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提了哨棍,背了包裹,大踏步奔景阳冈来。行了五七里路,来到岗下,这时已是申时申分,这轮红日,厌厌的相傍下山,武松乘着酒兴,只管上岗子来,又行了二三里路,见一个破败的山神庙,行到庙前,见着庙门上贴着一张印信榜文,武松住脚读时,上面写道:阳谷县示:为景阳冈上,新有一只大虫,伤害人命,现今仗限各乡里并猎户人等行捕,未获。如有过往客商行人等,可与己、午、末三个时辰,结伙过岗,其余时分及单身客人,不许过岗,恐被伤害性命。各宜知悉。
武松读了榜文,方知岗上有虎,欲待回身去张青家住宿,明日结伙过岗,又怕张青、二娘笑话。想了一会,说道:“怕什么鸟,只顾上去,看他怎样。”
武松向上便走,酒劲却涌了上来,便将笠儿背在脊梁上,哨棒绾助着,一步步上岗子去来。看那日色时,渐渐地坠下西去,此时正是十月天气,日短夜长,容易天晚。武松一面走一面自思:什么大虫,别人怕你,我便不怕你。
武松一直往上走,酒力发作,焦热起来,一只手提了哨棒,一只手把胸膛前袒开,踉踉跄跄,直奔乱树林里来,见一块光哒哒的大青石,把那哨棒倚在一边,放翻身体,倒头便睡,半夜时,一阵怪风吹来,听得乱树背后扑的一声响,跳出一只吊睛白额的大虫来,武松惊睡过来,叫声:“啊呀!”从青石上翻滚下来,便拿哨棒在手中,闪在青石边。
那大虫又饥又渴,把两只爪在地上一按,合身往上一扑,从半空中蹿将下来。那武松心中一惊,酒都做冷汗出了。说时迟,那时快,武松见大虫扑来,只一闪,闪在大虫背后。大虫背后见人最难,便将前爪搭在地上,把腰胯一掀,掀起身来,武松一闪,躬身在一边。大虫见掀他不着,吼了一声,却似半空里起了霹雳,振得那山岗也动。把铁棒似的虎尾,倒竖起来,只一剪,武松却又闪在一边。原来大虫拿人,只是一扑,二掀,三剪。三招都拿不到人时,气性自先去了一半。
那大虫见又剪不到,在吼了一声,一兜兜转过身来。武松见大虫复翻身回来,双手抡起哨棒,尽平生力气只一棒,从半空中劈了下来,只听得一声响,簌簌地将那树连枝带叶劈脸打了下来。定睛看时,一棒没打着大虫,原来打急了,正打在树上,把哨棒打做两截,只拿一半在手中。那大虫发起性来,咆哮着翻身又是一扑,武松又是一跳,却是倒退了十几步远,那大虫恰好两只前爪搭在武松面前,武松将半根哨棍丢下,两只手就势把大虫花顶皮揪住,一按按将下来。那大虫急要挣扎,被武松尽力气拿定,哪有半点肯防送。武松把两只脚往大虫面门上、眼睛里,只顾乱踢,那大虫吼叫着死命挣扎,哪里能够脱身,便把身底下黄泥扒了个大坑。武松把大虫嘴里直按入黄泥坑中,那大虫被弄得奈何不了。武松把左手紧紧地揪住顶花皮,偷出右手,抡起铁锤样的拳头,尽平生之力气,只顾打。打了五七十拳,那大虫口里、眼里、鼻子里、耳朵里都迸出血来。那武松尽使平日神威,仗胸中武功,半歇把大虫打做一堆,那大虫再无还手之力,口中只有一丝游气。武松放了手,去树边寻了半根哨棒,又来打了一回。那大虫气都没有,武松寻思道:“我就将他拖下岗去。”两手用力来拖,哪里拖得动,再来青石边坐了一会,寻思道:“倘若在跳出一只大虫,哪有力气争斗,且下岗去,明日再来理会。”就石边寻了笠儿,转边乱树林,一步步走下岗来。
走不到半里路,又见枯草丛中钻出两只大虫,武松叫道:“今日休了!”只见那两只大虫直立起身,武松定睛看时,却是两个人,把虎皮缝做衣服,紧紧穿在身上,那两人见武松,各挺手中钢叉,吃惊问道:“你那人是吃虎狼心,豹子胆来,如何一个人过了岗来。”武松道:“你们是什么人?”答曰:“我们是本处猎户。”武松问:“你们来做什么?”答:“你不知道吗?如今这岗上有一极大地虫,夜夜出来伤人,我们猎户也折了七八个。本县知县着落我们猎户捕捉,那畜生势大难近,我们为他,也不知吃了多少线棒。今夜又该我两人捕猎,和十几乡夫在此,上上下下放了窝工药箭,正在埋伏,见你从岗走来,我们吃了一惊,你便是人是鬼,曾见过大虫吗?”武松道:“我是清河县人,姓武名松,排行第二,刚才岗上乱树林中,正撞见大虫,被我一顿拳脚打死了。”两个猎户听得痴呆了,说道:“怕是没这事!”武松把打本事说了一遍,两个人听了,又惊又喜,叫拢来十几个乡夫。只见这十几乡夫都拿了钢叉、踏弩、刀、枪走来。武松道:“你们众人何不随上岗去看!”众人身边有火石、石刀。随即发出火来,点起五七八个火把,都跟着武松,一同在上岗子来。看那大虫做一堆死在那里。众人大喜,先叫一个去报知本县里正并该管上户,这里有七五个乡夫,把大虫缚了,抬下岗子来。
到得岭下,早有七八十人,在岭下等候,先把死大虫抬在前面,再用轿抬了武松,径投本处一个上户家来,那上户、里正,都在庄前迎接。把这死虎打到草堂上,却有本乡上户、猎人,二三十人都来看望武松。众人问道:“壮志大名,贵乡何处?”武松又把话说了一遍。众人赞道:“真乃英雄好汉!”众猎户先把野味拿来与武松把杯,武松因打大虫已是困乏了,要去睡,上户便叫收拾房屋,且叫武松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