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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亡国(4)

李秀成深知地堡城关系到天京到底还能守多久,早就已经增调援军,加大了防守力度,他还组织敢死队出堡作战,希望能让曾国荃知难而退。经过一天的血战,占有绝对优势的湘军在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之后,终于如愿以偿把太平军赶出了地堡城,控制了这个有利的地形。失去了地堡城的李秀成,开始感受到来自曾国荃的一浪高过一浪的压力,因为龙脖子的地形非常特殊。简单说来就是西高东低,是一个斜着插入城墙的斜坡,非常适合攻城。

曾国荃开始兴奋了,他意识到攻城的突破口就在龙脖子!

湘军被曾国荃分作三拨,其中一拨负责在离城墙三四十米远的地方挖地道,希望能从这里引爆火药。李秀成见状,赶紧命令太平军一面抢修月城,一面对挖地道,一面在城楼上施放火炮干扰湘军,可是这一次他很快收到前线的坏消息,这几招都不灵。

李秀成赶到前线一看不禁暗自大吃一惊,原来曾国荃已经派了别一拨人马在龙脖子东面的山坡上架起了一百多门山炮,居高临下对着城楼昼夜不停地轰炸,太平军根本没有办法实施有效的反地道战。让他更吃惊的还不止这些,曾国荃的另一拨人马也在炮火支援和掩护下加班加点地工作,他们收集大量芦苇和蒿草填平了龙脖子西边靠近城墙的低洼处,上面用沙土覆盖,看样子是想一直填到城墙,显然这是在为最后的攻城做准备。

湘军居高临下,又有炮火优势,李秀成束手无策,一下子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反击曾国荃的全方位进攻措施,只好部署守城兵力抵抗湘军的四处攻击,等待机会再做计较。机会渺茫啊,只有一万没有吃饱饭的太平军,这实在让李秀成没有太多办法来对付粮草充足的五万湘军。

一晃过去快半个月了,凭着多年的战场经验,李秀成估计湘军的地道已经快要竣工了,他知道湘军因为胜利在望肯定会放松警惕,此时正是展开反击的最好时机,必须想办法做最后拼命一搏,破坏敌人的地道,破坏曾国荃的战术部署,否则天京城破将会指日可待。

1864年7月18日,李秀成组织了两支敢死队,每支大约有几百人,准备一举摧毁湘军的攻城设施,以延续天京的寿命。深夜时分,一支敢死队从太平门出发,沿着城墙往龙脖子方向进发,他们负责摧毁湘军开挖的地道;另一支敢死队从朝阳门出发,他们化装成湘军负责放火烧毁龙脖子城墙边的炮台,还有堆积在城墙下边的芦苇和蒿草。

能不能阻击曾国荃对天京最后的强力攻击,就看这两支敢死队能不能顺利完成偷袭任务了!

没过多久,敢死队员们就残缺不全、伤痕累累地回到城内。原来曾国荃已经料到李秀成会冒险来这么一招,早就派了湘军精锐在途中埋伏攻击,太平军不但没能得手,反而损失了不少精锐老兄弟。

就在李秀成派出敢死队员偷袭的这一夜,湘军终于完成了地道施工任务,炸药已经全部安装到位,攻城部队也已经各就各位,只等曾国荃一声令下,以龙脖子为中心的总攻马上就能打响!

李秀成一夜没有合眼,双眼布满血丝,他命令部下保护好天朝宫殿,然后带着亲兵开始沿着城墙巡视,一边紧张地思考对策。

湘军打进来只是早晚问题,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看曾国荃的架势,已经要不了多久了,现在的关键问题有两个:一是小天王一定不能落入湘军手里,否则天国就后继无人了;二是天京陷落以后怎么办,怎样才能让天国东山再起?

第二个问题暂时还显得有些遥远,能不能杀出去还是个未知数,管不了那么远了,还是先解决第一个问题吧,保住天王的香火这才是眼前最棘手的事情。

曾国荃的总攻比李秀成想象得来得更快更猛,1864年7月19日早晨,湘军吃过早饭之后,攻城部队开始向太平门外的龙脖子一带集结。李秀成看着蜂拥而至的敌人,知道最残酷的战争终于来临了,他命令精锐部队集中在太平门内,其余各门也严加防范,以防湘军趁虚而入。曾国荃也来到龙脖子大营亲自指挥作战,中午时分,他下令引爆地道炸药,全军开始总攻。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天京城内城外被震得地动山摇,一万多斤烈性火药释放出强劲无比的冲击波,将固若金汤的天京城墙上巨大的石块炸成碎片,随着掀起的烟幕散落在周围几十米的范围。

烟幕还没完全消散,一道六十多米宽的口子豁然显现在湘军将士的面前,这让他们充满期盼的眼睛里放射出兴奋而贪婪的光芒,瞬间的迟疑之后,巨大的呐喊声随即响起,湘军开始如潮水般向缺口涌去。

曾国荃的双眼冒着激动的精光,在天京城下已经苦苦撑了二十六个月了,几千兄弟倒在了这座巨大的不可撼动的坚城之下,无数次的厮杀已经让他心力交瘁,也让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大,复仇的火焰在他的心中燃烧,压抑的欲望在他的心中翻滚,是该彻底了断的时候了,也是该你们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杀尽天京城内的长毛,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上至洪秀全这个大长毛,下至长毛二代小妖孽!

