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东宇在开车去公司的路上，车里的电台讲到一位109岁的老大爷，他从1932年就开始给企鹅织毛衣，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发生的漏油事件，有着32000只的企鹅收到影响，那些油脂渗入到企鹅的羽毛层，给小企鹅带了严重的不适感和压力，这位老大爷被菲利普岛企鹅基金会称为在“最年长的小蓝企鹅毛衣编织手艺人”......
呵，企鹅......
他疲惫的关上电台，脸上一片木然。
那时候的邵北柠像是对所有的事情都无所谓，一副默然的态度，直到那天他跟她说起企鹅的故事，那一刻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傅东宇第一次从她的眼睛里看见青春的活力。
只是回忆早已凝成琥珀，偶尔触碰都不敢细想，脑海里往日翻滚，胸腔里却沉于平静，不再年轻的心间萦绕着柔软绵长的回音。
彭文昊总是南城平城来回跑，关于城中村上寨的拆迁的重担都落在了傅东宇身上，助理小飞打来电话说几户家人表示赔偿金不满意拒绝签订合同。
傅东宇对那边的情况还不知情，他本想回父母那里一趟，现在只能掉头折回公司。同安总公司在南城，平城这里只是一个子公司。他回到公司的时候，助理小飞，以及开发部和工程管理部还有征拆部都已经在会议室等待了。
傅东宇在会议桌主位坐下，沉默的接过助理小飞递过来的资料看一眼，“开始吧。”
所有人正襟危坐，他们对于面前这位年轻的总经理还是比较恭谨的，即便他今天的衣着随意休闲，但是眼神里透露出的威严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各个部门都汇报了关于这次拆迁计划所遇到的问题，傅东宇不动声色的一一给出指示，声音低沉肃然，这些部门的主管大都是从南城一起调过来的，多年磨合都知道傅东宇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手里的安置协议未能按时签订，工期无法如期进行，生怕他当场发飙，谁知在负责人提出那几乎钉子户不满拆迁补偿的时候，傅东宇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把他们的要求说来听听。”
负责人赵泽恒战战兢兢的说了那些钉子户的要求。说完还不忘偷偷瞄一眼他们小傅总的表情。
“好，我知道了。”傅东宇的声音不急不缓，但是却充满威慑力，“既然他们不同意置换方案，那就愿意要补偿房产的就补偿房产，不愿意要房子的按照平方数赔偿拆迁款。”
赵泽恒得到指示，兴奋地说：“我马上去安排。”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傅东宇还在会议室翻看资料。助理小飞走进来，“傅总，要帮你订餐吗？”
傅东宇这才抬眼，看一眼腕表上的时间确实不早了，他揉了揉眉心，“不用了。”说完把资料递给他，“赵泽恒回来把这个给他。”
医院这个点医院应该留有值班医生吧，撩起衬衫袖口，胳膊上被大蒙咬伤的地方已经结了痂，傅东宇靠在椅背上深吸一口气，开车去了医院。
医院过了下班时间走廊里冷清了许多，他面无表情地看一眼敞开的2号接种室，径直走了进去。
邵北柠有些疲倦的收拾着登记本，听到有脚步声走进，以为是刚出去的医师长，她懒懒地回一句：“张医生，登记本我整理好了都在我桌上。”
傅东宇一脸平静的站在门口看着她。
“下班了？”
熟悉的声音，邵北柠转身看向门口。
他斜靠着墙，一张俊脸曝在柔光里，她收回视线，点点头，不紧不慢地又问了句：“打疫苗？”
“这家医院距离我们公司最近。”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解释，看一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她，顿了顿又说，“那我明天再来。”
“傅东宇。”
她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傅东宇慢慢走过去。
那会儿邵北柠的脚步还没有迈开，就那样僵在原地，侧脸对着他，随着他走近，呼吸声和烟草的味道也重了些，她缓缓抬眼，撞上他漆黑的眼睛，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左胳膊？”
他偏过头，声音落在她耳侧。
邵北柠不敢动。
他又站好，继续刚才没说完的后半句话。
“还是右胳膊？”
他的语气不温不火，不咸不淡。
“左胳膊。”
傅东宇在椅子上坐下，衬衫纽扣被一颗颗结开，邵北柠回过头就看见他肩上半搭着白衬衫，露出精瘦的麦色肌肤，衣服下那一排腹肌，彰显着男性的力量。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但是那也是他少年的时候自然是不能跟现在相比的，邵北柠的脸瞬间烧起来。
