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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你以身相许,以报我救命之恩。

01.

听闻公主扮作少年郎潜入云喜阁捉未来夫君缪岑元一事,缪行尚奉王上诏令日夜兼程觐见王上。

身居偏殿的缪岑元收买了看守他的侍卫,得到家父已入宫的消息。

神东迟被王上召见为公主与缪岑元选良辰吉日完婚。

约莫一炷香时间,宫中便有公主与未来驸马婚期已定的消息。

仙岁然偷偷躲在宣殿门外听墙脚,却被父上仙枝苠逮个正着,因此便与未来夫家主父缪行尚毫无准备地谋了面。

仙岁然敛起大大咧咧,佯装端庄有礼拜见未来夫君的父亲,缪行尚谦谦回礼。

自公主降生匆然见过一面,时光荏苒十几载,当年襁褓中的婴孩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吾儿岑元不思进取、混迹花酒之地,是我教导无方,还望王上、公主恕罪。”

仙岁然一见缪行尚对她一小辈行此大礼,心里过意不去,忙扶起缪行尚,嘴甜地唤他一声“爹”。

缪行尚闻言,欣喜异常:“公主,你唤我为甚?”

仙岁然偷瞥一眼醋意横生的父上,讨缪行尚喜欢道:“您是我夫君的父亲,便也是我的父亲。”

仙枝苠醋意明显,双手背在身后,闷着声音道:“这孩子自小娇惯了,也就嘴甜心善些。”

缪家离汴京虽算不上路途遥远,虽说王后喆苏总拿缪府与王宫内廷一衣带水安慰他宽心,但对仙枝苠来说,他的宝贝然儿嫁出陈国都城外便是千里迢迢。

可他就是舍不得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嫁做人妇,还是嫁给一个厮混云喜阁的浑小子。

若不是这缪行尚之子缪岑元五行火气旺,能拯救然儿水逆之势,佑然儿一世平安,他才不会听了缪行尚这老谋深算的商贾老儿几句言语,便赦免了缪行尚教儿无方、缪岑元不顾王家颜面与伤然儿之心的罪责。

婚期既已定,仙岁然难掩喜色,想把这好消息告诉缪岑元。

仙岁然一一拜过礼退殿,一路提裙拾级而下,将琉璃遥遥甩在身后。

望着她大步流星,仙枝苠看得提心吊胆,生怕她一个不当心就摔下台阶:“慢点!”

嘱咐随风而散,没入得了仙岁然的耳。

待仙枝苠与缪行尚一边继续商谈着仙岁然与缪岑元的婚事,一边回宣殿内室后,神东迟眸色倏地黯淡,怅然若失地紧捏着蝙蝠扇扇柄。

听闻婚期,有人欢喜那定有人忧。

为给她的未来夫君一个惊喜,仙岁然特意嘱咐琉璃轻手轻脚跟着她绕到偏殿后院。

偏巧,惊喜没送出去,缪岑元倒先给了她一份惊诧。

缪岑元身轻如燕跃出窗棂,落地无声,却未料到与仙岁然打了一个照面。

仙岁然细眉紧拧,给他这个可疑的行为冠以……逃婚之名。

“缪岑元。”仙岁然恼怒咬牙,恨不得将他五花大绑囚于偏殿直至成婚之日。

昨儿他逃宫已被暗卫逮了回来,这次又想重蹈覆辙?公主的驸马爷几次欲逃婚,她堂堂陈国公主的颜面何处搁?

虽行踪暴露,缪岑元仍决意逃宫,轻功踏步轻易地就将仙岁然远远甩在身后。

琉璃勉强追上仙岁然,喘着粗气弯腰扶膝:“公主,我跑不动了。”

仙岁然叉腰恼怒:“缪岑元,你别想逃出我的掌心!”

侍卫呢!暗卫呢!关键时刻通通不见人影!

等逮到缪岑元后,她定要扣光他们的例银!

