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姨太抬头望了望二姨太,脸“唰”地红了,忙低头不语。
小成名从睡梦中醒来,用手揉揉惺忪的双眼,喊:“妈,这是哪个客人呀,怎么和我们一块儿吃饭?”
三姨太见儿子睡糊涂了,好笑地说:“他是团长啊。”成名懒懒地瞧了眼二虎。
三姨太看着清醒过来的儿子,一脸正经地说:“他不是客人,他是你的亲哥哥呀!”
小成名一愣,显得不大高兴,用脚在三姨太身上踢了一下,道:“啊呀,我不要哥哥,我不要哥哥!”
二姨太轻拍了下成名的屁股,嗔道:“成名,快别瞎说,你爸爸不在了,有个亲哥哥疼你多好哇!”
余留馨乖巧地喊起来:“哥哥,哥哥!”
王二虎有些激动地说:“呃!留馨姐姐都叫我哥哥了,你还不叫我哥哥?”说时,瞥了眼成名。
小成名撅起小嘴,看着王二虎:“你陪我玩吗?你给东西我吃吗?”
王二虎夹了块鸡腿给成名:“给、给、给,只要成名乖乖的,我什么都给你。”
“真的?”
“拉钩。”王二虎勾着指头,伸向成名。
小成名也勾起指头:“来,拉钩!”
二人拉完钩,小成名张嘴想喊哥哥,又没喊出来,二虎笑了。小成名也嘿嘿笑了,说:“喊哥哥,我一下子喊不出来。”
了了和尚突然进门,说:“你不出来,我进来!”
众人大惊,想不到他深更半夜的竟然闯进禁卫森严的团部后院的大厅。但王二虎马上镇静下来,客气地说:“啊,了了法师来了。”
了了法师站在二虎面前,略一躬身:“二虎,老衲这次来,一是恭贺你荣升;二是给你送个信儿,你娘病倒在黄州镇的胡柏豆腐店里。”
王二虎惊喜地说:“大师傅,我娘病倒在黄州胡柏豆腐店里?”
“正是。”
“我娘病得重吗?”
“我已给她号过脉,吃了药,现在应该好多了。”原来,戴芝见到儿子风风光光的喜不自胜,也许悲喜过旺,又偶感风寒,不幸病倒了。此次虽说没有她第一次病倒在胡柏家时那样重,但身子虚弱,也倒床一、两天了,而且病情日重。胡柏想去安国寺会会了了和尚,因为上次了了和尚的药,戴芝服后挺见效的,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去了趟安国寺。恰逢了了和尚从蒿山少林寺回来,路过黄州,且宿在安国寺,便请他过来为戴芝瞧病。了了和尚瞧完戴芝的病,听说是想念二虎所致。心病还需心来医,就星夜赶往王二虎的团部找二虎。正好碰上他们在大厅吃夜宵。
“法师,你刚才说的是胡柏豆腐店?”三姨太打断了了了和尚的回忆,问。
了了和尚点了点头。
三姨太又问:“他媳妇可是叫华兰的?”
“他媳妇可年轻漂亮咧!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一笑两个酒窝,但我不知她是不是叫华兰?”
“是她,是她,一定是她。她是我表舅的女儿。”
王二虎兴奋地大声说:“等我从九江回来后,一定去看我娘!”
三姨太附和:“去、去,我也去。”
“我也要去。”余留馨、成名都嚷道。
“好,好!”二虎拍手,环视众人。大厅里呈现一派祥和与温馨。
了了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衲告辞了。”接着,唱起来:“狼老了,老子别了……”
大家目送他离去,小成名见他这个样子,好奇地笑了。
第二天凌晨,王二虎正集合部队向九江开拔,司令部传令兵飞马赶到团部,传令:“十团原地待命,勿误!”
王二虎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解散部队,回营休息。官兵们倒抽了口冷气,心里却乐开了花。尽管消息闭塞,一些官兵还是知道国共两党在闹对抗,都是中国人却要相互残杀,在外敌入侵、国破家亡的非常时期是很有些煮豆燃豆萁的味道,自然不大乐意。王二虎比其他人知道的军事机密肯定要多要准确。这次开拔九江并不是剿共,而是蒋委员长的驭下术,将几大支部队对调,削弱割据势力。由于日寇近期在东北大肆扫荡,军情危急,蒋委员长不得不收回成命,让原下令调换的部队姑且不动。
王二虎也没回房休息,命令警卫班立刻跟随自己护送三姨太等去黄州。他们一路马不停蹄,抄近道,到中午时分就到达黄州城,然后沿街打听,向胡柏豆腐店的街道寻来。
街上行人、店主正吃着午饭,突然见胡柏豆腐店外的长街上,出现了一支队伍——前面是一乘青衣小轿,后面跟着两匹高头大马,一班士兵紧随其后。他们慢慢到得胡柏豆腐店门前停住——都不由得纷纷投去惊诧的目光。
雷婆婆见警卫兵跳下马,向店门走来,吓得赶快进屋。路儿爹爹、华兰在豆腐房忙着浸豆、捡场,听见外面喧哗,放下手中活儿,出来观看。路儿爹爹正巧撞在雷婆婆胸部。雷婆婆没说什么,只是拉着他,躲在店堂门后偷看。华兰也止步躲在他们身后观察事态发展。小花则在房里缠着戴芝给她讲故事,她们对门口的事像压根儿没发生一样。胡柏在堂屋做事,见警卫兵在朝门里看,心里有些发怵,不知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引来这般人马。警卫兵竟往屋里走,他只好硬着头皮迎上,腿在发抖,客气地问:“这位长官,买豆腐吗?”
