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自己的嗅觉变得那么敏感，楚小安起身跑入屋内。
看到屋内的情形，楚小安不慌不忙走到朱贵跟前，顾不得满地的血污，伸手将朱贵艰难的又拖回床上，这才将手指放到朱贵鼻下，感觉到还有呼吸，顿时放下心来。
楚小安这才转过来看那个神秘的黑榜第二杀手，这杀手大叔额头与脖颈间的青筋还未消下去，看起来经历了很痛苦的挣扎。
楚同样伸出手指放在遮雨鼻下试探，确定了只是晕了，便起身出门，打了一盆水回来。盆内放着一块还未褪去血渍的毛巾。
这毛巾上的血渍，也是朱贵的。
忙碌了一番，楚小安终于将一切收拾妥当，朱贵还在昏迷，而遮雨醒过来了。
“我觉得我快要死了。”遮雨面如死灰。
“大叔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死了’，只是他忘记了，今天他又跟我说了这句话。”楚小安端盆走到门前，将一盆污水泼到院中，随着雨水的冲刷，污水并没有在地面上留下痕迹。
“他忘记了，所以这几天他过的至少还愉快，虽然天天对食物很挑剔，但他心情是愉快的。”楚小安将空盆拿回屋中随手放在地上，直勾勾的看着遮雨。
“我做不到，我修的是杀律境，记忆是永久铭记的，如果有一天我忘记了，那就代表着我死去了。”
遮雨皱着眉，显得有些痛苦，不知是身体上痛，还是心里的痛。
“我要走了。”
他一脚踏出房门，几步走到了院子中央，看了一眼大槐树，又看了一眼树下的碗筷，接着看了一眼院中的椅子，又一步踏出，人便消失在这磅礴大雨中。
大雨一直持续到傍晚，来的突然，去的突然。
天空中的笔墨散去，重新撒上了一层火烧云。
地面原本羁留的雨水，比以往更着急的沉进地下，空气有些灼热，烘干了地面，烘的人懒洋洋的。
大雨之后的世界总是那么让人舒服，楚小安也很舒服。
这很不正常。
楚小安陆续喝了三杯水，每一杯水，喝下去都是不同的感觉。
“小安。”
这是朱贵第二次叫他的名字，可能第一次叫的记忆，已经忘记了。
“扶我起来。”
他靠了过来，轻轻扶起朱贵。
这一扶，便感觉到强烈的生机从朱贵身上散发出来，顿时楞了一下。
“回光返照而已，没多少时日了。”
朱贵在楚小安的搀扶下下了床，慢慢走到门前。
“我们走吧。”
“去哪里？”
“陪我去个地方，然后再找个风水宝地埋了我。”
朱贵一笑，脱离了楚小安的搀扶，自顾自的走出院子。
白玉集，就是楚小安生活的这个地方，朱贵出了门，竟然来到了这天食坊门口。
楚小安跟上来，有些好奇。
“你来过这里？”
“闻着味过来的。”
朱贵鼻翼动了动，欣慰一笑。
“若是现在有钱，还是能吃到的，但是现在没钱，所以再想吃就要等明年了。”楚小安囊中羞涩，笑容羞涩。
“小安，我等不到明年了。”
朱贵很严肃的看着他。
“当然，几天也是等不了的。”
“那……那我们进去看看吧，闻闻味道不收钱的。”
“闻闻味道？”
朱贵一瞪，有些不开心。
“好吧，我去想想办法。”
两人进了天食坊，一楼只有六张桌子，此时已坐满了人，于是两人上了二楼，二楼有五张桌子，唯一空着的，是中间靠窗的一个，位置是极好的。
“还真是运气了。”
朱贵很开心，自顾自的坐了下来，丝毫没有在意其它四张桌子上人们不友善的目光。
楚小安有些犹豫，有些抗拒，但还是跟着坐了下来。
“两位是要吃点什么？”
店小二匆匆忙忙跑上来。
“小二，老爷我今天没带钱，想吃你家一顿霸王餐，去问问你们掌柜的，行是不行？”
朱贵不慌不忙，仿佛来这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情，那么大的声音说出来。
“这……不妥吧。”
店小二听愣了，还未开口，便听到旁边的少年开口了。
“霸王餐不都应该吃完了才说没钱的吗？”
朱贵又是瞪了他一眼。
店小二刚想训斥这不要脸的爷俩，却从楼下传来掌柜的声音。
“一顿而已，吃得。”
“嘿嘿，听到了吗，快去准备一顿好的，老爷我今日要吃肉。”
朱贵挥挥手，将店小二赶了下去，又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茶味道差了些。”
朱贵有些不太满意。
“白来的，总归会差些味道。”
楚小安从朱贵手中接过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这地方你常来？”
“没钱，一年也就两三次。”
“那这里的人你可认得？”
楚小安环视了一圈，看到都是陌生面孔，不禁皱了皱眉。
“都没见过。”
虽然时常有些外地人路过，却也不至于全都是生面孔。
“其实我也没见过……”
楚小安的心莫名跳了一下。
“但是我觉得他们认得我。”
楚小安心又猛地跳了一下，这才发现从他们二人上楼，这楼上的食客，总是时不时的朝这里看着。
“不用担心。”
朱贵安慰他。
“我不担心，毕竟天还没黑。”
他怕黑，一直都怕，所以天黑后，他从不出门。
“也不知道等天黑了，是我们在路上，还是别人在路上了。”
半壶茶下肚的功夫，桌子上摆下了四碟子肉菜，两碗野菜粥，几张切开的薄烙饼。店小二慌慌忙忙的上来，慌慌忙忙的下去，愣是没张嘴报菜名。