琉璃生怕触到公主的恼怒处,小心翼翼开口:“公主,不如我们禀报王上,王上一声令下,驸马爷定无所遁形。”

“不可。”仙岁然断然拒绝。

父上本就对缪岑元厮混花酒之地颇有微词,若这次缪岑元闻婚期落跑传入父上耳朵里,那定是天子震怒!比百年未降甘霖还要可怕数倍。

幸好她未雨绸缪,昨夜趁杯酒言欢将从阴阳寮顺来的寻珠粉撒了桌案一圈,他来回走动,鞋底定沾上寻珠粉。

此粉无色无味,不易察觉,用来追踪最好不过。

02.

缪岑元躲过侍卫巡逻,避开暗卫耳目,从把守松懈的围墙旧门一路逃至城外竹林内,还未喘口气歇息便闻林中暗流涌动、一触即发。

“缪岑元!”仙岁然提裙踩入泥泞之地,若不是寻珠粉,她又如何这般轻易迅速就能找到他。

缪岑元心中一紧,凝眸抿唇,察觉到暗处有人埋伏:“小心!”

仙岁然呆愣之际,一支箭从竹林深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飞来,箭镞如利刃精妙地劈开了飘落半空的竹叶,可见箭术之精准。

脚如被锁链缚在原地,动弹不得,仙岁然想逃也逃不了,眼见箭镞疾来,她闭眼暗叹:完了,她要香消玉殒了!

箭镞从她耳郭倏地飞过,割断了耳畔几绺青丝,手腕被紧紧扼住,身子被圈入结实的胸膛。

仙岁然猛地睁开眼,抬头便见缪岑元人神共愤的下颌线,脖颈上的青筋因有人躲在暗处射杀而恼怒凸起。

厚实似能安定人心的掌心轻覆在她的头顶,如此场面,她还是不要见到为好。

几乎能命中仙岁然的箭矢狠狠扎入挺拔的竹节,竹叶因箭矢的力道震落一地。

缪岑元愠怒,既是摆明了冲着他来,何故出手狠辣置她于死地?

敌人在暗,他们在明,且不知对方有多少人,就算有一成胜算,他也不能带着她冒险。

仙岁然自小在王宫长大,出行都有一队人马贴身保护,哪怕是与琉璃偷溜出宫也是有暗卫奉旨听令,暗中护她周全。

今日生死一念,她从未与死亡离得如此近,若不是缪岑元在她身边,她怕是真要去见阎王了。

仙岁然后怕地紧揪住他的衣袖,结巴道:“缪……缪岑元?”

她的颤音让他心底的柔软冲破牢笼,他轻拍着她的肩安抚道:“没事,我在。”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能跑吗?”

仙岁然试图让自己冷静,语气坚定:“能。”

“好,我数一二三,你就跑,别回头。”

仙岁然紧张起来,揪着他衣袖的手指节泛白,他是让她一个人跑?

她做不到丢下他一人身处险境:“要逃一起逃。”

竹林地势险要,敌人占据有利地形盘踞暗处且箭法精准,他们手无寸铁,如何与他们斗?