转过身深吸两口气，直到脸不烫了，才慢慢走过去，看了看他手臂上结痂伤口，她说：“别碰它，让它自然脱落。”
傅东宇偏头看了她一下，没有说话，又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邵北柠情急之下，一把攥住他的手，“它会自然脱落的。”
傅东宇眉心微微一紧，抬眼注视着她。
邵北柠手上一滞，顿觉掌心滚烫，下一秒迅速拿开按在他手背上的手。
疫苗注射完，看一眼背对着他正在处理注射器的邵北柠，欲言又止，直到衬衫的纽扣全部被他系好，依然想不到什么措辞。
他起身准备离开。
“说几句话行吗？”
她忽然开口。
傅东宇轻轻挽起衬衫袖口，抬眸注视着她，“能抽根烟吗？”
“这里是医院。”
傅东宇哼笑一声，刚伸进口袋的手顿住，“好。”
邵北柠定定地看着他，一双漆黑的眸子闪着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默了几秒，很认真的说：“不到两个月。”
时间往前推两个月，也是她决定要平城的时间。
他和她同样的时间再次回到了故事的原点，一瞬间觉得好像他们从不曾分开过。
邵北柠直直的看着他，就这样站在寒风中，脸颊滚烫，他的话一字一句刻在心里，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发现嘴角有些酸，原来她竟是一直笑着的。
“你留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傅东宇注视着她，目光沉敛难辨。
是啊，留他就是为了问问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吗？
心里塞了太多的话，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开口。要从哪一句开始说起。
“做了医生？”傅东宇再次开口。
邵北柠点头后又摇头，“只是接种疫苗而已。”
傅东宇看着她，僵着的脸忽然出现了笑容，和窗外照进来的光重叠在一起，有一种隐藏时光深处的美感。
“挺好。”
邵北柠微微扯了扯唇角，没再说话。
手机铃声打破沉寂，邵北柠看一眼来电显示，是张彧的电话。
无意听他们的对话，傅东宇默默转身走向步梯旁，刚点了一支烟，小飞的电话打了进来，上寨村有村民闹事。
傅东宇掐灭烟头，走过去，好巧不巧听到她说对电话那边的人说：不用你接。
他哼笑一声，看一眼还在通话的邵北柠，声音冰冷，“我还有事，再见。”
傅东宇把车停在医院后门的停车场，他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邵北柠不自觉地加快几步跟紧他。
灯光落在他的身上，连影子都像渲染着光。
他的步伐从容，坚定一步一步都留下很深刻的烙印。
邵北柠的瞳孔感觉到刺痛，她想，一定是光线太明朗了。
车子疾驰而去。
那一句“这些年，过得还好吗？”终究是没有出口的迷宫。
收回视线时，邵北柠的呼吸都凝滞在喉咙口。
她一直在等着和他在某天的相遇，可是她没有想到，在这一段漫长的路途钟她早已失去了和他对视的资格。
大概，曾经等过、盼望过、相信过、守望过。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依然还是很爱他，而，那些凄凄楚楚的心事，他不知道，她也不想讲与他知。
他曾经跟她说过：再见，不是再也不相见，而是为下次的相逢，而留下的约定。为了那个约定，这些年，崎岖疼痛的路途，她都不曾迷路过。一直一直努力的记住那个想要到达的、有他的远方。
*******
翌日一大傅东宇接到母亲的电话，电话里母亲只说想他了让他回家一趟，算算日子确实许久没回家了，他打电话给助理小飞把会议时间推到了下午。
傅母眼看着儿子像是对个人感情没有了想法，心里很是着急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
看见傅东宇回来，傅母笑着迎上去，“儿子，回来啦？”
傅东宇坐下说：“妈，急着让我回来真是想我了。”
“没事你就不能回来看看你的老父亲老母亲。”傅母笑的和颜悦色，打趣道：“天天就知道忙工作。”
“不忙工作忙什么？”傅东宇和父亲对视一笑，“男人事业为重。”
“个人感情总是要考虑的。”傅母轻笑一声，“下午你跟妈出去一趟。”
“别。”傅东宇知晓母亲的意思，全身都在抗拒，“我下午还有个会呢。”说完看了看腕表，“爸，真的时间不早了，我还要看会议资料，先走了。”说着就要起身，被傅母一下拽回到沙发里。
“别找理由。”傅母说，“你说你们年轻人现在都流行恋爱要谈个几年才结婚，你说再过个几年你都多大了。”
“爸，您看我妈这....”傅东宇一脸无奈想要求助父亲，老傅默默撇开了视线，谁知老两口早就串好口供了。
傅母嗔怪道：“实在不行，你们先婚后爱都可以，我跟你爸只要抱上孙子就行。”
傅东宇：“......”