警卫兵不出声,只是退回几步,再细看店门上的幌子,嘴里轻声念着:“黄州胡柏豆腐店”,便问胡柏,“你叫什么?”
胡柏背上渗出冷汗,支吾道:“我……我嘛……我叫胡柏。”
“这儿的店老板?”警卫兵面露喜色地问。
胡柏点了下头,狐疑地瞥了眼他。警卫兵又问:“你们店里可有一位姓戴的妇人?”
胡柏一惊:难道是小豹请人来捣乱的?赶紧回复:“她是我娘,你找她干什么?”
“你娘?哈哈。不会吧,她不是!”
胡柏不客气地嚷着:“你们到底要怎样?”
“这人我们要带走!”
胡柏火起:“休想!”
“你敢!”
王二虎见发生争执,忙下马走过来。华兰亦担心,走出来。王二虎见华兰长得如三姨太描述的那样——高鼻梁、大眼睛、小酒窝,高兴死了。他稚气未消地瞧着华兰,笑问:“啊,对了。你是华兰吧?”
华兰见二虎面善,胆子大起来,说:“你是……?”说话间,三姨太母子赶上来。
华兰觑了眼她,准备开口,三姨太面露微笑,说:“华兰侄表姑,你好哇!”
华兰惊喜道:“啊——,是表婶来了,快屋里坐。”
王二虎一扬手,对胡柏说:“怎么?胡柏,还不让我进门?你家的门槛真高哇!”
胡柏愣傻着,半天才说:“你们是……?”
王二虎又一扬手:“来人啦,把礼品抬上来!”
两个士兵将礼品抬进堂屋。雷婆婆、路儿爹爹转忧为喜,赶快进里屋,将刚才的情景绘声绘色地告诉了戴芝。戴芝丢下小花,从室内冲出来,狂喜地喊:“二虎,儿呀!”
街头进来的群众中有人认出了王二虎。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向其他人宣布:“他是抗战英雄!”
“是啊,他就是那个戴红花抬着游街的王连长!”
“听说他现在升团长了。”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都向王二虎及胡柏豆腐店投来敬慕的眼光。
听到娘喊,二虎分开众人,冲进屋,双膝下跪,抱住戴芝,直叫娘。戴芝摸着二虎的头,轻唤着儿子的乳名,幸福地流出了热泪。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在二虎的脖子上。二虎感觉到娘的泪水如儿时的乳汁流进了自己的五脏六腑。他站起来,在娘面前一个立正。她看到英俊潇洒的儿子,嘴角露出了笑意。往日的思念、担忧与痛苦,就如这暮秋的暑气,经一场秋雨一洒,便完全失去了淫威,变得如此温馨、柔顺、惬意……
豆腐店一下子热闹起来。不少街邻到门口观望,路儿哥和雷婆婆一个劲儿在店前向观众作答、发烟、答谢众人关爱。
胡柏带士兵去“东坡”酒楼用餐,并叫酒楼给他家送去酒菜。他真的忙得不亦乐乎了。
士兵吃得高兴,划拳猜令好不热闹。胡柏给士兵发烟,边说:“军爷们,你们吃好、喝好,我就少陪了。”说罢,赶回家里,家里已用过饭,除了路儿爹爹在守豆腐摊外,其余的全在店堂热闹地说着话儿。雷婆婆一把拉过小成名,疼爱地说:“这个小哥儿长得好帅呀!几岁了?”
三姨太今儿个真高兴,可以说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自从王老五走后,她代成名回答说:“七岁了。”
雷婆婆笑道:“比我家小花长两岁咧。”
小花正好过来拉小成名去玩。
小花乖巧地喊道:“表哥,我们街上玩去。”
三姨太对成名努努嘴:“你们去吧,可别吵架。”
两个孩子笑着跳着跑上街,玩耍去了。
雷婆婆见两个孩子如双飞燕,陡地想起,何不将他们两个……?想着,便说出口:“我说啊,何不将两家结成亲家,亲上加亲好百年呢?”
王二虎双手赞成:“雷婆婆言之有理,但他们两个可有此意?”