“听话。”他的嗓音似有蛊惑,可仙岁然却倔强,坚决不让他一人赴险。

正当他们僵持不下,三箭齐发,杀人之心难掩。

若不是缪岑元身手敏捷带仙岁然灵活躲过,他们必死无疑。

缪岑元护着仙岁然刚站稳脚,一支箭出乎缪岑元意料射来,显然对方无比熟悉他的习惯。

那三支箭只是障眼法,这支箭才是……等缪岑元反应过来,已躲不开了……

仙岁然蓦地睁圆眼,那支箭直朝她的黑眸射来,一箭结果了他们两个人的性命,果真是精明。

仙岁然来不及细想,她只知不能让他受伤,她便以身替他挡下这一箭,箭镞差一点就能射穿她的左肩。

樱粉衣衫瞬间被鲜血染红,天色骤变、乌云翻滚、狂风四起、竹林悲鸣之音震耳欲聋,林中之鸟惊起蹿飞。

黑雾如屏障袭来将他们围困,肉眼所不能见的孤魂野鬼如乌云涌来。

躲在暗处的敌人因突如其来的林中大乱——黑影乱窜飘荡,惊吓得全部撤退。

王宫内廷上空天象骤变,坐于阴阳寮内潜心修业的神东迟神色一紧,猛然睁开眼,手上的佛木之珠颤动,神东迟手掌一覆佛木之珠消弭惊恐之音。

佛木符遇血红失灵,然儿出事了。

神东迟疾步出了阴阳寮,跟随佛木之珠的暗令寻她。

另一边,琉璃带领一众内卫根据公主所留下的痕迹顺利找到了他们,他们立刻高喊捉刺客,遂摸黑冲入树林,欲捉拿刺客归案。

琉璃奉公主之令留于内廷时刻打探消息,以免陈国驸马爷离宫逃婚一事传到王上耳朵里。

琉璃担忧公主,擅作主张向王后喆苏请罪。

思来想去,王后为免此时惊扰王上圣驾,遂暗自调遣自己殿中的内卫随琉璃去寻公主与缪岑元。

一见公主受伤,琉璃伤心难捺,捂面哀号,她才和公主分开这一会儿,公主怎么就受伤了呢。

“公主,公主,您没事吧,您可千万别吓琉璃啊。”

仙岁然拧眉忍痛,她终于体会到比来月事还痛的事了,她觉得左肩毫无知觉,可仍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安慰琉璃:“我没事儿,快去把射本公主箭的人拿下!”

虽然她表现得极为乐观,可缪岑元却放不下心。

箭法精准、满弓力道,幸而箭镞上没有淬毒。

一见仙岁然仍精神头十足,缪岑元暗暗松了一口气,这箭若是再偏下往右就离心不远了,不幸中的万幸。

“别说话,省点气力。”

仙岁然皱眉,此刻只有说话才能缓一缓她肩上的疼痛。

天色骤黑,耳边似有成百上千道嘶鸣哀号在扯裂她的耳朵,她的心也如蚂蚁啃噬般酥痒难挨。

他们似被黑暗包围,探不清前路,根本无法前行回宫治伤。

现在如不止血,会因失血过多而身子虚冷,缪岑元思虑再三道:“我现在要帮你拔箭,忍得住吗?”

琉璃一听,慌了:“不可啊。”琉璃紧握着仙岁然的手,虽然难掩心疼,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仙岁然故作泰然:“嗯。”

她可不想让他觉得她居于内廷,身子娇贵,反正中箭已痛过一次,拔箭再痛一回又无妨。

为尽可能减轻她的疼痛,他特意折短箭杆,因过于紧张以至于劈叉的箭杆划破他的手掌,血顺着箭杆往下流他也并未察觉。

缪岑元拧眉屏息,手紧捏住箭杆,特意伸出另一只手到她唇边,嘴硬道:“要是疼就咬,我可不想再引来敌人。”

仙岁然哼哼,她才不会没骨气地咬他手呢,可她错了,她是真的没想到拔箭会比中箭疼上千倍。

箭杆与箭镞剥于皮肉,堪比撕心裂肺之痛。仙岁然终究没忍住,毫不含糊地猛咬上他的胳膊。

有一瞬,她仿佛感受到魂魄脱离身体,嘴里一股子血腥蔓延。

头脑昏沉,闭眸再一睁眼,天色恢复如常、风停鸟散尽、耳边的嘈杂之音消失殆尽、孤魂野鬼退散。

“公主,公主!”琉璃不敢摇仙岁然,只得一声一声地喊着她,生怕她昏迷。

缪岑元用尖锐箭镞直接钩破宽袖,“刺啦”一声,绣以精美刺绣的衣袖被扯下用以替她止血。

仙岁然疼得闷哼一声,见状,缪岑元神色担忧,生怕她熬不过痛昏睡不醒,遂提出答应她一个条件,只要她保证清醒。

这一招果然奏效。

仙岁然对着缪岑元扯出一抹笑,忍着痛夸赞他的这副好皮囊:“你这模样真是汴京城中怀春少女的属意郎君。”

刚刚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琉璃一听公主又有力气贫,她敛起哭意打量花痴的主子,都受伤了还不忘调戏驸马爷。

她真想大吼一句:公主,矜持!

仙岁然自是不知矜持为何物,揪住缪岑元刚才答应的事不放:“你答应我的,不许反悔。”

“嗯。”

“那你以身相许,以报我救命之恩。”

“嗯?”

一见他这蹙眉模样,仙岁然激动得扯到了伤口:“我都替你挡了一箭,你以身相许很过分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是答应我一个条件的!”

