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退却,峣玉收回眼神,打量着一袭肃黑军袍,仪表堂堂的秦岂,这是他真正的身份——一个威严凛然的将军?
“这儿是永河军营所在地,不准再胡闹了。”
秦岂严厉的声音传入峣玉耳畔,她双眸迷蒙,喃喃道:“永河……军营?我怎会在此?那日……我们怎么逃出来的?”
秦岂面带疑色,“你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太阳要烫死人,我与你……又疼又累又怕,后来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真没想到兽群那么怕你,早知如此我哪里会被吓晕,太丢人了。”
秦岂长眸暗了暗。
那日,一幕幕惊悚骇人的场景,他生平头一次见到,在死亡般永久的寂静中,万千生灵面朝东方,前蹄伏地,伴着空寥久远的风声,灵魂都为之震颤。
可以肯定的是,它们在向那个人俯首跪拜,因为只有她,拥有如此强悍,又令生灵畏惧的力量。
眼前用水汪汪圆眸注视自己的人儿又与那个人是何关系?
秦岂一筹莫展,伸手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发顶,“那些乱糟糟的事儿,玉儿还是不记得为好。”
事实是秦岂背着昏迷不醒的峣玉走了一天一夜,期间还遭到同越国伏兵的暗算,他手中长剑杀尽敌人,才护住她,亦护住了所有不可说的秘密。
不过,秦岂显然不准备说这些无关紧要之事,只要她无恙便罢。
峣玉撇一下嘴,又疑心说:“不说就不说罢,反正脑袋在脖子上就行。不过,我们身处军营,你又是一个统率的将军,此地是在打仗杀人吗?”
她不愿瞧见惨无人道的战争发生在眼前。
“是要打仗,但很快就要完了。”秦岂的声音有几分空寒。
“可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起战事?”
峣玉的疑问如同白痴,打仗不外乎为掠夺土地财富或人民,斟酌损益,若利多于弊便蜂拥而上,古往今来,凡野心勃勃的君主哪个脚下无成千上万无辜百姓与士兵的白骨。
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惜判定功过之事皆由活人,死人则埋于黄土之下,永远没有了话语权。
秦岂看着脸色愈暗的峣玉,沉沉叹了口气,“现在还不行,再等几日,我带你四处瞧瞧。”
峣玉点了点头。
秦岂看着她呆滞的眼神,忽冷脸训道:“不准胡乱瞎想,也不准到处乱跑,有事吩咐帐外守卫。一会儿乖乖吃东西,我晚上再来看你。”
峣玉一听到有吃的,眼神旋即一亮,随手招呼秦岂赶紧离开。
她自来到这个世界,还未吃过像样食物,整日不是快发霉烂掉的粟子,便是树上的无名红果子加黑野菜,唯一的鸡汤还被她强行灌入病患的肚子里,自己一滴未入。
如今终于可图谋她吃肉长胖的大计,也不枉她累死累活伺候他。
秦岂离开后约一炷香的时辰,几碟饭菜被送了上来,齐齐摆在她面前,峣玉目光灼灼,二话不说地大吃特吃,当然,别指望她的吃相能优美到哪里去。
如此人间佳肴,竟真的在她眼前,峣玉不敢肖想。
她以风卷残云的速度消灭干净,然后满意地抿抿唇,开始着意与她有几次照面的将士,“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十几?”
“小人名为陈镜,龄十五。”
那人立即诚惶诚恐回话,好似坐在他面前的年轻公子多么冷面无情,令人害怕。
十五,十五?
峣玉琢磨少时,盯着眼前的少年郎,“你年纪轻轻,为何会投军?家里人又如何能安心?”