这是曾国荃在战前动员时给湘军下达的最高指令。

最后的决战到了,曾国荃默默祈祷,因为这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苦战,也将是一场异常残酷的血战。

太平军与湘军之间持续十年之久的恩怨情仇,都将在血与火中得到它们最后的答案!

我们的字典里没有投降

曾国荃“杀尽长毛、抢光金银”的总攻动员令,最大限度地刺激了湘军神经末梢上的欲望,攻城的精锐先头部队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充满着积蓄已久的兴奋,急切而有序地冲向缺口,他们的目标是整个天京城。

血战首先不可避免地在缺口展开,对阵的双方都是百里挑一的敢死队员,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无论是第一轮冲锋的进攻方,还是第一轮堵缺的防守方,只要不出意外,基本上都不会有活着的希望。

湘军的敢死队员事先提前预支了丰厚的抚恤金,有家室的已经把钱寄回老家,算是牺牲一个幸福全家,没有牵挂的早就已经把钱挥霍一空,过把瘾就死多洒脱、多豪迈。

太平军敢死队员的组建就没这么复杂,守城的将士基本都是志愿型的敢死队员,反正敌人杀进城来横竖也是个死,不如拼了自己的性命以保全自己的兄弟姊妹。他们抱着鱼死网破的精神,在李秀成的指挥下,屏神凝气静候碎石落地就马上抢上来堵住缺口,在太平军枪炮与火药的攻击下,第一批冲到缺口的湘军一个个栽倒在地。

有几个湘军战士见状就想开溜,他们不想就这样毫无悬念地做了炮灰,结果被亲自前来督阵的曾国荃及几个监阵官刷刷几刀全剁了,剩下的只好回身冲向缺口,做逃兵肯定是死路一条,拼命杀进缺口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弄不好后面还能拿到丰厚的奖金。

强力冲锋与火力压制在六十米的缺口处残酷拉锯,太平军和湘军的尸体都在不断地增加,这种基本没有太多技术含量的人海战术,湘军明显地占有绝对优势,冲锋的湘军一直保持着可观的规模与稳定的队形。

死亡接力棒在督阵斩逃官们的压制下和升官发财梦的诱惑中强劲地传递着,太平军的人手越来越落于下风,人多势众的湘军终于冲破太平军的防线,第一次踏进了梦寐已久的天京城。

冲进了缺口等于成功了一半,兴奋指数还在持续飙升的湘军,仿佛已经看见了胜利的曙光,他们按照曾国荃事先分配的任务,呐喊着杀向各自的目标。

冲进缺口的湘军分成中路四队,攻击序列如下:中路分成两队,一队总兵朱洪章领队,负责直插天王府,生擒洪秀全。另一队道员彭毓桔领队,从龙脖子缺口向南穿插,负责夺取通济门;右路,记名按察使刘连捷领队,负责夺取天京城北的神策门和仪凤门;左路,提督萧孚泗领队,负责夺取天京城东的朝阳门和洪武门。

曾国荃显然是想中路重点打击,左右两路四处开花配合城外攻城部队夺取各大城门,彻底占领天京城。

天朝宫殿是天京的心脏,也是太平天国的心脏,“一号长毛”洪秀全是这次攻城要解决的重点对象,中路朱洪章的担子不轻。左右两路关系到能不能真正占领天京,湘军虽然已经攻进城来,但是如果不能顺利攻占各大城门,冲进缺口的湘军很有可能会被太平军分割消灭,缺口一旦被重新堵上将会使湘军前功尽弃,半个月以来的流血牺牲将要再次上演。

四队湘军先锋精锐不敢轻敌,各自按照自己的行军路线攻击前进,以期迅速达成战斗目标。

天京城内的作战部队虽然只有一万人左右,加上连续作战和缺少军粮,战斗力已经下降了许多,但是湘军还是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力抵抗。

天京城内的巷战一开始就异常激烈。湘军士气高昂,他们在九江和安庆等地积累了丰富的实战经验,而太平军则有着熟悉地形的主场优势,位居客场的湘军每推进一步都显得特别艰难。

源源不断的湘军从缺口拥进天京,逐渐在人数上占有压倒性优势并开始慢慢掌握战场的主动权,朝阳门、神策门等城门先后失守。曾国荃见城内已经得手,随即命令城外水陆各部趁机对各门发起攻击,太平军阵脚开始动摇,血战到傍晚,天京各门都已经被湘军占领,天京失守之势已经无法逆转。

但是残酷的战斗并没有结束,太平军的抵抗还在继续,他们或数百人一队,或数十人一队,或几个人一队,依托天京的每一道防线、每一幢建筑,与湘军做着最后殊死的搏斗,他们要让敌人每占领一片土地都要付出高昂的代价。