仙岁然轻“嘶”一声,有些后悔吼嗓了。

眼见缪岑元内心松动,稳妥拿下近在咫尺,她欲乘胜追击,却因神东迟偏巧赶到而功亏一篑。

神东迟本应能更快赶到,却未料到看似一击即败的孤魂野鬼虽松散却极具服从与合作之令。

他与源源不断的孤魂野鬼纠缠于内廷与城外围墙处,他们将他拖住的目的性强烈。

神东迟拧眉盛怒,虽公主未让鬼物伤及,却中了凡人之箭,遇血红而祸临头。

神东迟疾步上前,对缪岑元没有好脸色,他心中了然,然儿定是为了缪岑元而受伤。

缪岑元被神东迟强硬撞开,眼见神东迟臂膀托起受伤的仙岁然,他蓦地拦在神东迟的面前,两个男人冷面相觑,谁也不让步。

琉璃偷偷打量,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是她的夫君,送她回宫就不劳烦阴阳师了。”缪岑元紧盯着神东迟蕴藏深意的双眸。

缪岑元一扬破损的袖袍,作势抱回仙岁然,却因仙岁然昏沉中因肩上的伤眉头紧拧而作罢。

他若逞一时意气赢他快意,伤了她便也不值当,她中箭伤口极深,需要及时医治。

神东迟语气冰冷:“缪公子,还劳烦你挪步让行,公主玉体有损,经不起耽搁。”

琉璃暗暗着急,想开口却插不上话。

为了仙岁然,缪岑元退让。

神东迟未有半分迟疑,抱着仙岁然疾步回宫,并吩咐琉璃尽快请太医。

缪岑元立于原地,双手紧握成拳,眼底疚意滋生,若是可以,他宁愿自己替她受了这份苦。

缪岑元眯眸紧盯着地上被折断的箭矢,三角形的箭镞、竹制的箭杆、鹏鹘之羽所制的箭羽。

箭镞之下的箭杆边缘还嵌有细小月牙倒钩,刺入肌肤后因受力难免更疼痛难忍,不细瞧都难以察觉,可见刺杀之人用心之狠毒。

箭矢看似平常无奇,可那制箭杆的竹却是陈国边界一种依山傍水独有的竹子。

那是缪府制箭矢箭杆的必备。

03.

琉璃去太医廷请了太医为公主医治,公主遭刺客所伤的消息不胫而走。

王上与王后得了消息移驾公主殿内。

王后坐于床畔轻抚着然儿苍白的脸,泪如雨下。

内室里传来王后低低的抽泣声,王上听得心疼,勃然大怒要彻查此事,捉拿刺客归案。他们将公主小心地捧在手心里,生怕她磕碰一丝一毫。

如今,她却遇上刺客,还受了伤。

琉璃跪于床前请罪,压抑哭声,说是她没有照顾好公主,是她的错。

王后紧握着然儿的手,一边拭泪,一边问琉璃究竟发生了何事。

事关公主安危,琉璃不敢有所隐瞒,将自己所知所见一五一十全部告知。

殿室外,王上从神东迟口中得知,然儿受伤之时缪岑元伴在身侧。

缪行尚在旁听闻此言,心中预感不妙,却因恪守圣前礼仪而不敢妄言。

王上心中大疑,欲让人去请缪岑元当面质问,不料缪岑元竟主动负荆请罪,将公主受伤一事全揽在自己身上。

若不是为救他,她怎么会受伤。

“缪岑元!我还未将然儿交与你,你便让她受了伤,你让我如何放心你是然儿的所托良人!”

缪岑元跪拜圣前,诚心揖手,语气坚定:“臣愿戴罪立功彻查此事,绝不让公主枉受此苦。”

既然要彻查,那便由他来。

缪家内斗以至缪家脸面无法得以保全,终究是身为缪家人的过错。

他奉父之命离府来京,一路低调避耳目,风平浪静,却不料父亲奉旨入京这日,便有人按捺不住杀心。

从前,看在同生于一府的情分,他得过且过,可他的纵容与退让却让对方得寸进尺,在天子脚下、汴京城门外便动了手。

伤了仙岁然,这笔账,是该好好算。

内室里,为公主医治的太医满腹疑虑叩见王上。

王上挂心公主的伤势:“如何?公主无碍吧。”

太医叩拜娓娓道来:“公主伤口虽深,但无碍。”

太医欲言又止,王上心急追问:“怎么了?”

