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整了自己的心态,舅舅如今骸骨不全,但也望魂归故里,爹娘一干人如今尸骨未寒,也该入土为安,他不是崩溃的时候。
她陪他把家里人都葬了,那段时间满城悲恸,生者也是满怀余悲,得以苟延残喘。
但活着嘛,日子还是得过。坚强些的,把伤痛埋起来,偶尔在中秋月圆,团圆佳节时,扒出来痛一下,平时在冰川之下,得意窥见天光。
她跟他重整旧业,接着把家里的布匹生意从南做到北,打通了一干商路与财路。
个中艰辛,都是她陪他一起走过。
三年后,她跟他以一干牌位为堂,天地为聘,此生为誓,喜结连理。
凌海川对这个倔强又娴静有能力的女子深深打动,愿与之一生一世,但心里,同时也忘不了九娘对他的恩情。
她于他有恩,也是他的初恋。但初恋抵不过现实的打击,他在走南闯北的路上,发现了一种更为细水流长的爱情,叫他绝对不能辜负了他的夫人。
但凌海川毕竟也不是狼心狗肺之徒,故他跟她商量,准备搬家到桃花镇。
初闻这个小镇,凌夫人略显差异。他带她走了一遭,她就深深爱上了这个热闹,开放,又有特色的小镇。
又因为他们家里的那座城不免载着他们死去的记忆,回来就像面对一座荒原,全城弥漫的那股死者怨悲的气息,让生者痛苦。
时间虽然淡了悲伤,但旧人旧物,一触即就是那么地刻苦铭心,隐隐作痛。
他们搬到了桃花镇,把一干新式布样花式带到这个小镇,居于一隅,也能将布匹打通南北商路。
一定程度上,也打开了桃花镇的名号。让这个小镇不在隐在很深很深的一角,走过路过,总有人记住它。
搬到这里之后,凌海川有打听九娘的下落,但他没有问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他是决定,找到她就跟凌夫人坦诚,他觉得她会理解这段失误,以后的安排,凌夫人自然知道,但九娘像是他做的一场梦一般,镇还是这个镇,而人,却不见了。
生意渐忙,他也抛到脑后了。
后来,他们有了凌雪意的女儿,再后来,他们的二女儿凌风荷出生了。
没几年,凌夫人就因病去世了。
操劳过度,本有隐疾。
他将她安葬,日日买醉,生意一塌糊涂,勉强苟延残喘。他发现在她去世之后,他是多么地爱她。多么地离不开她!
凌夫人就像他的精神支柱一般,她看似在人前脆弱,在人前抱怨,但在她独挡一面的时候,却比谁都要坚强。
她果然比他想象得要坚强许多,坚强到这么突然离开,他是如此地无措。
他夜夜买醉,她夜夜如梦,终于有一天,梦有了实体。九娘来了。
九娘原来一直都在他的身边,不近不远,不愿意打扰,也同样心疼着他。
桃花镇尽是一堆痴女子。这是一个桃花镇老人说的话。
此言不错。
他将她误认为凌夫人,同床共枕了一夜。
虽然诧异,但凌海川更多的是激动。便默认了她陪在他身边。
她陪他度过那个一个人养育两个孩子,撑起南北商路的日子。
相较于凌夫人,她什么都不懂。她做的,只有陪伴。不过冷了倒水润喉,凉了加个被子。
同时在他喝醉了听他喊另一个女人的名字,陪他流泪,陪他心碎。
她是个傻女人。她真的不知道,她为何如此爱他。
后来,出差多了,他渐渐陪生意的时间更多了些,也慢慢变成家里顶梁柱的存在。一个真正以背脊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越来越不喜形于色,生意的路也越走越远。
而她,在知道他一切安好的时候,也就默默离开了。她知道他没有娶她的意思,故她也不愿意再打扰。
毕竟,爱,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桃花镇里面有一桃花神,相传桃花神爱上了一个民间的公子,但那公子与其青梅竹马已有婚约。故桃花神跟其告白,而他却也是痴情人。故桃花神并未勉强,却也默默守候着他,关心着他,但也看着他夫妻对拜,儿孙满堂,变成一个白鹤颜老人,陪着他死去。
在他死后,他知道她的爱意,在黄泉已尽,忘川未至的“为情司”,他们得到“许意结”,来生他们百年好合。
故桃花镇的人,总是愿以此生的陪伴跟理解,换去来生的圆满。
因此他们痴,他们其实更想要那分真与诚。
九娘亦是如此。
而凌海川是有说的打算,但头七虽已过,但亡妻也算刚走,两女儿必定反对得噼里啪啦响,况自己也挺不是东西的。
故他一味沉于跟陌生人打交道,那种真诚又虚伪的感觉,得以找到一些成就感,得以找到真实又不真实的自己。
以掩饰心里的无措。
后来,她又走了。
他也没去寻她。不知是默契还是那种又轻松又沉重,就这么拖了好多年。
但是,九娘的心是好,但她实在拉扯不了两个孩子。她接些针线活,实在难以撑起本来男人该做的养家糊口。
实在路难走,在大儿子被一帮混混欺负,小儿子食不果腹的情况下,她走投无路,向他救助。
他才发现,这么多年来,他原来一直都是那么懦弱。自以为撑起的体面,原来只是糊的一堆纸。
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既为恩人又是他的女人,他怎么避了这么多年?
他有愧,故他需要弥补,需要哪怕姗姗来迟但应尽的弥补。
他需要对得起良心。
……
“风荷,爹爹就是这么混蛋又幸运的一个人。”
“嗯,我听出来了!”凌风荷接着咬了口桃花酥。
凌海川陡然激动起来:“那风荷是愿意接纳他们了?”
凌风荷叼完桃花酥,干脆地拍了拍手,把黏手上的残屑给蹭掉:“花娘的婚事,爹爹跟陈家老爷谈好了!”
凌海川听到这个,极是高兴,特殷勤地说:“早谈好了!下月十五是吉日,花娘在我们府那么多年,算是半个女儿了。嫁妆呢爹爹也会好好筹备筹备。风荷不用担心。”
凌海川还特别补问了一句:“风荷真的不生爹的气了?”
凌风荷瞥了他一眼:“生气。给我买个炒栗子去!”
“吴管家,听到没?赶紧给小姐买去!”凌海川吆喝完,问道,“吃那么多,不胖吗?”
凌风荷一噘嘴:“我很生气,你哄不好我了!”
“爹爹错了,爹爹知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