湘军的伤亡超过了战前预期,伤亡最为惨重的是先锋中的先锋中路军朱洪章部,因为他们遭到的反击最为猛烈,等到朱洪章杀到天朝宫殿,三千名湘军将士已经被太平军斩杀过半。朱洪章事后多年重游天京时,回想起这一幕幕血战,仍然心有余悸,感叹良久:“不易当年克此城,今朝却是倍伤神。精兵四百遭全没,壮士三千只半生。”

守卫天京的太平军有不少是两广出来的老兄弟,他们生活在天国的心脏,受到了最充分的政治熏陶,也表现了对天国最大的忠诚,湘军被他们的战斗力和意志深深地震撼了,他们中间没有一个打白旗投降的,也没有一个当逃兵的,甚至连那些丧失了抵抗能力的老弱妇孺的眼睛里也看不到一丝的恐慌,更不要说讨饶求生的哀求了,他们围坐在一起举火自焚,不愿做俘虏受敌人的羞辱与折磨,更不愿留半块烂布给敌人,他们喊出的口号是“城中弗留半片烂布与妖享用”(赵烈文《能静居士日记》)(要不是天京城内已经断粮多日,否则口号一定是“不留一粒粮食给敌人”)。

我们的字典里没有“投降”这两个字!

这是敢于揭竿而起的反抗者的气节和勇气,也是为了信仰甘愿抛弃生命的宣言。既然已经走上了一条没有退路的道路,那就抛开一切,包括生命,但唯一不能抛弃的是信念和骨气。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肉体可以被消灭,但是信念却不能被磨灭!

遭到强力反击、伤亡惨重的湘军,执行的是曾国荃的“三光政策”。先是杀光,天京城内无论军民,也不管男女老幼,只要逮着就格杀勿论。杀光之后是抢光,天京城内的金银财宝,只要能拿得动的,都被湘军搜罗抢劫一空。最后是烧光,烧光了就一了百了,消灭了证据,不但可以免遭后人唾骂,而且也能逃避朝廷追究。

世间再无天京,世间已无天国!

一万多名太平军,十万天京军民,一朝化为白骨与尘土,小天堂已经变成大地狱,这是一场令人毛骨悚然的灾难,天京这座太平天国的标志性城市,拜上帝教信仰的魅力之都,瞬间瓦解在强大的暴力和狰狞的血腥之中,而那些曾经矢志不移追求天国梦的教徒们,他们的信念连同他们的生命一齐被无情地埋葬!

曾国荃带领的数万湘军,为的是另一个梦想,一个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保家卫国的梦想,历经两年多的血战,付出近万人的代价,终于攻克了这座巨大的城市,一座无论是城建规模,还是政治意义都无比巨大的华夏名都。

胜利已经在手,活着的可以陶醉在巨大的胜利之中,接下来该是邀功请赏了,但就在这个时候,曾国荃却面临着一个让他无比郁闷的难题。

首先让他郁闷的是洪秀全。此时曾国荃才得知这个老长毛头子,竟然抢在自己杀进城来之前就病死了,生擒或者击毙的功劳是落空了,天朝宫殿也被那些“死硬分子”放了一把火,在烈火中与他们一起被埋葬了,而传说中的天王府诱人的巨大财富也不知所终。

曾国荃只好命人从废墟里找到洪秀全的墓葬,将这个已经归天的天王从棺椁里拉了出来鞭打了一顿,总算泄了心头的无尽遗憾和长久的痛恨。可是这并不能解决自己的麻烦,要是朝廷问起来,这个洪教主到底是怎么死的,难道自己要上报他是病死的,跟自己沾不上多大干系?

闹了两年还是让人家寿终正寝了,想起与这个天大的功劳失之交臂,曾国荃不由得既是郁闷又是愤怒。

好在死人让人折腾起来总是容易一些,鞭尸泄愤之后,曾国荃和曾国藩兄弟二人一合计,决定给洪秀全起草一份死亡鉴定书,上面说洪秀全的确是在攻城得手之前就死了,但是经查乃是服毒自杀,乃是因为湘军在城外攻势太猛,洪秀全绝望之下提前向天父报到去了。

曾氏兄弟炮制的这份假文件,主要是用来对付朝廷的,洪秀全这个一号“乱臣贼子”好歹也算我曾家间接消灭的,再怎么说也是奇功一件吧!

死亡鉴定书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这个招数对付死人管用,对付活人却是无能为力,比如小天王洪天贵福就是。天京打下来了,怎么不见这个小长毛的人影?就算“一号贼首”迫于湘军强大的攻势自杀,但只要有点历史常识的人都会追问一句:那“一号贼首”二代哪去了?

这个关系到攻打天京是不是能够取得圆满成功的问题,很快就有了一条非常有价值的线索。

正在郁闷中的曾国荃得到一个让他喜忧交加的情报,就在湘军全力攻占天京的时候,有一队长毛已经趁乱从太平门突围出城而去!

曾国荃敏锐地意识到,长毛不投降并不等于不突围,这里面一定有自己想要的大鱼,一定要截住这支神秘突围出城的长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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