午饭的餐桌上，傅母还在做着儿子的思想工作，傅东宇敷衍着应和两声。手机突然响起。
“东宇。”是彭文昊的电话。
他回了彭父的老家广西，位于云贵高原南麓，在九万里大山之巅，一个偏僻的小村庄伟领屯，彭清河白手起家创立现在的同安集团，已经在三个城市设立了子公司。
彭文昊这次重新回到老家就是按照父亲的指示考察屯里凡是无配偶，无子女，没人照顾和丧失劳动能力的孤寡老人和贫困户为他们改造房屋和居住环境，分批分次逐一了解实施工程。
临行前平城的一切事宜都交给了傅东宇，
“南城丘县的工程出了点问题。”他的语气有些着急，“父亲可能应付不来，你回去一趟。”
“现在是谁在负责”傅东宇眉头紧锁，那个工地一直是彭叔在跟进，他不是很了解。
“现在时我把的助理小迟暂时先负责。”彭文昊说，“情况有些复杂，你先过去。”
挂断电话，老两口担忧的看着傅东宇，老傅问：“出什么事了。”
说话间傅东宇已经起身去拿了外套，他走过去拍拍父亲的肩膀，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工地上的事情，我先过去看看情况。”又看一眼满脸愁容的母亲：“公司的事情，不是什么大事。”
傅东宇回去随便收拾了几件衣服，回去的路上助理小飞已经订好了机票，直接送他去了机场。
熊曼文去青岛散心在那里玩了几天，邵北柠打车去接机。
诺大的机场邵北柠跑了几个圈都没有看见熊曼文，拿出手机号码还没有拨出去就看见傅东宇一身西装笔挺的样子，领带有些松垮，一手拎着公文包，表情敷衍的应付着对面女人的喋喋不休。
邵北柠慢慢走过去轻喊：“曼儿。”
熊曼文看见她笑了出来，扭头再一次对傅东宇道谢，“那天在酒吧真是太谢谢您了。”
邵北柠以为他们会装作不认识的擦肩，没想到傅东宇却是目光定定的落在她的身上。
“举手之劳。”他忽然出声，说话间依旧没有错开视线。
邵北柠愣了一下，前几天这人还一副恨不得此生永不相见，现在这般温和的语气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熊曼文多精明的一个人啊，胳膊肘捅了捅邵北柠，“你们认识？”
傅东宇淡淡笑道：“老同学。”
邵北柠猜不透他的想法，一句话没说，这时站在一旁的小飞低声提醒了句，“傅总，要登机了。”
邵北柠趁机拉着熊曼文上了电梯。
熊曼文问：“那人真是你老同学？”
邵北柠点了点头。
“人还不错。”
邵北柠听到“不错”两个字本能的蹙眉，扭头看她，“什么不错？”
“大柠，你说你整天一副清心寡欲的，还挺有男人缘。”熊曼文笑着说。
邵北柠警告性的瞪她一眼，“在这个经济资源紧张的社会，竟然铺张到打车往返机场接你，我真不是一个好公民。”
熊曼文不以为意，“说实话，就张彧那条件一点不比刚才那什么傅总差啊。”
邵北柠失笑，与她狡黠的目光对视，“你真应该去跑新闻，娱乐八卦那种。”
熊曼文大言不惭道：“可以当个副业考虑下。”
“......”
忙碌的一天总是过的飞快，下午下班的时候，熊曼文打来电话非要过来接她下班。
“怎么了？”
“嗳，没事就不能找你吗？”熊曼问顿了下，问，“忙完没有？”
邵北柠：“已经下班了。”
“等着。”那边砰一声，是关车门的声音。
挂断电话，邵北柠换好衣服准备去门口等熊曼文。
“柠柠。”
邵北柠背对着大门，身子僵了一下。
邵父缓步走进来。
“医院找到了合适邵昕的骨髓。”
邵北柠淡淡抬眼，“那很好啊。”
邵父不语，抽出一支烟，口袋里的打火机还没有拿出来。
“这里是医院。”邵北柠冷漠提醒，“禁止抽烟。”
邵父微微点头，有些欲言又止，“柠柠，能不能......”