“臣有一事不明,”太医微叹一声,“按理说公主的伤慢则半个月,快则十天便好,可依老臣所医,公主伤势转好,不出三日便能痊愈。”

王上一听公主无事也没时间去细想然儿伤势为何好转得如此之快,他只求然儿平安无事。

神东迟听闻太医的话,心中起疑。

他抱她回殿后,察看过她的伤口,若射箭力道再多一分,箭镞便能刺穿她的左肩,性命虽无忧,可伤势却不会如太医所说三日便能痊愈。

这其中……一定和缪岑元脱不了干系。

04.

缪岑元奉旨追查公主被行刺一事,得令后遂返偏殿。

公主是为他才遭此罪,若他不是公主未来夫君,哪怕他以彻查行刺之事戴罪立功,王上也不会轻饶了他。

缪行尚紧随缪岑元之后进了偏殿,他刚才在公主殿室外真是吓得不轻,生怕王上一个恼怒降罪于元儿,迁怒于缪家。

“元儿,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这前脚刚入宫与王上商议他们的婚事,后脚公主便因自己的儿子遭了行刺。

缪岑元凝眸,手紧攥成拳,被箭镞划破的伤口因被挤压而从指缝里流出鲜血,可他却毫不在意。

缪行尚见缪岑元不言语,急了:“元儿,到底是怎么了?你说话啊。”

他自知元儿的脾性,表面虽玩世不恭,可内里心思比谁都稳重。

“父亲,您一路舟车劳顿也累了,回殿歇息吧。”

得不到满意的答案,缪行尚虽心有不甘,仍想追问,却败退在缪岑元的软磨硬抗中,最后无奈拂袖离殿。

偌大的偏殿,清冷至极,看守他的侍卫也被王上撤走。

缪岑元背倚着桌案缓缓蹲踞,他无法告诉父亲,城外埋伏误伤行刺公主的人与缪家有莫大的关联,而想置他于死地的人未料到会误伤了公主。

而那个人,正是——他的大哥,缪家二房所出的长子缪岑景。

虽说嫡子素来最被看重,可父亲对缪家长子也寄予了厚望,陈国边界的临址城生意被缪家垄断,这块好生意地,父亲特交与缪岑景打理。

可惜,他的大哥不甘于此,缪岑元在他大哥眼中就是阻挡自己接手家业的绊脚石。

他只愿兄弟和睦,缪家家业他无意,大哥若要便拿去。

但是今日误伤公主一事不可饶恕。

一想起公主为他挡的那一箭,他心便揪紧。

向王上行退礼出殿,听闻太医说公主三日后便可痊愈,他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

藏于里衣衫内的衿缨,馥郁芳香飘远十里,她的心意他知,他的心意她也早有察觉。

看守偏殿的侍卫一走,连偏殿何时来了人他也不知。

一双浅踏映入他的眼帘,神东迟居高临下地睥睨他的懒散模样。

公主为这样的人挡箭受伤,不值。

缪岑元佯装愕然,他与神东迟并无交情,且公主此刻昏迷神东迟更无暇来他这偏殿才是。

“不知阴阳师大人来此有何事?”

神东迟沉默不答,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被鲜血沾染的右手上,冷冷道:“你受伤了?”

缪岑元探寻到他的眼神,故作泰然地在他眼前抬起手:“你这般关心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神东迟敛眉,看来游魂散鬼确实是因他的血而退散。

当年师父占卜星象算出然儿水逆之势,为陈国、也为然儿,才选了五行火气旺的缪岑元为她的夫君,想不到他既能佑她平安也能替她驱散一众鬼物邪祟。

神东迟从偏殿回到阴阳寮,颓丧地低着头,手轻抚过以古银镀箱体的银箱盖。里面全是他承袭阴阳师前入林捕获的式神,取低级灵的魂魄入银子养式神以蒙混宫中月查,留于他所施法的阴阳寮内,便可保银子内魂魄原貌。若离了阴阳寮,便会幻化成无用石子,一文不值。

里面的十二两假银真式神混杂八两真银,倒真是然儿的性子。

手上的佛木之珠如烫石磨穿他的皮肤,他也毫不在意,他耳畔总回想着缪岑元对他说的那句话——“我是她未来夫君,还望阴阳师分寸得宜,莫要越矩。”

神东迟强颜欢笑,是啊,她自降生那日起便已与他人有婚约在身,王上替缪岑元与然儿指婚之时,他就在跟前……

他终于懂得了师父所言,既已入阴阳道,便要舍凡尘俗爱。

05.