雷婆婆“嗨”了一声,道:“胡柏夫妇、夫人表个态,不就定了盘?”
三姨太自然高兴,她谦虚地说:“我儿无爹又无才,就怕配不上小花。”
华兰喜道:“看你说的,就怕拙女攀龙难!”
雷婆婆嘴笑弯了,站起身,高声说:“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我来当他俩的大媒人,讨杯喜酒喝。”
戴芝总算插上嘴:“这门亲事,门当户对,亲上加亲,最好不过。胡柏是不是在街上找个先生合合八字。如果八字吻合,那胡、余、王三家就亲如一家人了。”
路儿爹爹听到这儿,走进屋内:“哈……,我这老头儿,也要讨杯喜酒喝哩!”
戴芝诡谲地一笑:“谁个讨喜酒喝?是我们讨路儿哥与雷婆婆的么?”说得众人大笑,雷婆婆狠狠地瞪了路儿一眼,路儿爹爹赶紧低头不语。她又向戴芝拿扫帚打来。众人喊戴芝快跑。戴芝边跑,边说,越说越起劲,豆腐店热闹得像正月十五闹元宵似的。
深夜,黄州城在一天的劳顿与喧哗中沉睡了。扫叶的秋风呼叫着,将江涛的声息传送给静谧的街道,让少有的夜行人感到瑟瑟发抖。在胡柏夫妻的房间里,还亮着灯,不时传来窃窃私语。它惊扰着戴芝的睡眠,叩击着她的心扉,加重了她的心事。她不能睡去了,干脆披衣下床,蹑手蹑脚,离开雷婆婆那如雷的鼾声,向那亮着灯的房间走去。她站在门口,听着小俩口子的谈话——“兰儿,今晚我盘存了一下,这阵子开销太大,已经是入不敷出了。得想个法子呀,不然这样拖下去,恐怕……”
“是呀。能变卖的手饰、三轮车都卖了,还是不济于事。”华兰将头枕在胡柏的胸部,担忧地说,“我看不解决周转金的问题,一时三刻难转机。怎么办呢?”华兰坐起来,打了个哈欠,“哎,我到娘家去借,娘家比我们还穷。”
“兰,你也不用急,养家是我们男人的事。”胡柏也坐起来,胸部顶着华兰的背部,安慰她。
“胡柏,我不戴手饰,也损不了什么。你卖掉了三轮车,可你得赔力气顶上,累坏了身子,这一大家子怎么办?夫妻有难同当,才叫真夫妻,把你磨垮了,我更心疼。”
“再疼也只我们俩个疼,绝不能让娘、雷婆婆和汪大叔察觉出来。再苦,也不能苦了长辈!”
“是呀!”华兰长叹了一口气,又躺下来,抚摸着丈夫。
胡柏抱着妻子:“只有一步棋了,我打算回老家卖掉祖传的老房子。”
华兰连忙说:“等等吧,我知道那是你最舍不得的东西。目前还能维持十天半月,车到山前必有路。”
“假若余家闹着给孩子们订婚,我们总得准备一点酒席钱吧,我看不能等了。”
听到这里,戴芝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痛惜与悸动。是的,自二虎放心离开自己,回军营后,她的心也像二虎一样,对他放心了。但是,现在最放心不下的是胡柏这个干儿子。老实说,胡柏、华兰两个孩子挺不容易。他们凭着一颗好心,一个小豆腐作坊,实在难糊六人之口。近来,他们自己省吃俭用,人都瘦了……她鼓起勇气,轻敲了两下房门。
华兰惊喊:“谁呀?”
戴芝忙答:“孩子,是我。”
“娘,这么晚了,还没睡啊?”华兰重新坐起来。
“我睡不着。孩子,把门打开吧,我找你俩有点事儿。”
胡柏连忙起床,把门打开。华兰坐在床上,被子盖住下半身,羞涩地问:“娘,有么事呀?来,坐床沿儿上说。”
戴芝坐下,拉着华兰的手,怜惜地说:“胡柏、华兰,娘不糊涂哇。这些时,我看着你俩省着、俭着,忙呀、奔呀,急呀、叹呀,人都瘦了一圈了,娘心疼呀!刚才你俩的谈话,娘也都听见了,不用瞒娘了。既是一家人,那就不能见外,有福大家享,有难大家扛,对不对?至于路儿叔叔、雷婆婆可以说是外人,你们叫我娘,娘可不是外人吧?”
华兰的眼眶酸胀、酸胀的,滚出一颗晶莹的泪珠,滴落在戴芝的手背上。她无限深情地说:“娘比亲娘还亲,怎么是外人哩?”说罢撒娇地倒在戴芝的怀里。
戴芝也感到格外温暖,连连说:“说得好,说得好!娘既不是外人,娘想帮帮儿子媳妇,也是为自己,你们总不会拒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