“不能。”邵北柠眉头一蹙，哼笑一声，“我不是你们的提款机。”
邵父垂下肩膀，没再说话。
邵北柠转身欲走，“若您还有一些良知，也别再去老宅。”
她淡声说完，走了出去。
身后的邵父叹了口气，盯着那背影缓缓摇头。
出了医院，寒风四起，云层翻滚。
熊曼文姗姗来迟。
邵北柠系好安全带，偏头看她，“去哪？”
熊曼文打着方向盘不紧不慢地说，“去陪我买家具，以前的家具全被我丢出去了。”
“想通了？”
“我想撤销诉讼了。”她目光盯着邵北柠的侧脸，又道，“虽然我们结婚的时间短了点，好歹夫妻一场，给彼此留点情面吧。”
邵北柠很惊讶熊曼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会有这样通透的想法，或许还有爱吧。
她笑了笑，看向窗外，想起邵父刚才模样，意气风发已经是个跟他不搭边的词语了，那时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渴望救回女儿的老父亲，是不是刚才对他过分了点，毕竟曾经父女一场。
她这样想着。
商贸城里这个点没什么人，熊曼文勾着邵北柠的手臂，在二层的家具城开始大规模扫货。
导购员热情的介绍着各种衣柜、沙发的款式。
款式挑花了眼，拿不定主意时，熊曼文会询问邵北柠的意见，谁知对方一晚上都是心不在焉的状态。
逛到很晚，最终只定下了一套沙发。
晚上回公寓，熊曼文非要跟着她回去，扬言要动用公寓里面的小厨房给她做一顿山珍海味给她吃。听着里面劈里啪啦碗筷碰撞的声音，邵北柠无奈苦笑，别把家烧了才好，随她去折腾吧。
邵北柠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前几天看了一半的电影《当幸福来敲门》，影片接近尾声，chris红了眼圈，和上司们一一握手的时候她湿了眼眶。
“不至于吧。”
熊曼文一边拿着毛巾擦手，一边解下围裙看她，“这么伤感？都是假的。”
影片是假的，映射的却是真实的人生，而且还是一生当中，最惨白的那一部分。
邵北柠瞪了她一眼。
“山珍海味还是满汉全席，出锅了？”
熊曼文笑眯眯的看着她，“赶紧去尝尝。”
邵北柠起身去了厨房，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还未盛出锅的青菜，反复看了两眼。
熊曼文急眼了，“吃啊，保证无毒.....并且好吃。”
邵北柠半信半疑，顺着她的手劲放进嘴里，默了几秒中，才敢嚼几下。
熊曼文满脸期待，“怎么样？”
邵北柠叹了口气，闭了闭眼，走出厨房。
熊曼问也跟着走了出去，“怎么样啊？”
“熟了，就是味道咸了一点点。”
熊曼文皱眉，自己跑回去也尝了一口，瞬间觉得整个味觉都被唤醒了。
咸了一点点，她是保留了多少。
“怎么样？”邵北柠问。
“完了。”熊曼文欲哭无泪，“我真是只废柴啊，这都做不好，以前都是彦毅做饭的。”
邵北柠安慰，“没什么，大不了以后我做给你吃还不行。”
熊曼文扑哧一声笑了。
“行吧。”
窗外夜色已黑，极静如水，晚上熊曼文没有回去，两人挤在一张床上，手机里播放着电台。舒缓的音乐响彻整个小屋。
熊曼文低声问，“怎么忽然想通了？”
邵北柠不解，“嗯？”
“不是不打算回平城的吗？”
邵北柠沉默不语。
熊曼文叹气，“以前读书那会儿你就是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琢磨的又多，自己扛着累不累？”
以前刚认识的时候觉得她是孤傲，后来才发现她其实一直有自己的盔甲。
半响没有回答，屋里寂静下来，邵北柠湿了眼眶。
熊曼文缓缓侧过身，无奈的看她。
“有时候，我都心疼你。”
邵北柠闭上眼睛，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熊曼文叹了口气。
深夜里，暖光溢满房间，两个女人哭哭笑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