三日后,果然如太医所言,公主伤势痊愈。

仙岁然背倚着软枕,惬意地吃着内膳房所制的糕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殿门处。

琉璃沏了一杯花果茶走近,顺着公主的目光瞧去,明知故问:“公主,您是在等谁啊?”

公主这望夫石都望了三天了,自受伤当日醒了,她便一直心挂不曾来关怀备至一番的某人。

被琉璃看穿心思的仙岁然吃糕点吃噎了,倏地端过琉璃手中的花果茶欲一饮而尽却被烫麻了舌头。

仙岁然狼狈地以手为扇,扇着她可怜麻痹的舌头,委屈地瞪了一眼琉璃,都怪琉璃多嘴害得她一心虚就让自己遭了难。

琉璃小心翼翼地询问,生怕踩着公主的雷点:“公主,没事吧?”说着,手拿丝绢轻掸去仙岁然衣衫上的糕饼屑。

“你说呢?”仙岁然伸着舌头含混不清地说话,以至于琉璃听不真切。

琉璃一扬手,她想到了能治公主舌头与心病的药。

驸马爷不就是一眼就见效的良药吗?

琉璃自作聪明还扬扬得意:“公主,您等着,我这就给您去请驸马爷。”

什么?她现在这副样子怎么见他?

“等等!”仙岁然吼住了迈着小碎步的琉璃,招手示意她回来,“不许去。”

女为悦己者容,她怎么能以如此模样见他呢?那是万万不可的!

她以养伤为由卧床三日,殿门槛都被踏破了,且不说父上、母上与神东迟,就连父上的兄弟姐妹、母上的兄弟姐妹,还有许许多多她瞧着脸生唤不出称呼的亲戚都来看望她。

居于别殿的缪行尚碍于身份,但也托人送来了祝福之辞。

唯独一人从未来瞧过她——缪岑元。

仙岁然派人打探来消息,缪岑元这三日都未出过偏殿。

父上已撤了看守他的侍卫,并下令让他彻查行刺一事。

好吧,她就当缪岑元为她追查行刺之人不解衣带吧。

饶了他这一回。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都三日未见他了。

他不来,她也不去,看谁耗得过谁。

须臾,仙岁然正端坐在铜镜前,唤来琉璃替她梳妆:“去请缪岑元过来。”

瞄到琉璃那一脸预料之中的表情,仙岁然尬笑一声,正色道:“我只是觉得他理应来瞧一瞧他的救命恩人。”

琉璃扬眉抬眸,一副我都懂的欠揍神情,盯得仙岁然怪不好意思的。

仙岁然掩住绯红的面颊佯装咳嗽,她真的没有想见他的私心啦!真的!她发……不敢发誓……

等待琉璃去请缪岑元的时间里,仙岁然如坐针毡。

她时不时理一理襦裙衣衫前襟,时不时梳一梳未绾发的青丝,时不时瞧一瞧步摇与耳坠子是否戴得妥当。

一听殿门外有动静,仙岁然提裙利落地钻回床榻上,因动作过急,受过伤的左肩不小心磕到床柱上,疼得仙岁然龇牙咧嘴。

琉璃引缪岑元入殿,透过屏风瞄至床榻上那抹身影,别有深意地一笑:“驸马爷,请您在此稍候,容我进去通禀一声。”

琉璃小碎步上前跪于仙岁然床榻前,小声道:“公主,驸马爷来了。”

闻声,仙岁然微睁开一只眼,听到屏风外一阵走动声,心虚地紧闭着眼,双手紧掖着缎被。

仙岁然胳膊肘捣鼓着琉璃,示意她传唤缪岑元进来。

琉璃机灵秒懂,遂绕过屏风请缪岑元进来。

缪岑元敛回定在屏风上的目光:“我和公主虽有婚约在身,但还未行成亲之礼,恐有不妥。”

假寐的仙岁然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心急坐起身,俨然忘了她佯装伤势未愈一派柔弱的模样:“缪岑元,你就是这么报答你的救命恩人吗?”

