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兆儿的指尖拂过上头的瓶瓶罐罐,眼眶忽然有些发酸。
她还记得,自小的时候,这厅内便时时熬着各类中草药:茯苓、白附子甚至是至苦的龙胆草。
只要能美容养颜,她都会去尝试,这种执念变成了一种疯魔,愈发将她摧毁。
黎兆儿一月大时来到离湾,三岁才有了记忆,她唤黎旧盛为义父,王婼淋为义母,家中还有一个长她七岁的姐姐黎亦琳和一个刚出生的弟弟黎易浔。
她的眼前浮现出一个画面,正是那是记忆犹新的一幕,也是黎亦琳一生噩梦的开始:
十七年前
黎园
那时黎兆儿不过六岁,胆子很小,不敢随意走动,便在隔间安静地作画。
门外传来激烈的吵闹声:
“你我容貌不俗,怎会生出如此丑陋的女儿?”黎旧盛大发雷霆,“原以为长大些应当有所改观,皮肤会生得白嫩些许,没想到还是如此。你知道现在人家都在背后如何议论我吗?说堂堂黎家长子,娶的媳妇生了人家的孩子。”
王婼淋亦是满脸的怒火,指着门外大吵:“他们胡说,胎没养好也是有的,为何要如此污蔑我!外人怎么说便也算了,你竟听一出是一出,同我吵起来。”
黎易盛的声音愈发地大:“我听一出是一出?那你呢?若不是别人都说到我这来了,我能这样生气吗?”
“黎旧盛,女儿皮肤生得黑些怎么了?别人怎么说我还能将她塞回肚子里再生一回?说来说去还是你心里没底!”
黎旧盛抄起桌旁的椅子,抬得肩膀高度,重重摔落在地:“是,我是心里没底,怎么?为何浔儿他就生得那般白嫩,谁知道黎亦琳是不是我的亲女儿!”
黎兆儿被这声响给吓蒙了,在这个家庭里面,只有她没人怜爱,平日里不敢多说话,怕让人挑出错来。
王婼淋倒也不跟他吵了,大力地关上门,抓着黎亦琳的手,将她拽到梳妆台前,抓起白粉就是一阵乱抹,直抹得小亦琳一阵哭闹。
“你这不争气的,生得如此黑给你抹白倒还哭上了?若不是你,我和你父亲还会被人指着鼻子笑话吗?”正说着,王婼淋按住小亦琳的双手,在她脸上重重扇了几下,“打得就是你这不争气的女儿。”
“够了,别让她哭,听得人烦。”黎旧盛将桌子拍得很大声,“明日暗地里叫来灵医,让他开点美白养颜的中药,好好调理,记得了吗?”
“记得。”王婼淋答道,连忙塞住小亦琳的嘴,不让她发出声来。
翌日,一位四十有三颇有盛名的灵医上门来看诊,王婼淋拉了小亦琳出来,将她的脸洗得干净,叫灵医好好诊断一番。亦琳乖乖地抬起脸,灵医仔细查看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黎夫人,令女肤质细腻光泽且十分柔嫩,也并无雀斑黑痣,不过是肤色比常人黑了不少。我这就开几味增白的中药,日日服用,时间一长相信会有很大改善的。”灵医摸着小亦琳的头露出了十分慈祥的微笑。
“谢谢。”小亦琳也开心地笑了,自她记事起,父母总是一味地指责,旁人更是三番两次嘲笑,皆是因为肤色的原因。
“灵医,小女诊断的事情,还请守口如瓶。”王婼淋接过药方,向灵医行礼。
“一定,”灵医点点头,“不过,夫人不能再让令女敷铅粉了,令女年龄尚小,皮肤禁不住铅粉的毒性。”
“知道了。”王婼淋答应道。
灵医走后不久,王婼淋便马不停蹄地叫丫鬟去取药,自那日起,大厅内几乎日日都飘着阵阵药香味。
每回王婼淋亲手按方子熬过药之后,便把小亦琳从房间内叫了出来。
“全部喝掉!”她一把揪住黎亦琳的辫子,冷淡的语气中还透出几分严厉。
小亦琳见陶瓷锅里的药满的都要溢出来了,一副求饶的表情,圆圆的眼中还透露出隐隐的期盼:“母亲,您熬得太多了,我喝不了。”
王婼淋的气一下子就冒了上来,连续甩了小亦琳两个巴掌,怒声道:“叫你喝你就喝,费什么话。”
小亦琳只好拿起勺子,盛好汤药后便缓缓送至嘴边,小心地吹了几口气。
王婼淋是个急脾气,没多少耐心,平日里待人都好,只是脾气一上来,就会变成一只可怕的母老虎,打人是常有的。黎旧盛是一家之主,她不敢打,便冲着丫鬟婢女、黎亦琳还有黎兆儿撒气了。
如此脾气的王婼淋自然见不得小亦琳这般慢吞吞的模样,便心急将勺子一把夺了去,直接上手喂。
小亦琳将勺子推开,抿嘴道:“母亲,太烫了!”
“行,你自己喝,喝不完就不用吃饭了。”王婼淋气得摔门而出,将小亦琳锁在房间里。
这些事情是时有发生的,尤其是随着黎兆儿越长越清秀,皮肤亦比黎亦琳白了几个度,加上黎易盛同王婼淋时常这样贬低:
“不许出去玩,你看看兆儿的肤色,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的,还有脸出去晒黑?”
“你必须日日傅粉,这样才能和兆儿差不多白。”
……
黎亦琳原本十分疼爱黎兆儿,即使被父母拿来对比,也只是言语上的不和,并不会真正去伤害。
发生在黎亦琳身上的毁灭性打击是在十三岁的时候,一日清晨,她发现自己的脸上冒出了许多红色的小疙瘩,并且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王婼淋私底下带着她找了很多次灵医,都只是开了几服药,并说不能再傅粉了,不然会更加剧烈的。
可是,不上粉的小亦琳看上去黑了不少,灵殿内的传言亦愈发地多。
那个时候,黎旧盛同王婼淋的吵架上升到了动手的地步,黎兆儿还记得那日的情形,黎旧盛先冲动扇了王婼淋一巴掌。
王婼淋当时便愣住原处,眼泪哗哗地落下来:“黎旧盛,你我夫妻十几年,你竟因为女儿的肤色对我动手?”
黎旧盛手掌灼烧般的疼痛,带着微微的颤抖,道:“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王婼淋并不原谅他,反手便将那个巴掌甩回,吼道:“你以为我不敢打你吗?”
黎旧盛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愈发地生气,最后两人竟抄上了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