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你都说多少回了,当着大一的面,你怎么不说说自己当初是怎么写错了获奖学生的名字,人家反映过来的时候,你那天可是爬着出团委办公室的!”
“唉,那时候不是刚进部门嘛……”
“切,依依那小孩不也是刚进来没多久吗,人家怎么没捅这些大的小的篓子……”
“不提了不提了,反正明天老子就不在这儿待了!”
“是啊,不在这儿了……”
“这时间过得也是快……”
千言万语,重复又重复,一群青年男女坐在学校附近的大排档外面,上面也没有棚子,就是两张桌子一拼,坐在泛旧的塑料凳上,吃便宜的小菜,喝廉价的啤酒。
店名灯牌昏黄,塑料膜的缝隙里是一片一片的黑色的污浊,星星点点的飞虫,围着那些缝隙扑朔。
学生们高亢地叫嚣着“喝!喝!喝!”的魔咒,似乎想把心里的某样东西赶走。
街道就在前面,运动鞋摩擦着水泥地面,他们这群少年人,动动腿,便是粗粝的摩擦声从脚下传来,在掩藏着飞扬尘土的夜色里,他们像一块用了很久的橡皮,棱角被磨掉,留下黑色的铅墨痕迹,早已不是新鲜的颜色,却又熟稔到温厚。
在刚刚拨云见雾的成长里,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衰老。
在不可回避的未来里,他们将会知道,每一次衰老,都伴随着重头再来。
一个学生踉跄着急急离开座位,走到街边便立即低下头,又过去两个学生,他们拍拍那个他的背,却被他一把推开了,他狂吼:“滚!老子没醉!”
尾音颤抖,江依依别过脸去。
他们不会希望学弟学妹看见他们此时的感伤和脆弱。
焦客给自己倒一杯啤酒,一口灌了下去,他又倒上一杯。
江依依看不下去,说道:“不会喝就别喝了。”
“谁说我不会了?!”焦客的脸色有点泛红,眼睛似乎比平常灼热。
江依依眨眨眼睛:“会喝你喝的时候还皱着眉干什么?”他喝酒的时候,一脸苦相,简直把“我第一次喝这个,这么会这么难喝”写在了脸上。
焦客避开江依依的审视,拍了一下桌子,剥落了几块皮的桌面震了震:“今天,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嗯?”
“酒精,会让人拥有勇气。”焦客说着,手指在玻璃杯上的广告贴纸上摩挲着。
“也会让人失去理智。”她好心提醒。
“别开玩笑,真的是很重要的事。”焦客把头转过来,专注而认真地盯着江依依。
“什么事?”江依依回望他,“只要不是你今天退出部门。”
焦客眼睛一眨不眨:“我有个喜欢的人,我可以追她吗?”
“想追就追啊。”她笑起来,第一次知道焦客心有所属,“是我认识的人吗?我还可以帮你说说好话。”
焦客眉头一皱:“不用。”
“不用就不用,你这么帅,性格又好,人也不错,放心去追,肯定没问题的,她瞎了才会拒绝你。”江依依撇撇嘴,把焦客的啤酒夺了过来,“别喝了,小心喝多了,在人家女孩子面前闹笑话。”
焦客任由她拿走,还是盯着她的眼睛看:“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我不想谈恋爱。”
“为什么?”他已经想好下一句说什么了。
“可能我其实喜欢一个人,可我不忍心和他在一起。”江依依的声音淡淡的,“我太坏了。”她垂下眼睛,眸底星光尽褪。
“谁?”
江依依看了过来:“你又不认识。”
“那你试一试吧,也许会发现,你们很适合。”
“不要,我觉得和爱情相关的任何东西,最后都会变成苦的。”她顿了顿,“比如婚姻。”比如她所见的汤莹和江际扬。
如果我给你的恋爱是甜的呢?焦客很想这样问。
但他始终没有说出口,那个江依依可能喜欢着的人,不是他。
“怎么了?”江依依看今天话多的焦客突然不说话了。
“没什么,以后我化解团委的压力,扫除障碍,你在新闻部爱怎么干就怎么干。”
江依依怔愣了一会儿,困惑地小声嘀咕:“是不是已经有点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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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这不是我弄的那个吗?”江依依指着玻璃柜里的新品陈列架。
夏帆瞟她一眼,说:“哦?是吗?但是真的是我做的。”
明明就是我的创意,那天江依依坐在操作台上,闲着无聊串珠子,好像就是串了一个差不多的。
“我是不是还挺厉害的?”江依依问。
“差得远呢,毫无水平。”夏帆评价得客观。
其实江依依只是做了一个配色,虽然新颖,但也确实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做原创设计的,很看重工艺技法。
她撅噘嘴,坐回了工作台。
店里来了客人,挎着一个香槟色的小方包,一头复古的栗色卷发,带着一个焦糖色的贝雷帽,她原本是对着工作台露出亲切的微笑,结果看到是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笑容微微僵硬了一瞬。
江依依举着小镊子,对客人甜甜地笑了。
夏帆走了过去。
客人便跟着夏帆去了一个与她风格相似的柜台。
“那漂亮的小女孩是谁呀?”
“认的妹妹。”
“啊,真可爱。”
“爱闹。”夏帆低眉,浅浅一笑。
江依依在玩一块月光石,转来转去看白色石头上的彩虹光泽,不错,放进口袋刚刚好。
一只手伸过来,江依依的犯罪行径被惊得半途而废,夏帆从她面前的笔筒里抽出一只钢笔,在一张粉色的单子上记写了起来,落笔就是凭虚御风的风采,一手好字。
“别看了,左边第二个抽屉,拿一个小的包装袋,一个耳饰的包装盒,护理包拿抹茶色的。”夏帆瞟一眼江依依盯着票据的眼睛。
“哦哦,老板,立刻,马上!”江依依熟练地撑着桌子边沿借反向的推力使工作椅后移,然后就迅速就弯腰开抽屉,噼里啪啦一阵,从桌子下面伸出一只手,把夏帆要的东西一样一样排在了桌子上。
她抬起了上半身,头发乱了一点,翘起了一缕。
夏帆看她对这张桌子毫不客气,动作里干劲满满,他把钢笔放回原位:“还有一个说明卡片。”
“哦,好的。”江依依立刻钻下去,马尾散到前额,摸了一阵,把一张木纹的卡片递了上来。
头发更乱了。
夏帆看着她的头发,满意地点点头。
江依依乖巧地笑笑,为老板服务是她的荣幸。
她看到夏帆的那支钢笔,上面以他的字体,刻着“夏帆”二字,觉得有些奇怪。