缪岑元抿唇不应。

这三日他将自己闭于偏殿,奉王上之令追查公主行刺之事不敢怠慢,他心中虽然知道是谁,也需证据,光凭心中所想与不足论罪的物证不予以拘令。

且此事与缪岑景脱不了干系,父亲年岁已大,若处理不妥,缪家家业恐一朝即散。

如若查不出蛛丝马迹,又无法向王上交代、替公主平一箭之冤。

仙岁然按捺住冲出屏风将正人君子做派的缪岑元拽进来的心,平素流连于云喜阁,此刻却和她说什么拘于礼数?她信了,才中了他的计呢。

仙岁然眼珠子一转悠,瞥了一眼他映于屏风上的身姿,顺势躺平身子,矫揉造作地“哎哟”了一声:“好疼啊!”

琉璃一听公主叫唤疼,六神无主地冲入内室,被公主一点拨,遂拔高了声调:“公主,公主,您没事吧!”生怕屏风外的驸马爷不心怜似的,哭腔乍响。

仙岁然与琉璃一唱一和地哭天喊地,让缪岑元心中一揪。

这三日他虽从未瞧过她,可她每日所服下的药都是他亲手所熬,从太医那儿取来药方,药材抓取、称量、入罐、火候与收汁都是他亲力亲为,从未经他人之手。

她每日伤势如何,他都三问太医。

按理说,她的伤势已愈。

一听她嘶声喊痛,缪岑元无暇细想,理智冷静早已被抛诸脑后。

缪岑元推开屏风,像道疾风冲至床榻前,眸里满是担忧,目光紧盯着她的左肩,箭狠狠刺入她左肩、鲜血淋漓的画面恍如发生在昨日。

若不是因为他,她根本不会受伤。

仙岁然盯着他担忧的神色,心里顿时有些过意不去:“其实,也不那么疼了。”

琉璃见状,识趣地离开,将这缱绻时光留给他们。

生怕他不信,仙岁然挺直脊背,一副视死如归的紧张样:“不信你可以亲自看看。”

她长这么大,从未对男子说过如此害羞的话。可他不是旁人,他是她的未来夫君。

“缪岑元,不信你瞧。”

缪岑元掌心蓦地覆住她想要去扯衣襟的手,仙岁然身子一滞,觉得脸腾地如火烧般。

甚觉不妥,缪岑元倏地松手:“事出紧急,望公主恕罪。”

为驱散这尴尬气氛,仙岁然不拘小节地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无妨无妨。”

仙岁然尬笑两声,遂觉口干舌燥:“缪岑元,我想喝茶。”

“好,我让琉璃去沏。”

仿佛怕他借由头离开,仙岁然猛地生扑上前,利落地扯住他宽大的云袖:“你亲自喂我喝。”

“你我未行夫妻之礼,我停留太久逾矩不合。”

仙岁然眉开眼笑:“这么说,若不是未行夫妻之礼,你愿留下照顾我?”

“公……”他还未开口解释便被仙岁然打断。

“我知你心意了。”仙岁然双手环抱,如吃了粽子糖般甜蜜,“我要喝茶,你亲自喂我喝茶。”

见他没有拒绝,仙岁然得寸进尺:“最好是你亲手沏的。”一见他眸里闪现的婉拒之意,仙岁然故技重施,“哎哟。”

她一边偷瞄他的一举一动,一边抬手佯装揉左肩,试图提醒他别忘了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缪岑元对她的无理之求有求必应。

仙岁然赧然一笑,虽然她仗着为他受伤厚脸皮要求缪岑元体贴她,可他照顾细微让她不由得深陷,差点都要忘记她身边还有一个贴身侍女琉璃了。

为让驸马爷与公主独处,琉璃孤身守在殿外,紧盯着屋檐上缠绵悱恻的一对比翼鸟,心里委屈哀叹:公主,您真是见色忘琉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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