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这是钟園第一次在那个陌生小店里,看见花菱枝时,头脑飞速闪过的诗句。
刺目的日光打在姑娘的身上,不但没有一丝灼热,反而还隐隐透出一股干净的清凉。
他点点头,严谨的样子像极了自家查课的师兄。
真是个有灵气的姑娘啊。
佳人拂袖“青梅煮酒”,使得老酒的醇厚配上独有的女儿清香,飘染了整条小巷。
白色道袍的少年,舒朗一笑,扬起手中的拂尘,缓缓落坐:“姑娘,麻烦来一壶松苓酒。”
原本正高兴地招待客人的花菱枝,斟酒的手微微一顿,幅度虽是不大,但还是洒了不少佳酿。
自暴自弃的放下手中斟酒的工具:“公子所言美酒甚是难得,要不还是请公子另做它选?”
松苓酒的制作十分复杂,需在山中觅古松,深挖至树根,将酒瓮开盖,埋在树根之下,使松根中的液体渐渐被酒吸人。一年以后挖出,酒色如琥珀,松苓酒便制成。
小店,小店,本就是小本生意,那里有那么多的时间去一点点的炮制,等待一壶佳酿的诞生。
花菱枝眯起眼细细地打量这道长,可却因其眉目含情,让人无故深觉媚眼如丝。
来砸场子的?
看着也不像啊!
听见花菱枝的回答,钟園方才想起:这里可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楚京,那里会有这些个珍贵的佳酿!
感受到人姑娘嫌弃的目光,钟園扬了扬拂尘,将其置于桌上道:“咳,刚刚口误,敢问姑娘这里有那些美酒。”
管他口不口误,既然点酒那便是上帝,是需要她供着的人物:“美酒谈不上,倒不过是有些滋味罢了。”
客气了一番,花菱枝斟起一盏酒,放于钟園面前,示意其喝下:“这是家中酿制的美酒,取名为‘醉美人’,其入口最是香醇浓郁,且后劲十足,相较其他,公子喝起来可能会更尽兴。”
听着她的解释,钟園抬起酒盏细品:“入口确是香醇浓厚,余香也是回味无穷,只是为何叫‘美人醉’?嗯,姑娘也说这酒后劲十足,那么哪些个娇滴滴的美人,可如何适应的了?”
见他来了兴致,花菱枝也不摆架子,十分坦荡地解下了腰间的围裙,坐在他的身旁,认真科普:“取名时倒也未曾注意这些,只是那些个身经百战的壮汉喝了它,都会在短时间里如美人一般红了脸不说,还无端生出媚态,叫人哭笑不得。我见其特殊,也便这般取了。”
媚态!
听见这句话,钟園不动声色的将酒盏放回原处。
他这么个仙气飘飘的道长,怎么能配上这种“伤风败俗”的词呢?
简直有辱斯文。
“咳,酒劲竟是这般的大。那劳烦姑娘再给我换一种,贫道一会还有要事,不易饮醉。”
花菱枝敲了敲桌角,认真思考片刻后,起身走到柜台前蹲下,掏了半天,掏出一小个酒壶。
她用手帕擦尽酒壶上的尘土,起身放到钟園手中:“我看客官顺眼,便将这壶佳酿赠你吧。不过,我还未给它取名。”
说到后半句,花菱枝有些明显的害羞。
自家的酒,却未有名,真是……
钟園将酒打开,倒入酒盏,一股浓浓的酒香扑面而来,带着初冬的冷意与末秋的凄凉。
他抿了一口,看着花菱枝道:“姑娘这酒闻着醇厚,喝起来倒是有些寡淡。”砸了砸嘴,待酒意闻化开,钟園瞪大了眼,“为什么会这样?”
一般的酒入口辛辣,回味无穷的同时,让人头昏脑涨。可花菱枝的酒却不同,它从一开始的寒凉突然就掺杂了春日的和风,夏日的细雨。
朦朦胧胧的感觉隐隐约约的勾人。
花菱枝没有因为钟園的“见识浅薄”,就忽视他的提问:“藏在梨花树下享了多时落花春泥,冬日又埋在梅林里,便有了几分寒彻骨。”
一杯好酒的诞生,往往都是来之不易。因此品一杯酒,也能品一个人。毕竟,性子淡雅的人,酒意都是清浅的。
“受教了。”
花菱枝摆了摆手,瞧着那杯晶莹道:“看道长通身的气派,因是个满腹经纶的,要不就请道长为这酒取个贴切些的名字吧。”
这个提议倒是极好,虽然青崖门大多是些“取名废”,但还是会有个把“奇葩”的。巧合的是,钟園就是这个“奇葩”。
晃了晃杯盏,看着里面的液体四处逃窜,钟園沉思片刻道:“即是埋于梨花,生于梅林,那便叫绿鸢酿吧。”
青青河边,绵绵花开时节,方才青梅煮酒,赏鸢尾一花,倒也十分惬意。
“如此甚好。”
酒也喝了,名也取了,自钟園自来熟的性子,便觉得他们是朋友了:“与姑娘初次见面,倒是相处甚欢,只是还不知姑娘名讳?”
那双皓腕抬起,端走了一旁的“美人醉”:“花菱枝。”
花姓常见,名却难得。
“是个好名字吧!”
弱弱的问了这么一句,可惜回答他的只有一片银铃般的笑声。
日光越来越毒辣,空腹走了许久,绕是身体硬朗的钟園也有些顶不住了:“菱枝姑娘,可有什么果腹的膳食?”
花菱枝身形不动,看都不看他一眼的道:“小店规矩,有求必应,但是我们只管完成,其他的请客人自行承受。”
自行承受?
钟園看着手边还未饮完的“绿鸢酿”,吞了吞口水,酿酒不错的姑娘,做饭因也差不到哪去,而且她还开店呢……
“烦请姑娘准备几碟小菜。”
随着一锭银两落入手中,花菱枝便不过大脑的声声称好。
有道是,吃亏是福。
既然如此,那便委屈委屈这位道长吃吃亏。
树阴下的世界,一片寂静。
做饭的女孩,等菜的男孩,周边缓缓路过的行人,都在用实际行动将这小巷一角,绘成画卷。
饿得头昏眼花的钟園未曾注意,有一道目光若有若无的跟随着他,不知情绪。
人界时间很短,但依旧无人能抵抗它的烟火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