少年猛一低头,颤声说:“小人的家人在逃亡途中都死了,幸被二将军救得一命,才留在此处干些杂事。”
“无需上战场便好,你还太小,我会求秦岂把你让给我,不让你受欺负。”
峣玉坚定地点点头,忽略一脸郁闷的陈镜。
未待陈镜拒绝其美意,峣玉忽闪着眼眸,问道:“阿镜,我问你外面是不是……不准撒谎。”
峣玉将秦岂之前用来吓唬她的说辞搬出来,然后配上故作严肃的表情,效果自是立竿见影。
陈镜还未消化那一声“阿镜”,便被她接下来的一大串话惊地说不出话。他侧头思忖一会儿,恭恭敬敬说:“小人未去过其他地方,不过这永河镇确是遍地流民,饿殍多有,同越国属实太过猖狂,无端侵犯我东仁国,造下累累罪业,真是万死不足惜。”
陈镜越说越气愤,眼中攒着浓浓恨意。
什么同越,东仁,峣玉脑子有些晕,只能硬着头皮问:“这同越是何处?东仁又是何处?我救你家将军时,脑袋被撞了一下,不大记事了,哈哈……哈……”
见陈镜未再用惊疑的眸子瞧她,峣玉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陈镜费力解释一番,峣玉才大概理清。
原来此处分布着两个大国及几个小城邦,东仁国在正东,同越国则位处西偏南,一条长长的朔黑河从东流向西,穿越两国,但东仁和同越历史上常常争来斗去,妄图吞并对方及一些周边小邦国。
上次大规模的战争,堪称前所未有,死伤及其惨烈,边境民不聊生,故两国签订了休战协议。怎知仅过短短十二年,同越又突地来侵,先兹扰东仁边境百姓,后等东仁国君派三万军来援时,又倏派重兵大举进攻,这永河镇的人逃得逃,死的死,一副衰落破败之相。
峣玉叹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未想两个大国还妄图争霸,斗地死去活来,她能想象古代春秋争霸,三国时期以及众多的乱势斗争,分裂又统一,动荡愈动荡。
这是一个不属于任何历史的时代,峣玉只能认为自己平跨了时空,毕竟灵魂奇妙而未知,已经不能用常识来解释,她也只好认栽。
刚从死亡迷林中逃出,又卷入残酷的战争中,峣玉的双脚总是一只留在生门,另一只已踏入死门,只要她错上一步,也许就真的彻底死翘翘了。
陈镜不知何时已走的没影,峣玉无聊在床上翻来滚去,终于按捺不住,悄悄拉开帐门的重帘。
这一次,堵在她面前的不是秦岂,也不是陈镜,而是一个长着白净面孔,面泛冷意的高挑男子。
峣玉僵硬的一步步后退回帐内,心中暗叹倒霉。
这人她见过,当时在秦非身后站着,清楚地朝她发了一声冷嗤,此刻那凌厉的眼神更让峣玉确定了厌恶自己的事实。
莫非是……情敌?
峣玉思来想去,只能想出这个极不靠谱却最有可能的想法。
那人在帐帘落下时,刻意绕过峣玉走到另一边,远远朝面目愣怔的峣玉说:“公子可歇好吃好?”
峣玉不会愚笨到听不出他是客套之言,便谨慎说道:“峣玉吃睡一切安好,谢过将军好意。”
果然,那人一声冷哼,继而说道:“公子面色如此差,本将还以为如此舒适的大帐和精致的食点不合公子的心意。”
峣玉听见他阴阳怪气的口气顿时火烧心头,也顾不得自己初来乍到,凶着脸道:“峣玉与将军素不相识,将军若有不满请找秦岂去,我没办法。”
她本想口气再凶狠些,但面对一个身形高大,心思不明的陌生男子,到底不敢彻底惹毛他。
忽然,那人极蕴深意的眼神猝然靠近,“公子当真救了秦将军?不会是施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邪术吧?”
真是人什么都有,峣玉真想跳起来骂他,但是她不能如此粗鲁,脑袋里搜寻出秦岂骂人时的样子,然后气沉丹田,眉眼转笑,说:“将军若感兴趣,峣玉也可用见不得人的邪术助将军成就所愿,如何?”
那人立即气急败坏一甩袖,大喝一声:“胡言乱语。”
峣玉冷嗤一声,恢复了臭脸,“看来将军也知胡言乱语这个词,峣玉瞧将军腿脚利索,便不送了。”
峣玉看着那人气呼呼地大步而出,又气又想发笑,出门朝一旁直直站着的陈镜问道:“阿镜,刚才那人是谁啊,如此古怪又没个正形。”
“回禀公子,那是二将军的副将,也是二位秦将军的表弟,许沉应许将军。”
峣玉从他绕口令般的表达中慢慢理清楚,没想到是那阴阳怪气的人原来是秦岂的表弟兼副将。
嗯?既非情敌那为何对自己如此嫌恶?莫非他真以为自己对秦岂施了古怪的邪术,以控制秦岂,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过她还真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就是让秦岂送她去东仁国最繁华的城镇,峣玉歪着头想这算不算居心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