“这个我认识，九味腊肉。”
朱贵用筷子夹了两片塞入嘴里咀嚼着，脸上再一次堆起了笑容。
楚小安将薄烙饼拿起来从开口处掰开，露出里面还冒着热气的白面心，又夹起几片薄薄的九味腊肉均匀的铺在烙饼心里面，重新盖好，递给朱贵。
“这样吃才有味道。”
朱贵接过来咬了两口，欢喜道：“还真是这样有味道。”
说着大口大口的将这一块夹着腊肉的烙饼吃下，自己又有样学样的弄起来。
“九味腊肉很久以前叫九尾腊肉，只是不记得什么时候，改了名字，不但名字改了，这材料也改了。”
“这道菜是红烧鹞子，用最简单的做法，做最纯粹的鹞子。”楚小安夹起另一个盘子中的已经变成丝状的鹞子肉说道：“每只鹞子，都要提前十日，以山泉水，百花糕喂养。一只鹞子也出不了几盘菜。”
朱贵吃了口鹞子肉，满意的点点头，忽然问道：“小安，这顿吃的可值？”
“虽然这些东西味道很好，但并没有我应该觉得的那样好。”
楚小安还是摇了摇头。
“白来的，总归会差些味道。”
朱贵哈哈一笑，不再说话。
偌大的二楼，自始至终只有两个人对话的声音，当二人都开始沉默，这个二楼便寂静的有些诡异，甚至连筷子碰触盘子的声音都不再有了。
这段寂静很快就过去，因为朱贵又说话了。
“小安，你想要什么？”
楚小安顿了一下，将口中的食物咀嚼吞咽，然后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饮下，才开口说道。
“算上今天的早饭，一共十九两银子，你得给我。”
朱贵继续笑着。
“你把我埋了，可以得到我三成财产。”
“埋你算做善事，不收钱，我只要我的十九两银子。”
楚小安坚持。
“你知道我快死了，何况我身上没有钱。”
朱贵双手放在桌上，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子。
“得到我的财产，你就能修律，而且不用担心因为钱的问题，无法破境，也不用担心因为没钱，而去做一些违心的事情。”
楚小安没有回应，因为楚小安真的在思考，思考一直以来在思考的事情。
活下去，并且活的很久。
而活下去很简单，但要活的很久，很难。而此时，一个机会摆在这里，又有很大的概率让自己真的可以活很久。
“你欠我的只是十九两银子，而你马上就要死了，若我真的接受了你的财产而开始修律，那便成了我欠你的。我还不了，这会变成我一生的遗憾，心中有遗憾，人生不完美。”
楚小安思虑了一会，坦然一笑。
朱贵停下了敲打桌面的手指，再次拿起桌上的筷子，继续吃起来。
“嗯，稍微放一会，更入味了。”
时间慢慢消逝，在楼下，原先的一波客人早已纷纷离去，而坐在那里的，变成了另外一波客人。
六张桌子，六壶茶，十二个人。一声不响，静静的坐着。
“天怎么要黑了？”
楚小安看了一眼窗外，天上那片燃烧的云，终于要烧尽了。
“天黑的有些早了。”
朱贵看着窗外那空无一人的街道，向天空吐出了一根极小的碎骨。
那满脸的不悦，似乎是因为这根碎骨坏了心情。
一个身影忽然从天而降，擦过了这扇窗，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朱贵没有说话，端起还有温度的野菜粥，细细品了起来。
“不要浪费，人应该对食物心生敬畏。”
他放下碗，看着楚小安。
“我喝过更好喝的粥，可惜没法带你去喝了。”
“虽然人生有遗憾，未必人生不完美。”
朱贵放下空空如也的碗，也放下筷子，脸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笑容。
他起身，楚小安也起身，朱贵忽然俯身低头在楚小安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直起身子，伸手摸了摸楚小安的头。
磅礴的炁从朱贵手掌喷涌而出，丝毫不漏的从他头顶灌入。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他险些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但是朱贵的手掌仿佛有一股吸力，让他仍旧牢牢地立着。
源源不绝的凝炁从手掌涌出，而这只手掌，正逐渐失去血色与光泽。
就在这时，终于有人安耐不住而动了。
一个又一个，各类奇形怪状的兵器、暗器、律器纷纷指向朱贵。
这座天食坊，瞬间变化为修罗战场。
二十多个或结弦、或行律境的强者，像是已经排练了许多年一样。
不同的人，不同的招式，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顺序。
只需要一瞬间，他们自信便可将朱贵扼杀在此处。
趁他病，要他命，这句道理谁都懂。
然而仍旧在这一瞬间，朱贵似是早早的便预料到了。
随着一声冷哼。
楚小安最后看到的东西，是数不清的弦丝，从朱贵身上疯狂的生长出来。
然后，他晕厥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