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雄算着日期,回到江州,当厅下了回书,知府见了杨雄如期归来,好生欢喜,先取酒来赏了三大盅,亲自接了回书,便道:“你曾见太师否?”杨雄道:“小人只住一夜,不曾见到太师。”知府拆开封皮,看见前面说信笼内许多物件都收了。背后说妖人宋江,今上自要看他,令牢固陷车,差得当人员,连夜解上京师,沿途休要走失。书尾说黄文炳早晚奏闻今上,必当重用。知府看了喜不自胜,叫取一锭五十两纹银赏了杨雄,一面叫吩咐合陷囚车,商量差人解发起身。杨雄自谢了知府,回到下处,买了些酒肉,来牢中看望宋江。
知府催促合造囚车,点派人马,忙了一二日,正要启程,只见门子报说:“无为军黄通判特来相见。”知府叫请入后堂相见。黄文炳又送了些礼物、时新果品,知府道:“累成厚意,何当受之。”黄文炳道:“村野物品,何足挂齿。”知府道:“恭喜早晚必有荣除之幸。”黄文炳道:“相公何以知之?”知府道:“昨日下书人已回,妖人宋江,叫解京师。通判在早晚奏明圣上,升授高职,家父书中,备说此事。”黄文炳道:“既是如此,深感恩相厚荐,万死难忘!”知府取书来递与黄文炳看。黄文炳接书在手,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卷过来,看了封皮,又见了图章,摇着头道:“这封书不是真的。”知府道:“通判错了,此是家尊亲手笔迹,真正字体,如何不是真的?”黄文炳道:“公相容复:往常家书来时,曾有这个图章吗?”“往常来的家书却不曾有,今番一定是图章在手边,便印上去了。”黄文炳道:“休要怪小生多言,这封书被人瞒过了相公。方今天下盛行苏、米、黄、蔡四家字体,谁不习学,况兼这个图章是令尊恩相做翰林时使用的,法帖文字多有见之。如今升转太师丞相,如何肯将翰林图章使出来,更兼是父亲寄予儿子,须不当用纬字图章。令尊恩相,是个识穷天下,高明远见之人,安肯如此造次。相公不信小生之言,可细细盘问下书人,曾见府中谁人,若说得不对,便是假书。休怪小生多说,因蒙错爱至厚,方敢进言。”知府略一沉思,说道:“这事不难,此人自来不曾到京师,一盘问便显虚实。”知府留黄文炳在屏风后面坐地,随即升厅,叫唤杨雄有委用的事,当下做公的领了钧旨,四散去寻。
杨雄自回江州,先去牢中见了宋江,附言低耳,备说事经过,宋江心中暗喜。次日又有人相请,杨雄正在酒肆中饮酒,只见做公的四下寻来,当时把杨雄唤到厅上。知府问道:“前日有劳你走了一遭,真个能干事,不曾重重赏你。”杨雄道:“小人是承蒙恩相差使的人,如何敢怠慢。”知府道:“我正连日事忙,未曾问个仔细,你前日与我去京师,哪座门入去。”杨雄一听,心中一沉,便知知府已有疑心,只好面不改色,随即答道:“小人到东京时,日色已晚,不知唤作甚么门。”知府闻言,一愣,说道:“我家府里门前,谁接着你,留你在哪里安歇?”杨雄心中暗暗叫苦,口上却说:“小人寻府上一个门子,接了书进去,少刻,门子出来,交收信笼,着小人自寻客店里歇息,次日早起五更,便去门前伺候,只见门子回书出来,小人怕误了日期,哪敢备问仔细,慌忙回来了。”知府再问道:“你见我府门子,却是多少年纪,是黑瘦的,是白胖肥净,长大,矮小,有须,还是无须的?”杨雄一时语塞,支吾道:“小人到府里,天色黑了,次日早回,又是五更时候,天色昏暗,不时分仔细看得,只觉不怎么长,中等身材,敢是有些胡须。”知府听了大怒,喝一声:“拿下厅去!”旁边走出十几个狱卒牢子,将杨雄驱翻在当面。杨雄大叫:“小人无罪!”知府喝道:“你这厮该死!我府里老门公王公已死了数年,现今只是个小王看门,如何道他年纪大,有胡须,更兼小王不能进入后堂,但有各处书信,必须经由府里张干办,方才见得李都管,然后知达里面,才收礼物,便要回书,也须得伺候三日。我这两信笼,如何没个心腹之人出来问你个常便备细,就胡乱收了。我昨日一时糊涂仓促,被你瞒过了,如今你好好招出这书信哪里得来?”杨雄分辨道:“小人一时心慌,要赶路程,因此不曾看的分明。”知府怒喝:“胡说!这贼骨头,不打如何肯招,左右与我加力打这厮!”狱卒牢子平日与杨雄相好,今日无可奈何,碍不得面皮,把杨雄捆翻,打得皮开肉绽,鲜血并流。杨雄吃打不过,只得招道:“小人的这封回书是假的。”知府道:“你从哪里得这个回书的。”杨雄道:“小人路过梁山泊,走出一伙强人来,把小人劫了,绑上山去,要割腹取心,去小人身上搜出书信来看了,将信笼也夺了,却饶小人。小人情知回乡不得,只要山中乞求死,他那里便写了这封书信与小人,回来好脱干系。小人一时怕见罪责,瞒了恩相。”知府道:“这便是了,中间还有些胡说,眼见你私通梁山泊贼人通同造意,谋了我的信笼物件。如何却说这话,再打这厮!”
杨雄由他拷打,只是不说与梁山泊私通之事。知府把杨雄又拷打一回,语言前后相同,说道:“取面大枷枷了,下在牢里。”却到屏风后面来见黄文炳,称谢道:“若非通判高见,下官险误了大事。”黄文炳道:“眼见得这人连结梁山泊贼人,谋叛为党,若不去除,必为后患。”知府道:“便这两个问成了招供,立了文案,押去曹市问斩,然后写表申诉朝廷。”黄文炳道:“相公所见极是,一者朝廷见报知道相公干了这件大事,二者免得梁山泊贼人前来劫取。”知府道:“通判高见!”下官自当动用文书,保举通判高升。”当日管待了黄文炳,送出府门。
次日,知府便叫当案孔目来吩咐道:“快快叠了公文,把这宋江、杨雄的供状招词贴连了,写下犯由牌,叫来日押赴曹市,斩首示众。自古谋反之人,决不待时。斩了宋江、杨雄免致后患。”当案孔目却是姓黄,与杨雄关系颇好,却无计去救杨雄,只管自叫苦处,当日禀复知府:“明日是国家忌日,皆不可施行,五日后方可。”知府准了。一者天幸宋江、杨雄,二者梁山好汉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