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辞心虚地朝陆铮笑笑，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扯了扯裙摆。
从卫瑾瑜受伤，到无方城长生阁拍卖碧落枝的消息传遍九洲，再到莫名其妙走到乱葬岗的马车……一步接着一步，哪有这么巧合？
她余光轻瞥了陆铮一眼，能让定北侯世子大半夜的到荒山追杀的是什么人？那个人口中的尊主又是谁？
她在旁边看得分明，那人打出的一掌不像是临时起意反击，倒像是……早就计划好的！
那汉白玉柱子的位置极巧妙，以陆铮当时的视角很容易忽略，周砚浓落败是真，但引陆铮靠近柱子也是真。
红衣女鬼和那人看样子是一伙的，劫持她应该是为了算计卫瑾瑜，可他身中蛊毒，元珂又修为不继，何必这般大费周折？
如果不是为了要卫瑾瑜的命，那他们图的是什么？把他拉进这个奇怪的地方？
可是明明直到最后也没见到卫瑾瑜的人。
许辞掐了掐指尖，汉白玉柱子，红月，子时阴阳交替……今天是月中，幻术师灵力最强大的时候。
如果提前在山上布下层层幻境，自然能拖住卫瑾瑜和元珂的脚步。
许辞心里泛起一阵冷意，她突然想到：如果一开始，幕后之人的目标就是定北侯世子和她呢？
尚未来得及细思，殿外便传来闭门清道的声音，兵士甲胄疾行时的响动声清晰入耳。灯火通明，照如白昼。
“闲杂人等，速速避让。有敢行者，诛！”
有人匆匆贴着殿门走过。
“是哪位贵人？”
“嘘，快走快走！”
许辞收起夜明珠，一把拽住陆铮，甩出白绫系到横梁上，她脚尖点在佛像掌心借力，两人稳稳落在梁上。
明黄的经幡帷幔微微晃动了一下。
少年衣上安神香清淡微苦，隐隐约约带着丝梅花香。
虚掩的殿门被推开，进来一群小沙弥，着青色僧袍，手上皆拎着盛满清水的木桶，片刻就将大殿洒扫得纤尘不染。
案上香炉里换了白色的香料，香气馥郁强烈，千变万化，细嗅之下有琥珀甜香、芳润木香、果香……众香交融，经久不散。
《九洲志异》记载：“世有奇香，名龙涎，生于南海深处，龙在下涌出，其涎为月光所烁，遂成片，鲛人采之，献诸天子。”
陆铮常年出入宫廷，对龙涎香并不陌生。他垂眸深思，本朝自高祖时期便兴儒学，倡圣人之言，几度禁毁佛学，直到明宗时才渐渐在民间放任佛教兴盛。
而相国寺建于前朝，立场一直很微妙，多年前就关闭山门不接外客了。
陆铮隔着衣袖碰了碰手腕上的迦南手串，目光落在大开的殿门上。
天子亲至，来的是哪朝天子？
一刻钟后，身披袈裟的主持停在门口，因为经幡遮住了视线，只能勉强看见他旁侧之人一片刺绣精致的玄色衣角。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陛下，求不得苦，求得亦苦，众生皆苦啊。”
天子面容隐藏在十二冠冕下，神色晦暗难明。
默立良久，主持才长叹一声，躬身告退。
他走到月洞门处时突然转身回望，夜色里少年天子背影寂寥，十二重单衣朝服困住他身为君王的一生，他肩上担着这飘摇破碎山河，如履薄冰，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那些我们费尽心机也挣不脱的，称之为宿命。因果轮回，周而复始。
许辞小心翼翼地撩起帷幔，从经幡之间的缝隙里看过去。
佛像庄严，菩萨低眉，天子入殿来，挽袖亲手点燃佛前青灯，却不焚香不拜佛。
他在殿中未呆多久，约莫半盏茶的时间。
走前少年天子状似无意抬头看了一眼横梁，凤眸里滑过一丝笑意，轻声丢下一句“可我偏要强求”。
命运兜兜转转，终于又回到了原点。
庙宇倾塌，少女跌下祭坛，神柱上刻下的预言终将成真。
那双眼睛无疑是好看的，却让许辞一瞬间喘不过气，她心神恍惚间险些从横梁上摔下去，幸亏陆铮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你怎么了？”
许辞怔怔地摇头，她说不清刚才的感觉，就像是，她曾经很努力想要跳出某种桎梏，到最后却发现徒劳无功，她无能为力。
许辞讨厌无能为力，不喜欢事情超出预期，所以她从来也不期待意外的惊喜。
“这应该是高阶幻境，那个红衣女鬼是怨鬼，怨气很重，极擅幻术，之前用琵琶声将我和师父引上山，又在中途劫走我，很可能是为了对付我师父。”
陆铮拧眉道：“我一路追查周砚浓踪迹，好几次被意外打断，似乎有人在暗中助他。这么说来，今晚是个请君入瓮的局，他们到底想做什么？你师父是谁？”
许辞神色自然道：“兰聿，魏子期。”
兰聿，那个没落的仙门宗派？
陆铮对魏子期这个名字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他细细想了一遍，无果。
“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怨鬼最喜让修道者帮自己化解怨气好转世投胎，你们师徒二人应该是不巧撞上此事。莫怕，你不会有事的。”
他眸中有点点星泽，温声安慰人时神情诚挚认真，像春日枝头的第一朵杏花，温润雅致。
许辞垂眸，轻声应了句好。
“我想去确定一件事，你跟我去还是留在这儿？”
“跟你去。”
“嗯，好。”
陆铮本欲跳下横梁，却牵动了肩上的掌伤，跌落时许辞下意识伸手，两人便一道摔了下去，闷声砸在案桌前。
许辞的衣摆不慎带翻了桌上青灯，经幡遇火即燃。
她正欲扑灭火焰时，陆铮却神色一变，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快走！”
他们一路狂奔，借着夜色的遮掩避开赶来救火的僧侣，穿过十二道月洞门，沿禅房后的竹林小径上到后山。
后山视野开阔，种了很多雪松，坐在树上可以看清寺中大半景色。
“你看。”
许辞顺着陆铮所指方向看去，庭院正中，一株桃花苗刚刚被种下。
“前朝末帝，名讳不详，惊才艳绝，文成武德，多智近妖，可惜慧极必伤，于弱冠前夕山陵崩，葬于终南山。”
“有野史记载：秦，景嘉十九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夜，帝惊梦，连夜出宫至相国寺，与玄明大师密谈，后于大雄宝殿后手植桃花苗一株。”
“当夜有宝殿无故失火，幸无伤亡。”
夜风吹动许辞裙角，她望着那株桃花苗，手心冰凉。
卫瑾瑜这个乌鸦嘴！
这世上竟真有人逆天而行，回溯时光，改写历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