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看着少年,眼中情绪翻涌。
他对这个儿子的情感有些复杂。
一方面,他不喜这个儿子,这种不喜甚至超越了所谓的血浓于水、父子亲情。只要一看到这个儿子,秦风就总是想起他未发迹前的时候,难受得宛如毒疮发作、鸩酒入喉,搅得他心肠难受,片刻不得安生。
另一方面,他早年受过伤,难有后嗣,这是他唯一的孩子,等他百年之后,他留下的东西只能留给这个少年来继承。
可秦风从没想过,他不喜这少年,少年又何尝将他作为父亲一样尊敬与亲近呢?
亭子里外,亲缘相近、情感却远的父子两人恍若处于两个世界。秦风坐在亭子里,端着茶盏,仰着脑袋,眼神朝下瞥着少年,神色沉沉;少年自刚才问了礼后,始终一言不发地立在亭外,宛如雕塑。
实际上,少年身子立在这里,心思却跑出了十万八万里,在四处纵横。
秦百川已经半月未有来信了,他有些担心秦百川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甚至是被林翘发现了他的行动报告给了秦风。要不然的话,他实在想不清楚,自己的这个父亲找自己来是所为何事。
时间就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玉葳左右看着这父子二人,斟酌着开口,打破了僵局。
“阿墨,今日叫你前来,不为别的。这古代圣贤人说,‘成家立业’‘成家立业’,自然是先谈成家、再说立业;再说,你虽还有一年才到弱冠,但咱们家毕竟立身武林,倒是不必受拘束于什么‘弱冠之年方可成亲’的话,你父亲今日叫你来,便是想问问你,可有什么中意的姑娘?若是有的话,我们也好相看相看。”
边说着,她也用眼神侧光悄悄瞅了眼秦风的神色,见他神色无异,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往嘴边送了杯茶,慢慢啜着。
少年的心里这才有了点底儿,秦风倒不一定是真的发现了什么,只是心里有些感应,这是他这父亲心知有些难把握自己了,正想着法子再怎么拿捏他呢。只是,说是问他有没有心仪的姑娘,但恐怕秦风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了吧?别说他心里没有姑娘,便是他真的喜欢了什么姑娘想要求娶,秦风也不会答应。
心里腹诽着,面上仍旧冷冷淡淡地。他还实在不想成亲,更不想听秦风的安排成亲。于是他便开口了,想要推拒了这件事:“多谢夫人的好意,只是我才刚从父亲手里接了一部分势力,如今却是全然没有心思娶妻了,成亲这一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秦风自认为十分了解这个儿子,心思叛逆,不服管教,他一早就知道,他定是不会轻易答应。
只是,他心里也自有他的打算。
少年刚回了玉葳的话,玉葳旁观者清,也知道这继子不同于他的父亲,没有用婚姻做手段的龌龊心思,一时心里感慨万千;再说,阿枝毕竟是她侄女,她也实在是不想看到玉家除她以外的女儿再嫁过来,听了继子的意思,肚子里乱窜的心倒也慢慢地歇了下来。
这二人又开始默默无言。少年渐渐有些不耐烦了,提了口气,打算找个借口请辞了。
却不料,秦风开口了。
“也不用感觉不好意思,有喜欢的姑娘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我是你父亲,自然是为你着想的。”
少年低着头,皱了皱眉,满脸不耐地咽下了刚要脱口而出的说辞,这才告诉他:“并非隐瞒,只是我实在还没有成亲的打算。”
他心里更加确认了刚刚的猜测。
秦风听的少年的话,眼中泛起了一丝满意的情绪。也不斟酌什么用词,秦风放下手中的杯子,后背往后放,靠到了椅背上,又开口问少年:“你玉家的表妹,今年十六,性情活泼,相貌上乘,家世与你也算相配,你觉得如何?”
少年眉毛又狠狠一皱。
但还不等他开口,秦风便又开口接着说:“你不用拿历练为先不急于成家做借口唬我,成家了也是多了一个人照顾你,为你打点家中的琐事,让你在外没有后顾之忧,也是好事一件。若是你有中意的姑娘,我们倒也能帮你相看,但你如今还没有这份心思,我们这些做爹娘的,便少不得为你操心了。以我来看,你玉家的表妹与你正是相配。”
少年心想:“多个人照顾我?怕是多个人监视我吧!当真以为我还是褓中婴孩不问世事,不知道这玉家到底如何吗?
可他现在还不能暴露太多,他虽然不是螳臂,但挡车依旧为难。
他正想着如何开口,便见秦风扫了面前的少年一眼,又开口说到:“婚姻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你没有喜欢的姑娘,与你表妹成亲也未必不是件美事,我就当你同意这门亲事了。我已经找人合了你俩的八字,下月初六,正是吉时。”
此话一出,玉葳与少年都吃了一惊。
玉葳原还想着,秦风只是与自己商量继子的婚事,又不是当真以定下了此时,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因此未曾着急,可怎知,他竟是已与兄长通过气了,也不管继子同意与否,早已经敲定了这门亲事,颇有几分赶鸭子上架的意思。
而少年心中,除了惊以外,更多的则是怒意。在他看来,演戏也好,谋划也好,什么都可以用作工具,可唯独感情一事,再珍重不过了,怎么能由他安排?
况且,如今已是五月,下月初五正是他亲母的忌日!
他猛地抬头,看向秦风:“听父亲这话的意思,竟是儿子的婚事已经由您全盘敲定了?”
秦风看向少年,只见他双眼大张,目眦欲裂,满脸怒意,难掩难消,心中不觉也上了气:“秦展墨,你这又是做这副姿态给谁看?你是我儿,流着我秦家的血,难道我竟连你的婚姻都不能做主了吗?”
正说着,秦风倏地站了起来,朝桌子踢了一脚,桌子便向着少年直直地飞了过去。待到桌子即将碰到他的时候,只见他左手向前伸出,把住了桌子的一个角,把桌子按在了地上,然后手腕一旋,手掌向右翻,桌子立刻向右飞去,只是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在离柱子一扁指的地方停住。
一张全木的桌子,不必多说,几十斤自是有的。可看这二人动作,也没费多大力气。这张桌子在两人的交手中,完全失去了作为桌子的尊严。
在亭子里服侍的下人们全都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一是被二人的气势震慑到,再一个原因就是,怕秦风将怒气撒在自己身上。
少年听了这话,当即红了眼睛,上下牙紧紧地咬在了一起,两手死死地攥着,指甲生生地抠进皮肉中。
他死死地屏住心中的怒意,片刻之后才开口:“父亲,我唤你一声父亲,但我又不随你的姓氏,又怎能受您做主?从我记事起,我便随我母亲姓了许;剩下的半辈子,我都会姓许;不止我姓许,往后我的子子孙孙,也都会姓许我的婚事,自然该由我外祖家做主!我这辈子,有,也只会有‘许展墨’这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