。”
王小豹一走,余留香喊楼下的店伙计:“叫乘轿子过来,我要出去一下!”
店伙计去后不久,就上楼回复道:“夫人,轿子在门前恭候。”
余留香一挥手:“知道了。”
在店伙计的陪同下,她向胡柏豆腐店行去。
天刚蒙蒙亮,一个老农驾着一辆驴车,载着行李、两位姨太、余留馨和成名在前,王二虎的两个警卫员骑马垫后,向黄州赶去。驴车下了山道,上了沿港堤坝大路,驾车老农一甩鞭,驴车一溜长跑。老农情不自禁地唱起来:“鞭儿一甩嗒嗒地响小驴儿跑得头点尾巴扬港里的鱼儿追车笑田里的庄稼(那个)拔拔地长自从打败了小日本老汉我也欢喜把歌唱……”
马车进了黄州城门,拐了几个弯,就到了“耆年怡榻”门口。老农一声吆喝,驴车“吱”地一声停下来。紧接着,两匹马也打住。因为前几日,王二虎专程来到胡柏夫妇豆腐店,商谈两位姨太的安置问题,她们人一到,就有人将一挂长鞭点燃,顿时“叭叭”欢叫。豆制品厂的全体能行动的人都列队迎接。众星捧月似地将两位姨太送进了各自的新房。她们的房间门对门,宽敞、明亮,可以说是“耆年怡榻”最好的房间。
胡柏夫妇视她们为贵客,尤其是戴芝像过去在军营时那样伺候她们。但是,三姨太眼看大家,特别是身带残疾的都加班加点,忙进忙出的,内心着实过意不去,便向胡柏夫妇提出:“既然我们已是这个大家庭的一员,没有贵贱、尊卑之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况且,孤儿寡母的,要你们照顾呢?我们也得尽一份力,为这个家。”
华兰笑容可掬地说:“哎呀,表婶过虑了,目前人手够,忙得过来。何况你们没做惯,吃不消这些重活、累活、脏活呢?只要你们在这里住得惯,就是我们的福气了。”
二姨太懒散惯了,先是听三姨太这么一说,心中叫苦不迭,后来听华兰如此一讲,心花怒放起来,连忙假惺惺地说:“还是华兰理解人。但是,我们既然来了,也不能袖手旁观吧?”说着,瞄了眼戴芝。
戴芝不语。雷婆婆倒开口道:“夫人说得好,既然大家住在一起,没有贵贱、尊卑之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看是不是拣轻便、费神的活儿让两位姨太做去?这样一不有失尊贵之身分,又能为厂里分忧。”
戴芝说:“雷婆婆说的在理。胡柏,你认为呢?”
“娘没异议,孩儿自然同意。我看,就让表婶管帐,负责上门的黄豆收购。二姨负责接待订购批发豆腐、豆浆、腐竹、千张、豆果(生条)、干子等产品。空闲时,再帮雷婆婆看守下豆腐摊,么样?”
大家喝彩叫好。于是,按各自分工,忙乎去了。
一个农民挑来一担黄豆,三姨太过称,记账,让农民把黄豆挑到仓库倒下。路儿哥验收完毕,发一竹片给卖豆人。卖豆人拿了竹片,到账房同三姨太结账。三姨太付款后,农民离开。
闲着的时候,路儿哥还同雷婆婆一道磨磨豆腐。雷婆婆除磨豆腐外,还要看守店前的豆腐摊子。这天,门前小摊上又摆满了豆制样品,三三两两的顾客光顾小摊前。二姨太见没有订购批发业务,便接替雷婆婆照看豆腐摊子。一对中年夫妇摸样的顾客走近摊前,二姨太忙问:“大哥、大姐,你们要些什么?”
男顾客道:“我媳妇怀孕想吃酱油干了,给我十块。”
二姨太一惊,差点把他们当作夫妻叫了,便应道:“好哇,大哥请稍等。”
二姨太包好十块酱油干子,收了钱,递给他,“好走,下次光临。”那男的回头望了望二姨太。
“给我拿十张千张。”女顾客指着千张说。
“好哇!”二姨太麻利地用纸包好十张千张,递给她,“还要什么吗?”
“不要了。”她说着,仔细看着二姨太,觉得气质不一般的,恭维说,“大嫂不是本地人吧?上海大都市的?”
二姨太好笑了,没有回答她。一个提着菜篮的女大嫂走过来,对二姨太说:“我儿子学木匠,今日办拜师酒,豆腐、白干子、生条,一样要两碗的,你给我装在菜篮里。”
“好哇。”二姨太拿好顾客所要之物,说,“大嫂,你要的三样共是五个钱。”
“好。”大嫂付完钱,高兴地走了。二姨太累得满头大汗,但内心倍感充实,平时的抑郁、烦忧、空虚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几天来,她都这样忙着,慢慢地,她觉得劳动真快乐!她可笑自己过去总盼望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舒适生活,然而,那种生活麻木了肉体,侵蚀了灵魂,多不划算啊!
王小豹找到正好在黄州做生意的姐夫后,连夜在黄州东坡酒楼宴请熊万利。熊万利因为接连几天接受黄州几大商家宴请,酒过三巡,便醉醺醺的了。他手捂杯口,眼睛直直地望着王小豹,说:“王老板,你放心,你姐夫——我的小外甥的面子,我是要买的。因为他娘救助过我,我不忘恩负义,你的平片一百多桶,我全包了!广州的船到了,货上船,就付款,你别担心我的老板没那下数。我担保,钱不成问题。咹?再……干一…杯!”
王小豹站起来,兴奋地说:“好,舍命陪君子。我再敬熊老板一杯。”于是,一饮而尽,将酒杯倒过来,滴酒不漏。
熊万利不甘示弱,也一口干,将酒杯倒过来,滴酒不剩,哈哈大笑说:“商人重利守信,要不要写个约子?”
姐夫赞成写个约子,王小豹为了以示对熊万利的信任,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还信不过熊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